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53 更新時間：17-02-27 15:51
盾劍冰霜是安哥瑪鍛造大師魯馬特的得力作品，也是尼克斯的心愛之物。在獲得冰霜之後，他從未將其外借，不是掛在腰間，就是放在儲物戒指裏。
劍和盾之於騎士，類似於左右手，隻是它們還在，騎士就有理由和勇氣，廝殺到最後。
如果不是盾劍冰霜被雷霆暗獅弄毀……
騎士的回憶驀地一頓，陷入卡殼。他知道盾劍冰霜毀於雷霆暗獅，卻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怎樣從雷霆暗獅處逃出生天。
這是一斷非常漫長的記憶空白，一直延續到洛瓦安峽穀拯救希爾薇。
按理說，人人都會有空白的記憶片段，但這一段記憶空白實在太長，長到騎士覺得異常。他記得這段記憶空白的前一段，也記得這段記憶空白的後一段，卻偏偏忘記了最重要的中間。
這多少有些不合理。
意識到反常的騎士繼續追思。他強迫自己將這記憶空白前前後後地翻覆十幾遍，卻是什麼都未想起。
但他不缺耐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騎士將記憶倒帶，極緩極換地播放，他認真審視記憶空白前後，終於找出了些許蛛絲馬跡：在遭遇雷霆暗獅時，他並非一個人。
如果是他一個人，在希爾薇和約翰逃命的情況下，他不會傻不拉幾地往雷霆暗獅處跑。
他並不是魯莽的人，甚至由於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他的性格極為謹慎。他也並沒有多少被稱為“善良”的東西，掙紮於生死之間的生活已經摧毀了他對人性的美好向往。那麼……
必然有什麼人，吸引他離開了隊伍——這個人對他如此重要，以至於他即便硬抗雷霆暗獅，也不願失去。
但他並沒有這樣的人。騎士皺起眉頭：除了已經背叛他的希爾薇，他並沒有這樣視若生命的人。
就在騎士想要繼續深挖時，他的腦部忽然一疼，這種猶如千萬鋼針穿刺的痛苦令騎士直接跪在了地上。與此同時，湛藍的天空乍然響起轟隆的雷聲，一道手臂般粗壯的閃電直直從天空劈下，直劈在騎士附近。
被劈中的矮灌木立刻燃燒起來，沒一會，就隻剩下一堆灰燼。這灰燼散在荒原裏，令卡爾後知後覺地抬頭，看了眼天空。
而後，卡爾將目光緩緩地，移向了尼克斯。
已經跪地的騎士死死按著頭，神色痛苦。他用右手緊緊按住太陽穴，這才抬起眸子，看了眼被閃電劈成灰的植被。
這道閃電來得異常古怪，超出了騎士的常識認知。但卡爾知道原因。
他知道所有的原因和真相，卻不能說。
卡爾急匆匆走到騎士身邊，將手中的半手劍遞了過去，遞完一把拽住騎士的右手，扯著他向東走。
他現在必須做些什麼吸引尼克斯的注意。
他絕不能讓他回憶起那些過往。
不不，不止如此，他還要千方百計地阻止尼克斯恢複記憶。
想著，卡爾的眸色瞬間沉下去。剛才那道閃電是警告，是這個世界的警告。
經過係統的提點，卡爾已經不敢將這個叫做羅德尼亞的世界看成死物：這個世界有它自身的運行規則，而任何違反這個規則的生靈，都會受到懲罰。
他已經失去過尼克斯，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對方死第二次。
隻要能救他，隻要能救他……卡爾的眸色越發深沉，那雙碧綠的眼也越來越幽暗，成為深綠：為了救尼克斯，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騎士此刻還未從疼痛中緩過來。那種猶如淩遲的腦部陣痛令他短暫的失去知覺，這才被卡爾拖著走了許久。但回神的刹那，他就甩開了卡爾的雙手。
“你要帶我去哪？”騎士忍不住冷笑，剛剛對卡爾升起的好感也消失殆盡。
殺死一個人的方式非常多，多到數不勝數。就算沒有武力沒有魔法又怎麼樣，他見過太多的魔法師、騎士因為一時疏忽，死於普通人之手。
他不能死，他不會死。
在完成複仇、得償所願前，他絕不會死去。
卡爾並不知道尼克斯的陰暗想法，他和緩表情，盡量言簡意賅：“我們去墮落沼澤”
想了想，卡爾又加了幾句：“如果你想要變強，就需要靈魂力。很多靈魂力。”
去墮落沼澤收集靈魂力？騎士聽完笑了，一邊笑一邊望著卡爾，說道：“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知道墮落沼澤為什麼要叫這名字嗎？因為它是被魔族‘墮落’過的生物的墓地。”騎士冷冷一笑：“沒有人能在墮落沼澤的霧障下活命。”
