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4 更新時間：16-12-23 19:28
深夜的關雎宮異常平靜，乍一看，那莊嚴的宮殿仿佛一頭陷入沉睡的猛獸，正靜靜蟄伏在那裏。突然不知道何處傳來了沙沙的整齊腳步聲，緊接著便是“咯吱”的一聲，好像是大門被誰用力推開，然後遙遙就響起幾聲低而瘮人的嚎叫聲，緊接著方歸於黑夜的寂靜。
容華穆舒窈雲鬢巍峨高梳，兩側各插一支金碧輝煌的金鑲玉蝶落花樹金步搖，發正中簪了一朵怒放的朱紅牡丹，華貴無匹的正紅掐橙色牡丹暗紋留仙百鳥裙正在她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她筆直站在簷下，浸在冰冷月光中的豔麗容顏毫無波動，隻是冷冷地看著手持刀劍的暗衛悄無聲息地如潮水一般湧入麗景軒，殘忍地屠殺著自己的宮人。
在明晃晃的銀色刀鋒下，宮人們拖著血淋淋的猙獰傷口在院子裏瘋狂地躲避著。他們有人在小聲哭泣，有人在低聲慘叫，但卻未有一人求饒。宮人們隻是撲到舒窈腳背上，磕了一個頭，然後那鮮血淋漓甚至都分辨不出是誰的臉就陡然凝固在平靜的表情之上。他們支離玻碎的身軀被殺上來的暗衛拖出丈長的粗粗血痕，隻在舒窈那華美的曳地長裙上留下一道道鮮紅而血腥的手印。
直到親眼看見自小就陪著自己的忠心侍婢被一刀攔腰斬斷，她這才霍然轉身，毫無留戀地走進了麗景軒正室，將所有悲慘與絕望都關在了外麵。
所以當歐陽燁進來時，就看見華衣嚴妝的美貌女子正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執子與自己下棋，他不由輕笑一聲，“愛妃當真冷淡。外麵那些可都是你的心腹，就這麼淒慘地死了，你也不心疼？”
舒窈冷哼了一聲，丟開了手中的棋子，嬌笑道：“若是他們的死能讓咱們皇帝平息怒火。那也算是舍身取義了。”她輕輕一咬朱紅的嘴唇，豔麗一笑，“畢竟這男人乍一發現，自己以後可能都不能讓別的女人懷孕了，總是憤怒而又無奈。皇上，您說是不是？”
歐陽燁聞言身上陡然散發出一陣寒氣，他用力鉗住舒窈的下巴，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印出了深紫的痕跡，“你到底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舒窈輕嗤一聲，用力將他修長的手指一根根撥掉，“嬪妾難得用心打扮一回，皇上別汙了嬪妾的妝麵。”
歐陽燁冰冷一笑，“朕知道你為了什麼。是為了君瑕，對不對？”他後退一步，好整以暇地坐在墊子上，“如你所願，君瑕將會有一個好的前程，但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有你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生母。”
“嗬。”舒窈一雙素手未帶護甲，上麵塗了夕顏花搗作的鮮紅丹蔻，仿佛十朵血紅的鮮花一般奪人眼目，她此刻正輕輕撫摸著透亮的指甲，看都不看歐陽燁一眼，“從皇上把君瑕接走，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朕不明白。既然你願意生下君瑕，又為何能狠下心來用第二個孩子來算計別人？”
“第二個孩子？我打掉的孽障，可不是我的第二個孩子。我的第二個孩子去了哪裏，皇上難道不清楚嗎？”舒窈忽然抬頭，惡狠狠地盯住歐陽燁，“當時我肚子裏懷著的，明明是兩個兒子！皇上！我的另外一個兒子去了哪裏？！”她開始瘋狂地大笑起來，連連道：“報應！老天終於睜開眼了！皇上殺了我的一個兒子！慎思貴妃殺了皇上的兒子！這就是報應！”
在她的笑聲中歐陽燁感覺到一絲淺而不明顯的心痛，他凝望著舒窈，直到對方停下了瘋子一樣的笑容，開始拿起一麵銅花小鏡整理起自己儀容的時候才淡淡開口道：“劉星熠不僅僅殺了朕的兩個兒子，還殺了朕的女兒。”
舒窈一愣，精致臉龐上浮現出的幾近扭曲的狂喜，她連連拍手，清脆的擊掌之聲回蕩在空曠而寂靜的內室中泛起陣陣滲人的漣漪，一如她此刻惡毒的語氣，“昔年，皇上害了那樣多的同胞兄弟，可曾想到自己的子女會有今日的淒涼下場？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歐陽燁隻是那樣看著她，仿佛看著一枚秋日裏被他不小心踩在鞋底的幹枯落葉，桃花眼中溢滿了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憐憫，“君瑕出生一年多，後宮雖有嬪妃接連有孕，但卻無一人能成功產下孩子，如今看來，這當中，怕是有不少你的手筆吧？你怎麼會懂得白苗族的蠱毒？”
