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64 更新時間:17-01-25 17:13
韶華光陰,又值新婚燕爾,自有道不盡的好處。南宮霽已然想不起當初為何生意悔婚,難道真是久別致情淡?然此刻也無心多為斟酌了,隻靜享眼前福分便好。
說來,所謂兩情相悅又豈在朝暮之言實不可信,若無朝夕相伴、日久相知,何存長久?縱然外間芳草甚好,卻終究一經而過,不足留情!歎隻歎世上男兒多薄幸,縱是有情,卻少專情,到頭來不過始亂終棄,喜新厭舊,終誤人誤己。可惜身陷其中之人,移情者不自覺,癡怨者不自知,方釀就這許多苦果。自然,此已為題外之話。
自打成婚,南宮霽的心性似也有所收,每日散學早早歸府,飲宴也不常赴了,至於質問太子之事,也早忘諸腦後。日日來去匆促,教他與一幹同窗似也生疏不少,因而允熙等人常歎他得了佳人忘了至交,真正見色忘義也!他也隻一笑而過,並不加辯駁。
如此過了兩月,聽聞宮中始為太子選妃,想來太子將出孝期,也確到了大婚之時。隻若放在先前,南宮霽定要與眾人一道去探些底細,或嬉笑取鬧一番,然當下,他卻無那閑暇。自朝雲入府以來,夫婦二人兩廂情悅,琴瑟和諧。每日花前月下,吟風把酒,可不似神仙眷侶!卻可惜好景不長,不出多時,二人便因一事險生嫌隙。
那日允則生辰,邀了眾人於平樂居飲宴。金樽美酒、玉盤珍饈,尚嫌不夠,還須美人侍宴,方才稱心。當日席上,便有花魁行首李安安、金玉英等臨席歌舞。眾人自是開懷,飲至半夜,皆已酩酊。偏巧那李安安與南宮霽原就存些情意,這日又是酒醉迷性,二人遂去她家中過了一宿。
第二日回到府中,卻見朝雲正於房中啜泣,原是候了他整夜,到頭來卻聞知他竟是與一娼妓廝混了一宿,怎不傷心?南宮霽自知理虧,然到底也不覺是何了不得之事,遂勸解了幾句便算罷了。孰料這朝雲平日看去溫婉,偏此時卻起了性子,一時哪肯依,氣惱之下竟出絕食之舉!南宮霽這才知她剛烈,因而頗費了些唇舌賠罪謝過,才教她回心轉意。
過後不得不歎,孔夫子之言果不假,世上難養者惟女子與小人也!然女子若少了這般小性,恐又教人作無情無趣了罷!真正應是女子難為也!
女子嬌悍,雖素來為世鄙薄,然若說全無好處,卻也不實。君看飛燕與玉環,哪個不是驕奢成習悍妒成性,然中庸如成帝、英武如明皇,皆還不是拜倒在這幹“嬌悍妒婦”裙下?原說驕奢悍妒乃女子本性,若胸中全存大義而無小性,恐枉生為女子,隻堪稱女丈夫矣!可惜古往今來,這般大義女丈夫,敢愛者又有幾人?
隻這“嬌悍”二字,釋來也須有度,否則縱然一時邀寵得勢,終卻還難免淒楚收場,飛燕身死、楊妃遭戮,便是前鑒。隻是世間女子,能在大義與嬌悍之間遊走自如者,真正是極少。遂千百年來,世間歎紅顏薄命之聲,才無止息!
南宮霽當日醉酒狎妓,心中自也存愧,而朝雲那日一鬧,雖令他難堪,然好在風月中人,於女子的小心性自有所知,倒也不覺怪,再者言來女子但偶現嬌嗔怨怒,方可謂活色生香,否則可不就成了木頭美人,少了情趣?!
