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09 更新時間:16-08-13 20:09
昨晚還皓月當空,今早卻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馬羽一手擎著油紙傘,一手緊捏著長冠服的一角,略略將其揚起,小心翼翼地走在碎石路上,以免泥水濺滿一身。
天德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眼睛時不時地瞟向前麵的碎石板,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壓抑的笑。
“夫子,下雨了,慢點走,小心路滑!”天德極力壓抑著內心的狂喜,小聲地提醒著。
“嗯!”極其冷淡的一聲。
“夫子,天德哥哥,等等我,我來上課了!”從後麵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
兩人回頭一望,隻見那風若離一手撐著油紙傘,正朝他們快速奔來。她身穿白色儒服,以青色腰帶束之,頭戴圓帽,腳穿勾履鞋,腰玄白玉佩,你別說,還真有點書生模樣。
馬羽觀其裝束,不禁想起了十年前初到史府與人辯論的那番話,不禁嘴角泛起絲絲笑意。曾經的他是何等年少輕狂,何等意氣風發,而今卻沉悶抑鬱,寡言少語,一副多愁善感之態。
“夫子,早!”風若離上前行禮,“我昨日已向文書長老呼延先生請示,他同意我前來跟隨您學習四書五經,還望夫子不棄!”
風若離的乖巧懂事與好學頗令馬羽欣賞,他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夫子,我前麵走,為您開門!”風若離難以抑製住內心的喜悅,想好好在夫子麵前表現一番。
“若離,哪有學生走夫子前麵的!”天德臉露難堪之色,還略有幾分不安。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全都看在馬羽的眼裏,再聯想昨日兩人間的不快,他料定前麵必有“埋伏”。見天德擔心風若離,他索性來個將錯就錯,讓風若離為他打先鋒:“不打緊!若離,那今天就有勞你幫我開門,準備教學前的相關工作了!”
“是,夫子!”
風若離小心翼翼地在小碎石板上走著,跳著,好像在跳格子一樣。機警的馬羽隨著她走過的線路,按步就班,相安無事。
前麵就到坡前的大樹了,那裏有一塊青石板。石塊約有三十公分寬,平日裏天德喜歡坐在這裏看夕陽。但此刻,他卻緊緊地盯著那塊石板,眉頭緊鎖,心裏在不住地叫著:若離,別踩那塊大的,別踩!踩旁邊的小的!
“若離!”風若離右腳已然抬起,馬上就要落在那塊青石板上,被馬羽及時叫住,但她回頭之時,腳卻不由自主地踩了下去。
天德馬上緊閉雙眼,真不忍心觀看那尷尬而又殘忍的畫麵。
青石板下是個陷阱,風若離一腳踩下去,石板朝一側翹起,她的右腳頓時踩空,陷入陷阱之中。她一聲慘叫,跌倒路旁,油紙傘滾落樹下,被風一吹,朝坡下滾去。
馬羽連忙上前,搬開青石板,隻見坑裏堆著一坨大便。風若離此時正踩中,她一見大便就“呀呀”大叫,不停謾罵:“哪個缺德鬼,在這大路上挖坑害人!就不怕雷公劈嗎?”
馬羽側目觀察:隻見天德滿臉羞愧,不敢直視風若離。他避開二人,他慌忙往下跑,撿回紙傘,遞給風若離。
“謝謝!”風若離一手接過紙傘,一手扶著正在為她擦鞋子的馬羽的肩膀,以便單腳站立。
清理好大便,三人繼續前行。前麵的陷阱還有許多,天德擔心風若離再度中招,便先行一步,在前麵領著大家。
在課室門口,天德倒吸了口冷氣,半天不敢推門。
不知內情的風若離想要上前,卻被天德硬生生地拽退幾步:“你懂不懂禮節呀,夫子都還沒有進去,你急什麼?”
“不好意思?”風若離忙退後幾步。
馬羽打量了一下門,隻見門稍微開著,裂開一道縫,門框上部隱約能看到一個布袋的角,他一下子便又明白了:天德這家夥肯定又在上麵做了手腳。
這次,他沒有讓若離先行,而是將油紙傘一收,用傘尖用力一戳門。門“吱”地推開,從上麵撒下一袋麵粉,不偏不長倚,正好落在門口。些許麵粉被冷風一吹,飄在天德和若離的臉上,好似塗了脂粉一般。
“哪個天殺的,居然拿糧食開玩笑!城外有多少災民饑腸轆轆,要是給他們吃,該多好呀!”風若離說完蹲下身子,用手將麵粉攏在一塊,再用手一捧一捧地把麵粉撮起來,放在課桌上。
“都已經髒了,還要它幹嘛?”天德俯下身去,阻止風若離。
“來龍山時,我路過滎陽,城外流離失所的百姓連綿數裏,他們刨草根,剝樹皮,吃觀音土,個個麵黃肌瘦,病死餓死的不計其數。道路兩旁,白骨森森,到了晚上,陰氣重重,處處是啜泣聲!想想他們,髒點又算什麼?”風若離不顧他的反對,依然堅持把麵粉拾起來。
風若離說話時的那種傷感與絕望,讓馬羽又想起了鍾素梅——那個初次上塞拉山時遇見的孩子,她那時也說過類似的話。她的娘應該早就轉世投胎,不會再流離失所,挖草根,吃樹皮了吧?這世上如她父親般典妻也養不活家的男子,還很多嗎?此刻的她,又會在誰家裏充當奴仆呢?