“皇上自己沒積陰德，留不下皇子皇女，何必栽贓到我頭上呢？至於蠱毒，隻許皇上你身邊有些奇人異士，就不許別人也有一些江湖朋友了？我隻恨自己沒能拖崔淑妃下水，倒是由得二皇子有那樣一位疼他入骨的養母！”
“所以朕要殺光你身邊的所有人。”歐陽燁冷淡地看向窗外，“省得你所謂的‘江湖朋友’跑出來，髒了朕的無極城。或者是你那些愚忠異常的奴才，跑到朕的兒子耳邊亂嚼舌根。”
“髒？愚忠？”舒窈聞言麵容驟然轉冷，不過又很快平複，豔豔一笑，“隻可惜，那些幹淨的‘奇人異士’，或者是‘忠誠’的奴才，未必能幫以後的皇上多生幾位皇子，或者保佑二皇子平安長大。”
歐陽燁不欲與她作口舌之爭，直接問道：“你背後有無指使之人？有無同黨？說出來實話，朕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舒窈冷哼了一聲，像是突然看見了什麼稀罕玩意兒一般打量著歐陽燁，“皇上不是一直很聰明嗎？怎麼會不知道這無極城裏，唯一能讓我動容的，不過是君瑕而已。可如今……”她用白皙的左手撫過鮮紅的嘴唇，笑吟吟地道：“皇上這輩子怕是就隻能得這麼兩位皇子，自然不敢對君瑕隨意下手，甚至還要將他捧在手裏含在嘴裏。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說實話呢？”
歐陽燁不動聲色，“你難道就不怕……自己如今所作所為，會給你的家人帶來滅頂之災嗎？”
“家人？”舒窈噗嗤一笑，“你是說穆家那些人嗎？不過是些見風使舵，賣親求榮的卑鄙小人，我又何必要在意他們？皇上要殺盡管殺，我還樂不得黃泉路上和那些渣滓好好說道說道，省得孤孤單單一個人，做了鬼也不安生，還得廢上許多功夫，回去一個個找他們。”
歐陽燁定定望著舒窈，從她臉上無所謂的笑容中窺見了她真正毫無一絲波瀾的內心。看來眼前的女子，是真的毫不在意穆家眾人的命運。隻是……他冰冷道：“你不要以為朕真的不敢對君瑕下手。沒錯，朕是不會殺了他，但朕可以讓他一輩子活在雙生妖魔的陰影裏。”
“我沒看錯。皇上果然是一個狠毒的人，為了所謂的真相，可以不顧自己孩子的性命。論心狠一點，我比不上皇上。”舒窈不再抗拒，將一切都托盤而出，“穆家女子生下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缺陷，無一人能幸免。而我為了解開這個詛咒，一直在偷偷研習醫術、巫術甚至於蠱術。”
“原來如此。朕還一直好奇，隱太子自幼就是金奴銀婢地養著，怎麼會患上心悸之症，還要將病情偷偷摸摸地隱瞞起來。”歐陽燁不由回憶起隱太子被自己發現病情時暴怒的眼神，頗為唏噓地問道：“你本意既是救人，那為何最後會選擇害人？”
“自然是為了君瑕了。”舒窈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從我發現自己懷上雙胎那一天，就知道他們連在了一起，知道不能完好保全這兩個孩子，卻沒想到老天垂憐，給我留下了君瑕，隻收走了另一個孩子。我偷偷為君瑕診過脈，發現他除了左手上的傷痕，身體機能上卻無任何不妥，竟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老天給了我這樣大的福分，我又怎麼能不好好珍惜？又怎麼能不好好籌謀？後宮地位高貴、出身高貴的妃子那麼多，一個個兒子生下來，皇上你又怎麼會將一個沒落世家女生下的皇子放在眼裏？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提防著那些烏眼雞一樣的女人有孕。可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與其提心吊膽地一次次算計著那些有孕的嬪妃，還不如從皇上這個源頭入手，一了百了。隻要後宮再生不出皇子，我再找機會去掉二皇子，我的君瑕……我的君瑕就有機會……”
“你明知道雙胎相連，卻又偏偏生下來，讓朕做選擇。朕替你做了選擇，你又怨恨朕殺了你的孩子。舒窈，你真是一個殘忍而又矛盾的母親呢。”歐陽燁自袖中出取過一個散發出醉人異香的精致青花瓷瓶，輕輕放在舒窈麵前，“君瑕雖然不會登上皇位，但他會平安長大的。很抱歉，辜負了你最初的苦心孤詣，你侍奉朕這一場，雖然做了許多錯事，但朕也無意為難於你，就送你一場吧。”
不同於麗景軒中的腥風血雨，蒹葭殿卻是清香滿殿，恭妃阿史那柔柔與如嬪鄭佩寧相對而坐，兩雙芊芊素手分執黑白，將一顆顆暖玉質地的棋子輕輕落在經緯分明的棋盤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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