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瀟灑人間走一回

章節字數:4824  更新時間:16-10-11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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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開國太祖說的好,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小狐狸沒讀過書,可是總算用實踐檢驗了華筵之前的論斷。天庭裏本來就人口膨脹、就業率低,南梳這種沒文憑沒後台的新人想找個好的職位真不容易,折騰了大半個月才做了貪狼星的長隨。這半個月發生了很多事,比如人間換了皇帝,連帶著天上的星宿也有一番人事變動,比如西天如來掉了一串菩提子在人間,發起眾籌要重新做一串,再比如嫦娥要跟後羿複婚,玉兔和吳剛成了釘子戶死活不肯拆遷。在稽查神官記錄天庭大小事件的手卷上最最末尾的一行,記錄了一次打架鬥毆:坐忘峰華筵與白虎星君因為一盤紅燒鯤魚刀劍相向,拘留教育五天,各自罰了六個月俸祿。這些南梳都沒心思理會。南梳很忙。南梳日漸消瘦。南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貪狼星是北鬥第一星,主殺伐和人際關係,每天要在各種神仙之間周旋不說,還要抽空看看人間的皇帝剿匪平亂的情況,要是不合他的意,南梳就要送信給紫微星君,警告這些凡人一下。南梳本事低微,貪狼當然不會隻依靠這一個長隨,星宿宮人才濟濟,是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想混進來的,連根紅苗正的神仙後裔都輪不上,南梳要不是長得賞心悅目,加上天生一種吃苦耐勞精神,也不容易被選上。可是人多的地方難免有是非,這年頭神仙比人還勢利,星宿宮裏的人更是恨不得在七竅玲瓏心上多挖幾個眼。能跟著學本事認人的好差事當然輪不到南梳,他的本職工作概括起來就是八個字:端茶送水,擦汗捶腿。這種體力活對於一般神仙來講當然不算什麼的。可是如果是貪狼,就不一樣了。這個上司是典型的處女座性格,看似冷酷,實則無比雞婆。大到花園裏的螞蟻窩,小到窗簾上偶爾路過的青蠅,他都要指使南梳去把人家斬草除根。這種潔癖南梳可以理解,可是貪狼大人,跟祿存大人撞衫這種事您都要這麼在意?你們北鬥七星真的不是統一製服的嘛?埋怨歸埋怨,南梳也隻敢偶爾腹誹一下,該他幹活的時候,就是貪狼要他去偷電母的乾元鏡掛在房間裏增加采光,那也是不能違抗的。有時候南梳在給貪狼擦洗盔甲的時候也會想起華筵最開始的警告:像他這種小妖怪來了天庭就是做炮灰的命。南梳現在知道那個帶他簽到的神仙大哥就是大名鼎鼎的華筵了,這個人在南梳很小的時候就被定了性,應該是個嘴巴比臉大、一說話雙下巴就抖一抖的老頭子,陡然見了真人,怎麼也不能對上號。人家說以貌取人不好,南梳覺得自己這個毛病扳不回來了。

    被想念的華筵在坐忘峰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在南冥天池那種吹口氣都結霜的地方被拘留了五天,居然傷風了。摸摸肩膀,被白虎用尾巴掃了一下果然不是開玩笑的,裏麵的筋骨隱隱作痛。所以說,不能跟這種莽夫計較,開了靈智的老虎再怎麼聰明還是隻畜生,不能指望跟他掐架的時候知道分寸。華筵在貴妃椅上翻了個身,還是渾身酸痛,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找神農拿點藥。

    華筵跟神農不熟,但是跟他手底下的一幫藥童好得穿一條褲子,大小也是個關係戶,看病從來不排隊。甚而有時候煲湯燉肉少了點什麼,就摸到藥王殿去薅幾把回來,反正都是好東西,延年益壽固本培元。華筵進藥王殿從來不敲門,不,他進哪裏都不敲門,一腳踹進去,臉上掛著“大爺需要人伺候”的傲嬌神色。可是他今天來的不巧,神農居然在家。正主在,華筵就不敢撒野了,規規矩矩花了五個大子掛了專家號,坐等叫號。

    南梳看見大殿裏跟一幫仙姑仙嬸閑磕牙的華筵,就覺得自己跟他一定是有緣。原本是替星宿宮請大夫的,璿璣做飯不長眼睛,四季豆沒煮熟就敢端到桌子上,害得所有人都中了招,上吐下瀉。南梳運氣好,一大早去了銀河拿貪狼換洗的衣服,得以幸免,這時被打發來藥王殿叫急診。華筵正給一隻芍藥仙看手相,拉著人家的手翻來覆去地摩挲:“你看看,這掌紋,平滑流暢,命裏一定尋個好夫君。”芍藥仙小臉通紅,把手抽出來就跑了出去,冷不防撞上澄泥,連聲道歉。