墮落沼澤最初並不叫這個名字。在三神之戰時期，它還是一片幽靜的碧湖，四周草木茂盛，多花蟲鳥獸，位於繁茂的森林裏，風景宜人而優美。
但魔族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由於屠戮了太多生靈，大陸血流漂櫓，堆屍千裏，又由於魔族暗魔法的侵蝕性太強，這些屍體迅速腐爛，散發燭臭的屍氣。如果任這些屍體腐爛下去，這些屍體很快會腐蝕地麵，使地麵寸草不生，產生的屍氣也會凝聚在一起，形成劇毒無比的霧障。
為了阻止情況惡化，西羅裏利用自己的權利奴役泰坦，強迫泰坦將大陸四處的屍體運送到這裏。這些泰坦多數是西羅裏故意留下的餘孽，用特質的銬鐐銬住手腳，統一關押在巨人和矮人曾生活過的地方。
少部分與西羅裏合作通婚的貴族泰坦，安葬於生前曾生活過的巨人居住所，那裏現在被稱為泰坦之墓，大部分泰坦則死在了墮落沼澤。魔族屠殺的生靈太多，有的屍體年歲已久，腐爛得看不出模樣，隻剩下一堆軟糯的爛液，泰坦必須用手將整片區域的土壤都移走，才能阻止屍體繼續侵蝕地表。就算屍體沒有腐爛，但大多數卻已經成了殘肢斷臂，溢出的血液漆黑，也帶著侵蝕性的暗魔法。
這些血液的毒性，就連泰坦，也無法承受。
長期搬運屍體的工作使得被“墮落”的泰坦也中了毒，這些屍氣腐蝕著他們的皮膚、筋脈、血液，令許多泰坦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最終死在了搬運屍體的途中。
死去的泰坦無處可去，西羅裏也不會特意挖一座墳墓埋葬身為苦力的泰坦，於是死去泰坦的屍體就被同族扔到了墮落沼澤。然而活下來的泰坦也沒過上多久好日子，當羅德尼亞大陸上的屍體全部運完時，西羅裏將所有勞力泰坦趕到了墮落沼澤，利用生命之神亞挪比烏賜予的“神的裁決”，殺死了所有泰坦。
這是一段令人難以置信的上古曆史，就是看到古籍的騎士，也不肯相信“人族之父”竟卑劣至此。但除了這個假說，沒有其他傳說能夠合理地解釋墮落沼澤的由來。這片占地巨大的沼澤被一層又一層由屍氣形成的灰綠霧障包裹，吞食著每個闖入者的性命。
就連被生命之神亞挪比烏親自創造，經魔族“墮落”的泰坦也無法避免的屍氣，他一個小小人類，怎麼可能活命？
騎士想著，又是笑，不由得懷疑起卡爾的用心。但對方下一句話，卻是令他的笑僵在臉上，化為不可思議的震驚。
“我能。”卡爾的表情波瀾不驚，語氣堅定：“我會進入霧障中為你引怪。”
如果說騎士之前還隻是認為這個叫做卡爾的人，腦子有點傻，那麼現在，他已經確定對方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
然而對麵的人一臉嚴肅，嚴肅到他根本笑不起來：“在我將怪物引出後，你能殺死他們嗎？”
騎士愣了許久，久到他的臉都有些僵。而後回過神的騎士哈哈一笑，滿是嘲諷：“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
“那可是墮落沼澤，進去就沒人能出來的墮落沼澤。”
騎士笑著，雙眼卻是眯起，審視著卡爾的一舉一動。他現在還無法確定對方的真心，但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似乎每時每刻都能刷新他的認知。
何必做到如此？騎士慢慢冷下臉，而後又是笑，笑得極為冰冷：就算對方再付出百倍，千倍，他也不會心動。
自回憶起雙親逝世和希爾薇的背叛起，他就在心裏下定了決心：他絕不會信任，任何人。
他人，即是地獄。
但卡爾注定要讓騎士的料想成空。意識到語言已經失去力量後，卡爾悶頭向前走。墮落沼澤就在前方不遠處，他總能走到的。
騎士就這樣被落在了身後，他看著那個卡爾的人越走越遠，挺直的背影裏，滿滿的都是倔強。
“真是……TM的。”騎士狠狠罵出了聲。這都是什麼跟什麼，他當然希望能夠變強，但他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做不到明知沒可能卻還死磕。
這麼多年來，進入墮落沼澤的人類，從未生還。
“你站住。你給我站住。”氣急的騎士喊出了聲，但前方的人仿若未聞，仍舊前行，騎士甚至已經見到了沼澤灰綠的霧障。
這死氣蒙蒙的霧障在湛藍天空襯托下，明顯得紮眼。
