章節字數:3054 更新時間:16-06-10 23:34
如此嬌俏美佳人,怎會到這冷清寂寥的殿閣中?
周男奉搖著腦袋,以為自己眼花,便又仔仔細細端詳了一回。還是那個婀娜少女,繡眉粉黛,紫色衣裙彷如高貴豔麗的花骨朵,美得太過虛幻。
周男奉起身,不確定的問,“你是新來的女奉?”
黎婉若將手中腰牌和分派文書遞上,回道,“是,我叫黎婉若。”
周男奉展開文書瞅了眼,便將腰牌遞還給黎婉若,手執文書朝廊殿踱了過去,“隨我來。”
黎婉若應了聲,緊隨其後。
步入廊殿,周男奉將文書收妥在卷案中,回身指了指窗邊方桌,“坐吧。”
黎婉若依言坐下,元宵則滿臉傻笑站於一旁。
周男奉依著方桌另一頭坐下,“這裏就我和元宵倆人,原來的女奉上個月入宮之期已屆滿,已放出宮去。咱們這裏人手少,有些活你得多擔待。”
黎婉若頜首應道,“我明白。”
周男奉年約三十,方麵大耳,身材魁偉,興許是晨輝閣悠閑的生活所致,容色紅光滿麵,手指纖長細致。
他翹起嘴角微笑,倒也儀表堂堂,“你也不必太過擔憂,咱們這裏最大的好處就是清閑自由。白日裏看看書打發打發時間,夜裏你也不用擠在芳香園,和十幾個宮娥睡在一張大炕上。外頭有兩間偏屋,一間我和元宵住著,另一間你便住下。不過裏頭髒的很,你得自個兒打掃打掃。”
不用和那些宮娥擠在一處,黎婉若不由欣喜若歡,“是,我自己打掃就是。”
周男奉搖了搖蒲扇,神色間忽而閃爍,似是有話要說。
黎婉若瞧在眼中,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故意衝元宵說道,“元宵,能不能給我杯茶,我口渴了。”
“行。”元宵沒瞧出什麼,一口答應著跑出廊殿。
周男奉似乎有些驚詫,怔怔地盯著黎婉若。
黎婉若卻不心急,垂首不語,她倒想看看周男奉能忍到幾時。
幾番欲言又止,卻終是沒有問出口來。
黎婉若不禁為他著急,故意問道,“元宵怎麼還不來,渴死我了。”
話音剛落,隻聽周男奉焦急地問道,“和風堂怎麼樣?”
黎婉若暗暗偷笑,“和風堂甚好。”
周男奉神色尷尬,麵色羞紅,目光遊離在窗外,“那……那裏的人怎麼樣?”
“也甚好。”
“如果記得沒錯,和風堂的女奉……是姓顧吧?”
黎婉若眉腳輕抬,詫異道,“原來周男奉和顧女奉不熟,我還想著怎麼把東西交給周男奉呢?”
周男奉一愣,忙道,“什麼……什麼東西?”
黎婉若掩袖而笑,從包袱中取出以絹帕包裹的玉鐲,遞於他。
他伸手接過,輕柔揭開絹帕,目光接觸到那隻剔透玉鐲時,不由熱淚盈眶。
重重宮牆之隔,生生分開兩份牽念,一隻玉鐲傳遞著多少念想,已無須太多言語。
宮娥與內官,兩種人生,從此陌路天涯。
周男奉語帶顫音,“想必你和晨月十分交好,不然,她也不會將如此重要的東西托你轉交。”
“入宮以來,承蒙姑姑照拂,她與我的情分的確不薄。”
“她……應該快要放出宮去了吧?”他的聲音悠遠而哀傷,透著……濃濃不舍。
黎婉若點點頭,“明年蒲月,便能自由了。”
“是啊。”周男奉捧著玉鐲,歎道,“自由了,自由就好。”
他小心翼翼收起鐲子,藏入懷中,抬頭說道,“你放心,她真心待你,我也會如她一般。她讓你轉交玉鐲的心,我不會辜負。”
這時,元宵端著水壺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黎婉若扯開嘴角笑道,“怎麼這麼久,渴死了。”
“這不是來了嘛。”
黎婉若接過他遞來的茶水,偷偷瞄了眼周男奉。
周男奉失神了好一陣子,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雙手交疊在胸前,仿佛懷中揣著稀世珍寶。
黎婉若知他無心說話,不敢煩擾。隻差了元宵弄來木桶和幹布,獨自一人悶在偏屋裏細細打掃。
屋子雖然狹小,卻隻她一人居住,倒也舒適寬敞。擦盡所有的蛛網灰塵,換了床褥薄被,整間屋子煥然一新。
靠向窗格,輕輕推開窗子。
外頭已漸昏暗,一群飛燕從屋簷上撲翅而去,耳畔一陣清澈鳥鳴。她深吸一口氣,想著變幻莫測的人生即將從這裏開始,心頭不由有些悵然。
屋外傳來輕輕叩門聲,“進來。”
門應聲而開,元宵伸著腦袋探了進來,左右一看,讚道,“哇,完全變樣了。”
黎婉若低聲笑著,招手示意他進屋。
他蹦進屋子,伸手在桌上一抹,“我和周男奉的屋子可亂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像這裏一樣。”
黎婉若在他腦門上猛敲了個爆栗,“行了,不用拐彎抹角,明日得空就給你們整整。”
“真的?”元宵頓時兩眼放光。
“當然。”
元宵嘻嘻傻笑,“晚膳剛送到,周男奉還托人加了菜,你一定喜歡。”
黎婉若這才發現自己的確餓了,捂著肚子笑道,“那還不快些帶路。”
元宵學著酒樓小二的唱聲,“好咧,客官,您跟緊了。”
跟著元宵入了廊殿,周男奉已候在桌邊,不大的桌子堆滿了豐盛菜肴。元宵已經急不可待,嘩一下就坐了下去,舉箸便要動手。
周男奉啪一聲掃開他的手,衝黎婉若招手說道,“快坐下,再晚半拍,菜都被這小子吃光了。”
她悠然坐下,正要舉箸,卻見周男奉從一旁取出酒壺來,神叨叨地問,“要不要來上一杯?”