    華筵隻當做沒看見澄泥,兩條腿岔開跨坐在椅子上,抱著椅背跟一位身懷六甲的仙姑談育兒經。華筵生來就是個婦女之友,從產褥熱一直說到嬰兒咳奶,手舞足蹈的樣子仿佛他自己生養過。南梳聽見他們說的熱鬧,忍不住插一句道:“這麼說,母親懷孕的時候吃的東西真的會影響胎兒了?”華筵切了一聲,拈起蘭花指在他腦袋上點了一下:“那是當然了,小狐狸,你該不會懷上了吧?趁早叫神農給你看看。”南梳原本想問問自己身上的桃花酥味是不是遺傳的,這樣一來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神農聞聲出來,他十分不待見華筵這種插科打諢的性子,倒是對安靜老成的澄泥有幾分知己的意思。澄泥見了神農,便說明來意。嫦娥要複婚,玉兔是不能養了,想轉交給神農的女兒瑤姬,拜托澄泥探探口氣。神農一聽是女孩家的私事,不便多問,著人帶了澄泥進去見瑤姬。華筵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從來不放棄任何詆毀澄泥的機會,見狀就跟南梳咬耳朵:“這個人沒安好心,他有前科的,我們去跟著他,別讓他占了瑤姬公主的便宜。”南梳一顆八卦的心被他撩撥得坐立不安,向神農道:“我家星君近來有些容色憔悴,要向瑤姬公主借幾盒薔薇硝使使,不如跟澄泥大人一道吧。”神農點點頭,下巴往華筵那裏一抬:“輪到你了,哪裏不舒服?”華筵連連跟南梳擠眼睛,那意思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他先去,自己隨後就到。南梳一步三回頭地跟著澄泥走了,他空有一顆八卦的心,可是不像華筵那樣放下功名利祿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一意打探小道消息,萬一要是真的窺見了什麼豪門密辛,自己的狐狸腦袋就不保了。幸好這樣的事情沒發生。南梳平安歸來,華筵剛剛貼上狗皮膏藥,渾身舒坦,攬著南梳要他說說所見所聞好發表點評。

    南梳歎了一口氣,唉一聲:“什麼也沒看見,他們就聊家常來著。”華筵嘿嘿一笑,在南梳柔軟的發髻上搓了一搓:“臭小子,不懂了吧,這種事情,越是當著人,越是做的隱秘,也就越刺激。”南梳眼睛都亮了,纏著華筵要他指點。華筵讓他把當時的場景描述一下。南梳看看左右無人,站起來指著桌子道:“這是桌子。你在這裏,你是瑤姬殿下,我是澄泥大人。”華筵恩了一聲,慵懶地支著上半身在桌子上,做了個照鏡子的動作說:“澄泥大人有何貴幹?”南梳也很入戲,端正了神色看了看華筵,說道:“不對,你應該裝出很慌亂的樣子,捂著桌子。”華筵說:“有人來拜訪,怎麼還要慌亂的捂著桌子?”南梳搖搖頭:“我不知道。”華筵來勁了:“來來來,咱們繼續。桌子上有什麼?”南梳道:“有一封信,上麵有字,不過我不認識。”華筵不奇怪,這個狐狸是徹底的文盲,他知道。他關心的是那封信。南梳歪著腦袋使勁回憶了一下,才慢吞吞說道:“我進去的時候,殿下那封信就在桌子上攤開的。後來澄泥大人說要借殿下的筆墨,也掏出一封信塗抹兩下。”華筵追問道:“那他走得時候帶走了幾封信?”南梳伸出兩個手指頭在他麵前晃晃。華筵一拍桌子:“這就對了!這個澄泥膽子也真大,勾搭到神農氏頭上。”南梳還不明所以:“什麼叫勾搭到神農氏頭上?”華筵抱著他的腰連著他轉了兩個圈在南梳臉上香了一口菜解釋說:“他們這是交換情書呢,有外人在場,瑤姬不敢光明正大的把信給澄泥,就找了個筆墨的借口讓澄泥故意順手牽羊唄。”南梳有點懂了,不過以他核桃大小的腦容量加上華筵耳濡目染來的天生第六感,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那怎麼瑤姬公主一點開心的意思都沒有呢?”華筵仿佛被雷神錘敲中了尾巴骨:“一點點都沒有?”南梳用力點頭,為發現了華筵的疏漏有點小得意。華筵捂住眼睛,在南梳背上拍拍:“小子,你大禍臨頭了。我也聽到了,我也得倒黴。”華筵的情緒轉換實在太快,南梳的反射弧打結了:“瑤姬殿下給你戴綠帽子了你要尋短見?”華筵一聽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朽木不可雕,爛泥巴扶不上牆,這小家夥怎麼不開竅呢?於是點撥道:“瑤姬殿下的信不是給澄泥的,是有人送給她的,她不想讓人看見。”南梳急了:“那怎麼辦?澄泥拿錯信了。”華筵暴跳如雷:“蠢貨!澄泥早就算計好了!就是因為你在那裏,澄泥算定了他拿走信瑤姬不敢開口要回來,才這麼有恃無恐。”一邊摸自己光滑的下巴,享受得好像那裏有一部絡腮胡子:“看來澄泥還知道是送信的人是誰,不然不會這麼準就挑瑤姬沒把信藏好的時候去拜訪。”南梳仰著臉不恥上問:“當著殿下的麵拿走信,就不怕殿下事後要回來麼?”華筵冷笑一聲:“就是要她親眼看見把柄被人攥在手裏才好擺布她。”南梳自幼離群索居,盡管被族人排擠,可是從未見識過人心險惡,他在精怪裏麵還算是有慧根的,到了天庭才知道一山還比一山高。澄泥在他心目中向來是個安分守己的人物,南梳甚至因為他前世的悲慘經曆很是同情他,誰知道這人不但工於心計而且還野心勃勃,勒索到神農氏頭上。再看看華筵,這個人也不簡單,看著沒心沒肺,關鍵時刻反應比誰都快,轉念又慶幸自己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他,兩個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是澄泥事後要絕後患也不至於坐以待斃。華筵在陰間呆了幾百年,奈何橋上不知道看了多少孤魂野鬼、聽了多少殺兄刃妻恩將仇報的事情,一肚子壞水平時都存著,輕易不讓人知道。這叫什麼?說他是韜光養晦,好像是抬舉他了,說他是懦弱自保,好像跟他衝動的土匪性子不合。總之,這是個人精,大智若愚的人精。

