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73 更新時間：17-02-22 15:52
魔法測試隻是卡爾成為魔藥師的開始。在這之後，他麵臨了更多的挑戰。
首先是學費，光是去安卡洛學院考試的學費就不菲，就算他騎著村裏的老馬去，一路上省吃儉用，報名費卻是不能省的；還有書籍，如果他對魔藥師這個職業一無所知，考試肯定通不過。那些貴族孩子能請專人指導，他卻什麼條件都沒有；最後一點，是心理問題。如果要成為魔藥師，他必須離開這個小村莊，也就是說，他要離開養育了好幾年的幹爺爺和幹娘。這令卡爾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決心。
戰爭依舊在繼續，就算今日戰火沒有燃到這裏，也不代表明天就能平安無事。世事無常，亂世人殤，從未離開過村莊的卡爾因為恐懼和親情，裹足不前。
最終，還是村長罵醒了卡爾。老頭子一邊用拐杖敲地，敲得哐哐直響，一邊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望著幹孫子，斬釘截鐵：“你必須去。”不去也得去。
卡爾不敢回答，甚至不敢頂嘴，但他的瞳孔裏，明明白白的昭示著倔強，
見此，村長又是拿拐杖敲地，而後看眼兒媳婦，暗示幾下。
接收到暗示的兒媳立刻明白了公公的意思，她轉頭看眼卡爾，這一眼看得極深情，令本就心虛的卡爾不禁跪了下去，頭都不敢抬起。
“我知道你害怕。”幹娘輕輕在心裏歎了口氣，感覺自己想哭，忙輕輕抬了抬頭，說道：“害怕是人之常情，沒什麼的，卡爾。”
“最重要的是，你要學會麵對真相，麵對這個世界。”
這世界就是這樣子，戰火連天，命比錢賤，你又能如何？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的就是這個世界，你又能如何？
你什麼都做不了。
幹娘第二次在心裏歎氣，走過去，摸摸孩子低垂的頭，在心裏低歎一聲：其實，我比你更害怕。
怎麼可能不害怕？剛嫁過來，丈夫就死了。該死的戰爭連綿不絕，簡直讓人看不到生的希望，如果不是躲在這個小小村莊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下去。
若非丈夫還有個年邁的父親，她就是跳河尋死的心都有了。
但此時此刻，她是麵前這孩子的娘親。娘親，是永遠不能讓孩子失望的。
幹娘第三次在心裏歎氣，強迫自己忘記由於艱難生活帶來的恐懼，她慢慢笑起來，瞳孔裏滿是燦爛的光：“就算是為了我，你也得去當魔藥師。”
“當了魔藥師，你才能過好日子，賺大錢，賺了錢，你就來接我和爺爺，怎麼樣？到時候，我們一家好好過日子，享福。”
享福？卡爾悄悄抬頭，瞥了眼母親，又看了眼爺爺，綠色的眼裏，漸漸升起希望。
整個房間，隻有老頭子背對著燃起希望的母子，悄然抹淚。
他活了大半輩子，沒享過多少福，也不指望老年安然了。世道已然如此，苟活於其中的人怎麼可能逃脫？
但老頭子還有些良心，沒把這些話說出來，隻抹完淚水後轉身，強作冷硬，接下話茬，“你娘說的對。”
“我都這把年紀了，你就不能讓我享些晚年福。”
但其實，老頭子心裏的話，永遠隻有他知道：他不指望卡爾能有多麼大的成就，隻要能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亂世裏，平平安安活下去就好。
他已經沒多少天活頭了，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還這麼年輕，這麼，年輕。
魔藥師就算不如魔法師，也是個好職業，好好幹，興許將來就能將兒媳也接到城裏，過幾天好日子。
他這個兒媳，也是個命苦的人。
但亂世裏的人命，大抵如此。也隻能如此。
然而這些真相，這些埋藏在親人心裏的真相，卡爾永遠不可能得知，他隻知道成為魔藥師，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也是這個家唯一的出路。
從此，卡爾就過上了堪稱苛刻的生活。城裏有個小小的圖書館，雖說藏書不躲，但聊勝於多，卡爾就自己攜帶幹糧和水，以及被褥等用品，吃睡在圖書館裏。圖書管理員並不讚同卡爾這樣的舉動，說過他，罵過他，甚至故意在晚間鎖門，將卡爾鎖在黑暗裏，但卡爾都無動於衷。黔驢技窮的管理員見此，又看卡爾會自己整理垃圾，偶爾還會幫他整理淩亂的書架，也隻能任這個無賴自生自滅了。
卡爾每七天會回一次家，補充飲食衣物。後來這樣太過麻煩，他就在城裏找了個零工，一邊攢錢，一邊看書。