“酒?”
元宵啃著雞腿,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是鳳來仙,是整個曌都最出名的酒樓逍遙樓自釀的。我和守城的侍衛廝混地熟了,平日裏出宮買辦物品的時候都會捎些回來,他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往後你若是有東西要采買,隻管同我說。”
黎婉若嗯了聲,拿起桌上酒杯遞給周男奉,“我不勝酒力。”
“沒事兒。”周男奉擺擺手,“就喝一點,慶祝咱們這裏又添人丁。”
三人舉杯相碰,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穿喉而過,激起胸口層層熱浪。她終於入得宮中,終於離那萬眾景仰的人又靠近一分。不管要受什麼樣的苦,曆經怎樣的磨難,就算是爬也要爬到那個皇城的中心。
積壓多年的苦怨,唯有走到那一日方能釋懷。所以在沒有到達那一步之前,她絕不會沉寂在天曌城,被掩埋在一片哀怨悲戚中。
又是一杯酒入喉,辛辣中卻帶著無比的暢快酣然。
天南地北閑聊,從天曌城裏種種趣聞,一直聊到城外的風土人情。許久未曾這樣開懷暢笑,隻是,笑聲固然歡愉,卻終是難掩背後的寂寥。
元宵幾杯酒下肚,口齒微顯淩亂,隻聽得他斷斷續續說著自己不堪的往事。他的祖輩原是伏媸國人,曆經戰火後家園失毀,隻好背井離鄉,遠赴曌都謀求出路。
因家中弟妹眾多,一家子終是難以維持生計,不得已之下父母隻好將他賣入天曌城,做了絕子絕後的內官。那年他才八歲,卻毅然接受被拋棄的命運,成全了家人。
然如今家人不知飄零何處,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當年他做出巨大的犧牲,也不曉得是否值得。
他淒苦地訴說,搖晃著腦袋趴倒在桌邊。
黎婉若淚眼朦朧,見他酒醉模樣。未曾想他隨性的背後,卻隱藏著這般淒慘人生。
“元宵……”她柔聲呼喚,元宵咕噥一聲便昏睡過去。
周男奉拍拍他腦袋,“沒事,隻是醉了。”
“醉了豈不是好,”黎婉若抬頭望向天際明月,“醉了,便能忘卻世間苦。”
周男奉卻道,“可明日醒來,苦卻依然在,豈非更苦痛。”
黎婉若一怔,被這句話噎得胸口滯悶。
宮燈於清風吹拂下左右搖曳,明月的光灑入窗內,卻似乎給不了一絲溫暖。
“哆…哆…”竹筷敲擊酒杯發出淒涼聲響,訴盡黑夜等不到頭的無望。
“宿空房……秋夜長……夜長無寐……天不明。”隨著竹筷哆哆敲擊的節奏,周男奉蒼涼的嗓音在寂靜的殿閣中回蕩,“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
黎婉若靜靜聆聽,舉杯飲盡杯中酒,這悶熱的夜,竟是擋不住深宮裏淒涼的傷愁。
“春日遲,日遲獨坐……天難暮,宮鶯百……囀……愁厭聞……,……東西四五百回圓①。”雜亂無序的唱詞像宮中亡魂的怨歌,聽得心中難以抑製的悲然。
黎婉若起身搖搖晃晃地離開,穿過門廊,跨過台階,彷如孤魂野鬼,跌跌蹌蹌地回到屋中。仰麵躺倒在床榻,耳邊猶是蒼茫的歌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透過窗棱,是漆黑的夜中那輪冷漠的月。她茫然閉眼,一顆淚珠滑落麵頰,落入枕中悄然隱去。
明日是她將要曆經的驚濤歲月,然昨日卻是她不敢回想卻也不肯忘卻的猙獰。
蒲月的夜,淒冷如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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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代詩人白居易【上陽白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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