天德不再言語,隻是默默地加入那個行列。
“習兒,你不是說要尋找賢良之輩,擁護他做帝王嗎?那你以後輔佐小安成就帝王霸業,怎麼樣?”他的耳邊又回想起馮錦的話,雙眼潮紅。他如果知道眼前這個頑劣的孩童就是馮小這,該多麼傷心呀——他寄予厚望拯救世人的紫微星君怎麼能是這樣一個頑劣的孩童呢?不,絕對不是!
“我不會像父親、叔伯那樣保一個庸碌之君,我一定要保一個賢君坐天下,讓百姓安享太平。如果這個人一直都沒有出現的話,那這皇帝寶座就由我來做吧!”他在猶豫著,耳際再度想起了自己十年前說過的話。也許,賢君原本就不存在,也或許自己原本就是那個賢君!
“去坐好,準備上課!”
馬羽走至講台,拾起《大學》,握住一側,輕輕垂下,正準備打開竹簡,對隻見竹簡片片散落——顯然,有人將串連竹簡的繩子給割斷了。
馬羽強壓抑住內心的憤怒,努力靜下心來。他告訴自己,他隻是個孩子——隻是個十歲的孩子而已!
“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做什麼都不順利!”風若離俯身將竹簡一支一支撿起,堆在講台上。
“天德,把竹簡拿到課室後麵去,對照你的那卷竹簡,幫我用繩子一片一片串起來!”
“噢,知道了!”天德一臉不悅,卻也無可奈何。
馬羽走到後麵,從那堆竹簡中找出二卷來,名曰《孝經》,將其中一卷遞給風若離,問道:“若離,你識字嗎?”
“跟著鳳姑學了一點,但識字不多!”
“那就好,我們先從《孝經》學起!夫子每天教你幾句,你每天記幾句,日積月累,認得的字就會多了!”馬羽將竹卷放在講台上,鋪平,自己則移了移椅子,準備坐下去,沒想到椅子卻“哐”地裂成幾斷。仔細一瞧,地上雖然有些許碎屑——顯然是有人用鋸子將椅子鋸斷,再將其拚好!
那個人,除了天德,還會有誰?
“夫子,怎麼了?”聞得椅子碎裂的聲音,風若離忙上來察看。
“不打緊!你下去坐好,老師要教你了,來,跟夫子讀:仲尼居,曾子侍。”
“仲尼居,曾子侍。”
“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
“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
“曾子避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
“曾子避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
“若離,子即孔夫子孔聖人,參即曾子,曾子是孔夫子的弟子,七十二賢之一。你能聽懂這幾句話的意思嗎?”
風若離搖了搖頭。
“天德,你可曾知曉?”馬羽追問。
“這段話講聖人在家,曾參在一旁服侍。聖人問曾參是否知先王的治世之道。曾參不知,避席而向聖人請教。”
雖然天德天性頑劣,但確實天姿聰穎,悟性極高,想到這裏,他不禁又有些偏袒於他,臉上又露出滿意的神色。
片刻,天德就將竹簡穿好了,遞給先生:“夫子,已經穿好了?”
“這麼快?”
“夫子,《大學》我已經能背了,隻是有許多地方不能理解意思而已。剛穿竹簡時,因為我對《大學》熟稔於心,所以不用對照竹簡,尋起來方便,故此用時較短!”
馬羽不信,遂摘句考他,自己說上句,讓天德接下句,沒想到天德均能一一接上,隻是有時斷錯句。原來這孩子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而且起蒙又早,到十歲的時候,已經背完了《論語》《孟子》兩部典籍,識的字也相當之多。但之前的先生隻講究背誦,很少進行講解,故此他隻能囫圇吞棗,有些句子並不能完全理解。
“天德,夫子問你,糖什麼味道?”
“甜的。”
“枳呢?”
“酸。”
“鹽呢?”
“鹹。”
“書呢?”
“書?”天德困惑了,“書怎麼會有味道?夫子,你是不是故意為難我呀?我聽我爹說,夫子隻教聰明的人,難道夫子覺得我笨,想忽悠我,敷衍了事?”想到這,天德的脾氣又來了!
“你有兩個選擇:一、到課室後麵靠牆倒立,在倒立的同時,仔細回想我剛才的話,想想書是什麼味道,也想想剛才《孝經》那幾句話的真正涵義;二、到課室外麵去,你下課了!”馬羽的語氣甚為堅決,不留絲毫商量的餘地。
他走到風若離的身旁,用手指著竹簡上的字,一字一字地教著她。幾遍之後,再將一支空竹簡遞給她,教她模仿著寫字。
那天德站在課室,傻愣愣地。他想離開課室,卻又不想在風若離麵前丟臉,隻好來到課室後麵,依牆倒立。
但他無法集中精神思考馬羽的話,滿腦子都是謾罵夫子的詞語。
他的臉憋得通紅,汗珠自臉頰而下,滑入眼中,刺得眼睛異常疼痛。但他卻咬緊牙關,絕不求饒。
“夫子,你別得意,我一定會整到你的!”天德在心中暗暗下著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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