總之,此事但過去,便也罷了,之後的日子,本可和美如初!然而他南宮霽到底非聖人:縱然身側已有佳人相伴,然而朝暮相對,十天半月或還可,三五月下來,便又覺厭氣了。他到底未曾養出那般好心性!竟漸又回複了原狀,外間有宴必赴!隻是多少有所顧忌,每回宴罷倒也早早歸府,再未出過先前之事。
隻是有過前車之鑒,朝雲如今怎能放心由他去?!每回南宮霽遲過戌時不歸,她必遣人前往探問。回數多了,旁人自也看出玄機,南宮霽因此屢受人譏嘲,心中甚惱,然他二人到底不同於民間的莽夫粗婦,不能明著為此爭吵!隻是南宮霽也不願與她再多相對,遂回回有意遲歸,偏這朝雲也是倔性子,他戌時歸便等到戌時,亥時歸便等到亥時,徹夜不歸便坐等通夜,見了麵自又免不了一通哭鬧怨嗔。
時日久了,南宮霽也覺無趣,遂常日裏多尋由頭留在宮中。朝雲不喜他出外飲宴尋樂,然若是宮中有召自不敢多言,這便免了許多口舌之爭。
再說近時太子精神不甚好,天子格外開恩,許他往金明池修養兩日,且準一幹伴讀隨同前往。
這日垂釣金明池,允熙與允則性本浮躁,哪能靜下心釣魚,因而多是說笑湊鬧。
允熙道:“吾聽聞殿下喜事將近?官家當下正在驍騎衛上將軍宋耆之孫宋氏與德順軍節度使林重度之孫林氏之間斟酌,據傳這二女皆是國色天姿,才貌兼備,不知殿下屬意何人?”
越淩笑而不言。
允則接言道:“我看此言必過其實,若真如此,殿下如何看去卻不甚樂意?”
越淩對他二人的調侃終是不勝其煩,道:“此事但憑君父之命,吾無可置喙。且說男兒大丈夫,若終日溺情於閨中,倒是短了英雄氣,難免淪為世人笑柄!”
旁人聽此或還一笑了之,然在南宮霽聞來,卻似句句戳在臉上!想他南宮世子向來是為人稱羨的風流郎君,何曾想過有一日會因這等事遭人鄙薄?說來原是那陸朝雲悍妒可惡,若自今日還惡性不改,便將之送回成都去,免得徒增自己煩惱!
正暗自忖著,忽覺杆上一沉,不及多想揚手起杆!然今日這魚卻是過大了,竟扯斷了魚線!滿腹狐疑再看去,似見水上浮起一團黑影!
有好奇的黃門近前細看了一眼,竟驚坐地下,口中連呼“頭發、頭發”!
南宮霽眉心一蹙:看來今日實不宜垂釣。
宮中沒了一個宮女,本不是大事,隻此女乃莫名溺亡,且屍體又現於太子眼前,便不能草草處置。內司入手細查,然幾日過去,並未得出確切之論,隻初定為失足落水溺亡。
原以為事便這般罷了。孰料未過幾日,波瀾竟又重起:這小宮女尚有一姊於宮中,現下為尚服局掌衣,當日其妹入殮,竟發現屍首上有累累傷痕,然而其身前卻未聽說在何處犯過受罰,遂當下便疑心其為受人加害!乃上稟宮正,求為之伸冤。
宮正查驗後屬實,便始追查這宮女生前去向,便有人憶起當日她去了太子居處瓊華軒送巾櫛等。宮正照此去線索去查,結果為何不得具知,總之兩日後,依舊以其不慎落水定案。
此事終教傳開,不想竟平添諸多謠言,多猜此女是在瓊華軒犯過受刑而死,這便有說曾在軒外聽到過呼救之聲,還有說曾見宮女跪在軒外求恕。。。總之“事起瓊華軒”似已成定論!
一時宮人們竟談東宮色變,都懼怕往東宮去,唯恐一時不慎,便招致殺身之禍!
“殿下將來須以仁治國!而吾待殿下須以義!”
大梁以仁德治國,曆代天子皆恪守太祖“施仁政、少殺戮”之訓,便是宮人犯過,也須酌情懲處,或交宮正處置,若有人動用私刑草菅人命,教官家知曉自難免受罰!遂這元凶索性將屍首投入湖中作失足假象以蒙混過關,倒不失為良策。
如此看來,太子這“枉殺”罪名似已坐實!恐是連官家也有七八分信其真,已教人私下將東宮近侍查問了個遍,又親自問過太子,隻是眾人皆不認,無憑無據自不能胡亂加罪!然而事既出,官家自難免對太子又多分猜忌。
太子雖曉此理,卻苦於不能自清,加之宮中流言四起,這一氣惱,便成日將自己關在宮中,連資善堂也稱病不去了!卻不知如此一來,好事者竊以為太子乃是受罰禁足,一時流言倒更甚了。
實則近來除了太子,尚有另一人因此事受困,便是南宮霽!
太子是為蒙屈,南宮霽心中最清楚!因此事他本知情,隻當下不能挺身以正太子清名,並非因膽怯,而是另有苦衷:一麵之詞,能否為人采信不說,若還教官家生出他想,反是弄巧成拙!因而進退維穀,實不好決斷。躊躇了兩日,便欲問一問旁人之見!這“旁人”自指的是張令其:當日他陪侍自己身側,自也能猜透些內情。
不料張令其聽過此話,卻力加勸阻,道:“旁人若遇此事,避之唯恐不及,何況此事已過,宮中也不再追究,郎君又何必自擾?”