將近安卡洛學院招生時，日夜攻讀的卡爾已經差不多看完了圖書館的藏書，他將打零工賺的錢留了些給管理員，算是辛苦費，而後就急匆匆趕往鄉下，見自己的家人。
當幹娘見到許久未見的兒子時，嚇得手中的雞蛋都掉在地上，還是卡爾出聲提醒，才笑著將雞蛋放進圍裙的衣兜裏，重重拍了拍卡爾的頭和肩膀。
卡爾也跟著笑，一邊笑，一邊走進家門。
那些雞是用卡爾的零工錢買的。最初不過買了幾隻，但他幹娘能幹，將這些雞養得極好，於是幾隻雞變成十幾隻雞，再變成更多的雞，光是賣雞肉和雞蛋的錢，也足夠他們溫飽無憂。
但也隻是溫飽無憂而已。
那一天，卡爾第一次喝酒。自家釀的酒，多少有些怪味，興致甚高的卡爾竟然沒喝出來，他和幹娘一杯又一杯地喝著，觥籌交錯，最後竟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老頭子對他嘮嘮叨叨，說什麼“再不要喝酒”“小小年紀喝什麼酒”之後，他才吐了吐舌頭，左耳進右耳出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之後，就是送行。整個村子的人都站在門口，目送卡爾騎著村裏唯一的老馬慢悠悠向前走。那馬走得實在是太慢了，令本想走遠了再哭的卡爾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握著馬韁垂頭哭了起來。
但他不敢放聲大哭，隻悄悄忍著，輕輕啜泣，連深呼吸都不敢。
在他臨走時，爺爺給了他一個小布袋，說是全村人的心意。他不知道裏麵有多少錢，但他知道這些錢，一定都是村裏人省吃儉用攢下來的。
起先，卡爾沒敢要，但爺爺態度強硬，他也就收了，放在懷裏，最靠近心髒的地方。
然後，就此一去的卡爾，再也沒能回到故鄉。
因為他的故鄉，徹底，毀在諸王紛爭的戰火裏。
考上安卡洛學院的卡爾很用功，非常用功，如果別人努力十分，那他就努力十二分，十三分，忙到根本不舍得睡覺，也隻能偶爾給家裏人寫封信。
也正因為如此不要命的努力，他才能被學院一個德高望重的導師看中。那個導師就是卡爾後來的師傅。
收卡爾為徒的那天，他的師傅坐在椅子上，說了許多成為魔藥師的禁忌和注意事項，卡爾老老實實聽著，驀地聽師傅說道：“我的要求就是這些。你必須要做到。”
說著，師傅看眼卡爾，眼裏滿是欣慰和欣賞。這是他在學院精挑細選的弟子，怎麼能不得他心？
但即便心裏偷著樂，師傅的眉眼也是冷硬的，幹巴巴地說：“成為我的徒弟了，你就要聽話。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師傅就板起臉，說道：“我看了你的資料，鄉下來的。那麼你的父母也在鄉下？”
卡爾仍舊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幅度小得他師傅看了覺得都想笑。
也許，我對這孩子真的太嚴厲了。師傅心裏想著，升起幾分內疚，但這內疚隨後就煙消霧散。他必須對他嚴厲要求。
因為這是要繼承他衣缽的孩子。他的關門弟子。
“我會找個時間派人接他們到王城來的。”
師傅說完，一錘定音。即便後來師傅走了，站在原地的卡爾仍舊愣愣的，無法相信接家人來王城享福的事情如此簡單就成了。
等待消息的那幾天，卡爾興奮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甚至睡著睡著，就會從夢裏笑醒。他覺得腳下的地都開始飄起來，踩下去，軟綿綿的，簡直美得他要上天。
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想得太多了。前去接人的騎士空手而歸，頹唐而殘忍地揭開了真相。
“那個村莊，已經……已經被戰火摧毀了。”
諸王紛爭不斷，一個村莊的毀滅根本不值一提。隻要三大魔法塔不滅，王國不死，這戰爭就永不會結束。
但他的家人呢？他的家人，就算對這個世界無足輕重，但他們對於他來說，無比珍貴和重要。
聽到消息的卡爾愣了半響，轉身，走入實驗室製藥。他將曬幹的魔草放進石臼裏，不停搗著，一邊搗一邊啜泣。止不住的淚水從眼眶中滴下，落在石臼裏，和魔草融在一起。
最後由於調和比例失誤，魔藥製作失敗。又濃又黑的煙霧從製作失敗的藥草裏升起，熏得卡爾終於敢放聲大哭一回。
得知消息趕來的師傅就站在門口，滿是無奈和擔憂地望著徒弟，卻隻能愛莫能助地看徒弟哭得傷心欲絕。
也許從那時候，卡爾的一半靈魂就死了。而安鐸的死和這個世界的真相，帶走了他的另一半靈魂。
