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22 更新時間：16-07-22 10:08
第二十五章
淩湛的母親家是在黑白兩道都非常有權勢的家族。靠著幾代人的積累，到了楊老爺子那一輩，不但在國內有十足驚人的產業，甚至在國外很多城市也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楊老爺子有好幾個兒女，而年紀最小的淩湛母親一直是他最疼愛的。豈料淩湛母親剛一從大學畢業就決定要嫁給一個快破產的工廠老板兒子。淩湛的父親長得高而瘦，性格有點內向而懦弱，跟雖是同班卻漂亮而受歡迎的淩湛母親本是沒有交集的。或者是那一次上課她沒有帶筆而他恰好坐在她旁邊發現了隨即紅著臉把自己的圓珠筆奉上，又或者是那次她獨自一個人在玉蘭園裏散步迎麵看到他走來的高大身影，總之，淩湛的母親開始默默注意起了這個木訥而害羞的男生，甚至很奇怪地，漸漸愛上了他。
他們的戀情從大二萌芽，在大三開始，到了大四畢業，淩湛母親已經懷上了淩湛。她也知道這是唯一可以讓她父親同意他們結婚的理由。楊老爺子氣得當即跟她脫離關係，大學畢業後，淩湛母親就跟著淩湛父親回了B市。淩湛的父親接手了他父親那瀕臨破產的工廠，希望可以靠著自己的能力挽救這個幾代人經營的產業。淩湛父親確實是有一種沉默是金的魄力，在他主張轉變生產方向、加快工作效率之下，工廠不久就扭虧為盈，這年年底，淩湛也隨之出生了。兩夫妻在工廠附近買了一個小單元房，一家三口殷實而滿足地生活著。這麼平平靜靜生活了幾年，淩湛六歲了。淩湛父親的工廠規模已經相當不錯，他甚至忖度自己是有實力帶著妻兒回去拜訪一下那個一直看不起他的嶽丈，讓他的妻子跟她父親冰釋前嫌。豈料在這年，金融風暴席卷全球，淩湛父親的工廠產品有半數是外銷的，現在產品都積壓在倉庫，現金流斷裂。淩湛父親奔波數日，但是沒有一家銀行願意貸款給他。之前購置新設備的繳款尚未還清，每天都有人上門來索債。大約也是昏了頭，他竟然向道上一家公司貸了款，雖是解決了燃眉之急，但是卻引來了更大的麻煩。到了一個月後，工廠及家裏的門都被人潑上了紅漆，甚至三更半夜都有人在外麵拍門怒吼叫喊催債。
淩湛父親躲在工廠裏忙得焦頭爛額，家裏就隻有女人和小孩。淩湛母親不知道受了多少驚恐，晚上幾若合不上眼。倒是小小的淩湛已非常大膽，拿著玩具槍嚴肅地守在母親身旁，奶聲奶氣地說著媽媽別怕我會保護你的話。淩湛母親每次都哭著把他摟在懷裏。她不得不妥協，為了丈夫及兒子，去請求那已經跟她斷絕關係的父親幫忙。楊老爺子說幫忙可以，前提是兩人必須立即離婚。
當晚，兩夫妻進行了一場悲痛欲絕的爭吵。淩湛父親眼泛淚光，看著抽泣不停的妻子，心裏一片絕望。“你帶小湛走吧。”這是他最後的話，隨即打開門，回望了這個破碎的家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沒有再回來。第二天才得知，他從工廠樓頂決絕地跳了下來，當場身亡。淩湛的母親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即就瘋掉了。
聞訊而來的楊家把淩湛帶了回去，而淩湛母親則被送到了療養院。淩湛每個月都會去看望一次，但是母親已經把他完全忘記了，醒著的時候就會發瘋嚎叫，非常恐怖。在一個晚上，她竟然把一直積攢的大堆安眠藥吞食掉，離開了這個讓她無比疲倦的世界。
從那時候開始，淩湛就沒有感覺了。他不會笑、也不會哭、從不跟任何人說話。表親家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怕他的。楊老爺子於心有愧，想盡一切辦法對淩湛好，但是當然也於事無補。
所有的親人中，唯有留學回來的楊予森樂於接近淩湛。後來，楊予森成了執業心理醫生，他知道淩湛有非常嚴重的童年心理挫傷，但是之前嚐試的好多個治療並沒有作用。他向老人建言，如果是想淩湛好的話，就應該對他全然放手。
他對正在長大而愈加淡漠的淩湛說：“阿湛，你覺得生活沒有意義是不是？那麼如果你覺得某件事情隻要有一點點的感覺就去嚐試吧，試一試總沒有壞的——不管那是什麼。”當時淩湛隻是沉默地看了看他，就走掉了。事實是，淩湛似乎聽從了他的建議。淩湛十多歲的時候就外出讀書了，自己一個人獨立地租住在學校附近的房子，那時候，淩湛開始跟葉勁明學習拳擊。