    什麼叫禍不單行?華筵和南梳就是。兩個人在這裏嚼舌根,完全沒注意這是在別人家的地盤。神農氏在後麵已經聽了很久了。華筵背對著他,全然不知,還在合計怎麼脫身。南梳先是聞見一股藥草的氣息,再是看見一個花白的腦袋在華筵背後,臉上長滿皺紋,不過神采矍鑠。南梳要通風報信啊,平時千變萬化的本事都使不出來了,一急眼把尾巴抽出來蓋在腦袋上,小老頭似的蹲在地上,兩隻手慢慢地扇著。華筵一看,樂了:“你什麼時候跟太上老君學的太極拳?這個時候打拳也沒用了,澄泥那人陰險著呢,你鬥不過他。”南梳拚命搖頭,頭都不敢抬,還是一左一右扇著。華筵看了一會,問:“這是在趕蚊子?”南梳再也不覺得自己跟他有緣了,默契都岔到花果山去了。華筵抓耳撓腮:“扇扇子?打耳光?調戲小姑娘?”一連猜了幾個,還是沒中。忽然頭上小燈泡亮起來:“是熬藥對吧!”小狐狸熱淚盈眶。不過晚了,人家神農發話了:“華筵上仙果然聰慧過人,不單探聽別人閨中密事本事了得,猜謎語也是百發百中。”華筵覺得自己前年看的那處山頭不錯,是個長眠的好去處。神農氏在華筵背上輕輕按了一下:“鄙人的藥膏還好用吧?”華筵聽見一陣細微的骨頭崩裂的聲音。南梳早就嚇得打回了原形,縮成一團在地上瑟瑟發抖,企圖實行鴕狐政策。神農氏揪住它頸子笑道:“骨骼清奇。成了仙的雪狐皮毛最是鮮麗溫暖,做枕衣想必是暖和的。”手裏的雪團打了個顫。神農氏其實內心很鬱悶,堂堂上古正神,寶貝女兒居然有事瞞著自己,還被人抓住了把柄。華筵這小子,本事不大,一雙眼睛倒是毒辣,澄泥他也暗中注意很久了,此人是東海龍王的嫡係。那老東西近些年越來越不安分,這次派去祝壽的人回來稟報說老龍王居然跟天帝翻了臉,不肯把外甥女嫁給天帝做妾,還說什麼自己當年鎮守蚩尤有功,天帝不該打他東海的主意。這話是能當眾抖出來的麼?天庭與東海貌合神離,瑤姬在這種時候被人抓住了痛腳,真是叫人頭疼,還好死不死被兩個大嘴巴聽了去,後患無窮啊。華筵看他臉色忽悲忽怒,最後兩條眉毛高高吊起,心說這人動了殺機,偷偷摸了摸腰上的棠溪劍。這把劍是當年在地府的時候跟幹將用一碗貴妃雞才死皮賴臉換來的,在自己身邊除了殺雞宰牛切菜剁肉偶爾當成坐騎之外從來沒有正經用過,現下感覺出了殺氣,棠溪就有些蠢蠢欲動。華筵心說一不做二不休,你要殺人滅口,我難道就該任人宰割麼?在他有生之年終於硬氣了一次,長劍出鞘,照著神農麵上一揮,周身十步內立時覆上一層嚴霜。神農隻覺得臉上一涼,還沒感覺出掛沒掛彩,手上的狐狸南梳已經被人搶走了。可憐南梳,剛剛脫離險境,就被華筵掛在腰帶上咻一聲躥出十萬八千裏。這次不比之前在鬥篷裏,他總算感受到華筵發飆時堪稱爆表的時速,隻覺得耳旁風聲呼呼地灌進耳朵裏。“華筵,咱們去哪?”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南梳在華筵的腰上打起了盹,鼻子吹了一個大大的泡泡。一股濁氣撲麵而來,南梳在夢裏翻了個身。華筵捂住現在藏在胸口衣服裏的小東西,感受微弱的體溫,終於回答了剛才的問題:“人間。”

    作者閑話:

    呼,終於到了人間~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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