究竟為什麼會對安鐸一見鍾情，卡爾想不明白。那身黃金板甲太過耀眼，閃得他無法思考。
那時候，卡爾已經從喪親之痛中走了出來。他從來不想這件事，也從不提，他的師傅也不提，兩個人極為默契地將這件忘記，裝作它從未發生。
但就算不提，傷口也就在那裏，不會愈合，隻會越發潰爛下去。
而當安鐸那雙淺藍色的眼瞳張開時，卡爾在原地愣了半響，因為驚恐起身，直直向門外逃跑。
他從見過那樣純粹好看的眼眸，清澈到，讓他自慚形穢。
但那個該死的門不解風情地擋住了卡爾，撞得他眼冒金星。然後身後的那個男子就笑，笑得溫潤又燦爛，一字一句地說，“我叫安鐸，太陽騎士，安鐸。”
想到安鐸，陷入回憶的卡爾哽咽一下，極輕極輕地在心裏歎氣。
這世界，有誰能拒絕這樣燦爛溫暖的笑容？
這世界，有誰能拒絕這樣看起來溫暖，滿是安全氣息的騎士？
沒有。
沒有一個生活於亂世的人，能夠拒絕這樣安穩到讓人靈魂麻痹的溫暖。
他怎麼拒絕？如何拒絕？他隻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最終無法自拔，萬劫不複。
傻。傻透了，但就是沒辦法逃脫。
就算明白自己的行為與瘋子無異，也不肯逃脫。
他寧可自欺欺人。
明白這一切的卡爾輕輕眨了眨眼，忍住淚水，低頭看了眼尼克斯。他要對騎士說出真相，說出那個世界，乃至這個世界的真相。
他和他並不存在。
他們，都隻是虛構的人。
有一個叫做“作者”的人無端創造了他們，讓他們顛沛流離，命途無常，生命裏充滿了絕望。而他們，而那些人，就是以此為樂。
很殘酷，很難讓人相信，但這就是真相。該死的真相。
但卡爾的話卡在喉嚨裏，最終緩緩流入腹中，化為永遠無法消弭的絕望和恐懼。因為他懷中的尼克斯，已然死去多時。
尼克斯的雙眼仍舊睜著，死不瞑目，胸膛裏的黃色光團不知什麼時候散去，隻剩下空蕩蕩的胸膛。此時，竟是連血都沒有滴出來。
卡爾撲通一聲就跪下了。他懷中的尼克斯也隨之一震，動了動雙臂和雙腿。
不可能。
不可能的。
主角怎麼會死呢？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主角都不可能死的。
一滴又一滴的淚水自卡爾臉頰滑落，滴到尼克斯空蕩蕩的胸膛，順著空洞落在魔藥師的膝蓋上。
這不可能的。那個世界的主角就沒有死，就算他的親人死光了，他愛慕的人也死了，那個主角依舊像打不死的小強，好好活著。為什麼這個世界就不行？
為什麼，尼克斯就不行？！
卡爾一點點收緊抱住尼克斯的手臂，終於抬起頭，滿是恨意地向天空呐喊：“作者你出來。”
“你出來！有本事你就出來！”
“你為什麼不幹脆殺了我。”你殺了我啊，與其這麼折磨我，你為什麼，為什麼不給我一個痛快！
為什麼，要讓我如此痛苦的，活著？
沒有人回答。邊緣地帶稀稀落落的灌木麵無表情地站著，冷冷望著跪在地上，幾穀欠發瘋的人，無聲沉默。
四周隻有風的聲音，死寂，冷酷。帶著無聲的殘忍與冷嘲。
那些眼睛，天空上的那些眼睛，都去哪了？那些竊聽的人，以他們痛苦命運為樂的人，又去了哪裏？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的，旁觀他們陷入絕望和毀滅。
最終，卡爾隻能佝僂脊背，將頭深深埋在尼克斯的肩上，力氣盡失地低語，“求求你出來吧。”
出來，告訴他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告訴他，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這樣痛苦。
四周仍是寂靜，卡爾的意識裏，卻是響起一道聲音：“別白費力氣了。他們不在這裏。”
卡爾不明白這句話。
見此，係統輕輕歎了口氣。他無法說出更多的真相，這是他即便身為係統，權限僅次於“作者”和世界規則，也無法踏入的雷池，因此係統隻能再低低歎息一聲，委婉開口：“他們，和我們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或者說，那些人，永遠都無法感同身受的體會他們的所有感情。
因為說到底，無論是什麼主角也好，配角也好，都隻是為了娛樂他們的存在。
隻是，消遣而已。
Ps：注意注意。
這一章開始，我要神展開，開虐。
之後可能就像闖入馬勒戈壁的草泥馬，順著這條路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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