依照約定，淩湛每個月都會去楊予森那裏一趟，跟他聊聊自己所謂的感受。他其實沒有什麼話可以談，都是楊予森提問他簡單地回答。
淩湛對一般的人事交往全然沒有興趣，被他記住的人寥寥無幾，更不用說是在意了。直到有一天，淩湛提到了“小輝”這個名字，楊予森還以為是淩湛重新收養的小狗。他知道淩湛從小對狗就有種特殊的情結。甚至在不久之前，淩湛才告訴楊予森，他曾經在母親去世之後想過自殺，當他茫然地打開外公房間的大門，從抽屜裏拿出那支外公一直放著的槍放在耳側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陣非常小的呻吟聲。他立即跑到落地窗邊，發現下麵門口那裏躺著一隻腿受了傷的可憐小狗。那一瞬間，小淩湛的心裏一陣柔軟。他立即跑下樓去找那小狗，但是，小狗卻已經不見了。他找了好久好久，還是沒有找到，隻得垂頭喪氣地回了房間，就這樣把要自殺的事情給忘記了。
楊予森聽著他輕描淡寫地說完，背上一陣冷汗，同時暗歎自己那所謂的“療法”大約是錯有錯著了，輔以楊予森一些有益的建議，淩湛這幾年的情緒都比較穩定，除了之前發生的那起“老黃”事件。老黃是淩湛上大學之後在路上拾到的一隻流浪狗。淩湛幾乎是把老狗當做一個朋友了，不但給老黃安上了假肢，還讓葉勁明養在了拳擊館裏，聽說平時還有人專門照料呢。但是，老黃卻還是死掉了。其實楊予森之前也多少引導過淩湛考慮這方麵的事情，因為淩湛這個“朋友”不管怎樣也是會比他先死的，就如同他父母在他之前去世一樣。淩湛當時的表情顯得很不耐煩，而且很憎惡。因此，老黃在他麵前的猝然死去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打人的事情楊予森當然可以通過各種關係給他掩蓋，甚至可以做得讓對方吃虧，但是淩湛那時候的狀態非常糟糕，完全像隻隨時爆發的狂獸。
隻是想不到，之後不久，淩湛似乎是恢複了，楊予森甚至發現當他每次說到“小輝”的時候，臉上有著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不過讓楊予森始料不及的是，原來淩湛口裏的小輝竟然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男人。他看著淩湛手機屏保的照片，驚得嘴巴大張，他指指上麵那個正在親著恐龍玩偶的男人問淩湛：“這就是那個小輝？”淩湛很快把手機拿回去，眼神含著溫柔地看著上麵的人，才嗯了一聲。
“你喜歡他？”楊予森問得直接。
“喜歡，小輝很可愛，像小狗一樣可愛。”淩湛理所當然地說。
楊予森扶著額頭咳嗽，他當時還有點擔心淩湛是把喜歡一個東西跟喜歡一個人混淆到了一起，這也是很自然，因為淩湛從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但是，楊予森漸漸就覺出了點不同，淩湛的確是喜歡那個叫做小輝的人，甚至是有了常人所應有的欲望。他會情不自禁地想擁抱他、親吻他、撫摸他。他更加沒有想到的是，那個人竟同樣很快地接受了淩湛，兩人很順利地墜入了平庸的愛河。
楊予森第一次見到何輝的時候，再次印證了對方就是個極其普通的人的看法。深入點去交談，楊予森很容易發覺何輝同樣是個缺愛的人，母親早逝、父親不知所蹤，一直流離失所，無所依憑。這種人又分兩種，一種吝嗇給愛，對所有人都冷漠非常，另一種反而是積極給與，心裏有著同病相憐的憐惜和同情。很顯然，何輝是屬於第二種。也因此，他很容易就接受了淩湛這樣的人，並且甘之如飴。
那天，知道何輝受了傷後，楊予森還怕淩湛會一時鑽了牛角尖，而立刻趕去看看情況。淩湛的心裏一直有個死亡之結，他不是怕自己會死，而是恐懼身邊所愛的人死。同時淩湛不屑一切而把自己的所有全部傾注在唯一的一樣在意的東西上，所以一旦失去，爆發起來就具有了毀滅性。
楊予森其實在路上就看到了外出散步的兩人。何輝一手牽著小狗，一手拉著淩湛。淩湛則滿臉寵溺柔和地注視著他，把手上的冰淇淋喂給何輝，何輝吃一口，看看淩湛，忽然踮起腳尖在他唇邊印下一吻，臉上微微通紅。看得在車裏的楊予森都忍不住發笑，同時也感到心裏的大石終於落下。有時候事情就是如此奇怪，你不斷尋找不著，偏偏在你停下來的時候，那東西就在你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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