見此，騎士內心已經不是氣急，而是氣炸。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前衝，一把拽住卡爾右手，剛想說“你是不是傻”，對方的表情就令他閉了嘴。
卡爾並沒有哭，但他此時的表情，比之哭，更令騎士動容。那是一種害怕至極的表情，由於害怕，卡爾的雙拳不由自主地握緊，死死咬住下唇，雙眼強製性的大睜。
那一瞬間，騎士的心軟了，軟得不能再軟，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明明怕得要死，卻仍願意為了他甘冒風險。在他有限的記憶裏，隻有血，隻有殺戮，隻有掙紮於生死之間的勾心鬥角和似乎漫無邊境的絕望。
這個人，為什麼要做到這樣的地步？他究竟，為何肯做到這樣的地步？
想不明白的騎士垂下了眼眸，他扭過頭，不看卡爾，盡量令自己的聲音冰冷無情：“就算你這麼做也沒用。”
“我根本不在乎。”
“你聽到了嗎，我不在乎。如果你死在墮落沼澤裏，那也是你自找的。”
所以，別去。
所以，我們找其他方法，好不好？
心軟的騎士輕輕在心裏歎息著，卻如論如何都無法將真實的想法表達出來。他無法示弱，他不能對任何人示弱。
因為在他的世界，示弱，就代表著死。
無法得知尼克斯真實心意的卡爾垂下了眼眸。騎士的每句話都像毒針，狠狠紮在他的心裏。但他有什麼辦法呢？他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
輕輕在心裏歎口氣，卡爾將傷心強壓下去。經過兩世的絕望，他已經知道了眼淚沒有任何用處。
他可以認下自己痛苦殘酷的命運，但他絕對無法眼睜睜看著尼克斯走入歧途。
他，不允許。
就算什麼“作者”、世界，也不可以。
想到此，卡爾笑了。他伸出右手，摸摸尼克斯的頭，笑得溫柔又燦爛，“我這麼做不是因為你在或者不在乎，而是因為，你值得。”
你值得我這麼做。
你值得我為了你，做任何事情。
聽到這句話時，騎士愣在原地，他愣了許久，就連卡爾轉身離開也未察覺。而在長久的愣怔後，騎士跪倒在地，他渾身無力，連站都站不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為我付出這麼多？
你究竟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我，沒什麼可給你的，
騎士雙手握拳，狠狠捶了下地麵。當發覺自己想哭時，他趕忙抬起頭，直勾勾望天。
他什麼都沒有，親人，愛人，甚至騎士片刻不離手的武器，他都失去了。
此時此刻的他，連條狗都比不上。
但你，卡爾，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沒辦法還的。
我還不起。
騎士轉過頭，看向卡爾離去的方向。他眼睜睜望著對方越走越遠，慢慢走近那個被稱為墮落沼澤的死地。
而當卡爾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墮落沼澤的層層灰綠霧障時，一滴淚水緩緩從騎士的右眼滑落，墜到地裏。
意識到自己流淚後，騎士後知後覺地看向地麵，尋找自己的淚水。但那滴淚水是如此渺小，一眨眼就消失在荒莽的曠野裏，再看不見。
明白無法尋找到淚水後，騎士輕輕在心裏歎了口氣，而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流淚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作為人類的感情。
然而這滴淚水，讓他再次明白了自己隻是個普通人類的真相。
他隻是這世界渺小的一粒塵埃——塵埃就算經曆過諸多痛苦，許多磨難，也還是塵埃。
但即便渺小如塵埃，也有，不死不休的執念呢。
騎士想著，緩緩睜眼，笑開。他握住右拳，將荒野幹燥的沙抓在手裏，又慢慢鬆開，冷眼望著那些沙土從掌中流逝。
他之前一無所有，自然也就不害怕失去什麼，自然也就可以破罐子破摔。
但現在，他有了想要的東西唯一想要的東西。
而他，一定，一定不會讓這東西，從指間溜走的。
絕對不會。
以他全部的生命與靈魂，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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