南宮霽道:“若不是事關太子,我自不會問。你當清楚,此回官家便是不追究,心中卻定然是疑竇難消,太子斷不可擔此不白之冤!”
令其忖了忖,乃道:“此事,太子自身亦是心知肚明,郎君以為,太子為何不自辯?”
南宮霽苦笑:“你我皆清楚此中緣故,還需多言麼?一則,一麵之詞,太子便是自辯,亦難取信於人;二來,牽連到二皇子,便更不當說!兄弟不和本是官家最惡的,太子若在此刻抵出二皇子,莫說自清不成,恐到底還要落個栽贓之嫌,豈不更令官家嫌惡?”
令其道:“既如此,郎君怎不想想,您在官家心中,與太子是何交情?此話,您說還是太子說,卻有何不同?”
南宮霽長歎一聲:“吾之所以猶豫,便是此理!隻怕到時官家以為吾是受意於太子而詆毀二皇子,反更汙了太子清名,卻是不值當了。”
言罷二人皆沉寂。
沉吟片刻,南宮霽猶疑道:“依吾之意,不妨由你入宮將此情稟知都知(1)秦茂勳,教他替太子陳辯,官家或能聽信一二。”
令其搖頭:“此計不可行,一則宮中已明令不許再私議此事,依秦都知的謹慎,縱然肯信我,卻也斷然不會替我上稟;再則,此事關乎兩位皇子,秦都知明知利害,怎會輕涉其中?即便退一步,此事能教稟知官家,然此話來處定還要追根朔源,到時豈不依舊要追究到吾等頭上?”
南宮霽想此言確有理,一時凝眉不言。來回踱步斟酌了許久,卻似終下定決心,道:“此事吾若不知便也罷了,隻當下這般,若不道出實情,替太子辯陳,今後恐無顏再見他!既這般,吾便冒失一回,替他麵聖陳情!”
隻話是這般,果真到了禦前,卻又遲疑,出言吞吐,倒教今上以為他又犯了過,遂道:“朕素喜你率直,今日無論犯了何過,朕皆不予深究,便直道來無妨!”
南宮霽忙拜謝過,道:“臣現下尚未犯過,隻是若將心中之言道出,或就有過了,彼時還望陛下依言恕臣之罪!”
上捋須但笑:“說來聽聽!”
南宮霽聞言又拜了一回,方道:“臣今日前來,乃是為太子陳情!”見上麵露疑惑,忙又道:“先前吾等伴太子遊覽金明池,遇宮人溺亡一事,有流言說此牽涉東宮,而臣恰知些內情,可證太子清白,遂來稟明!”
上聞此臉色輕變:“此事內司已有定論,汝便兀需多言了!”
孰料坐下之人卻不肯罷休,尚爭道:“內司之定論若能服眾,宮中如何還會起流言?臣自知死罪,然與太子相交一場,實不忍看他蒙此不白之冤,還請陛下明察!”
上見他心意已決,加之心下也確想聽一聽他如何替太子辯解,遂略一沉吟,便許他道來。
南宮霽遂將所知細稟來。官家聞後,驚詫之餘卻還猶信猶疑。
據南宮霽所言,當日那尚服局宮女薛氏送巾櫛服玩等至瓊華軒時,乃是一臉驚惶,走路都似不穩,太子因而問了句,不料那薛氏竟跪地求太子相救,說方才來的路上不留神衝撞了二皇子,皇子震怒,已令嚴懲,隻隨侍的宮人聽說她有東西要送來瓊華軒,才教她先送了再回去領罰!當下太子以為這小宮人是憂懼過分了,然而到底經不住她求,便教近侍隨她同往說情。那薛氏去後,太子與南宮霽二人便去往金明池垂釣打發了個把時辰,回途經過二皇子居處,卻隱隱聽到內中似有哭泣求饒之聲,然當時天色已晚,且那哭聲隻持續了片刻,他二人便也未多留心。孰料第二日,薛氏的屍首便驚現金明池中!
此話既出,但非蠢鈍之人皆能猜得內中之情。上一時遲疑不言。
南宮霽道:“陛下若是疑臣此言,可召來當日遊園時太子的隨侍,或那日奉太子命前往二皇子宮中說情的宮人前來訊問!”
官家捋須沉吟。
南宮霽自猜得他所想,進而道:“陛下或是以為此些皆一麵之詞,難教人信服!而臣所以猶疑至今,不敢道出實情,也是因此,惟怕陛下以為臣刻意離間挑撥,或是受太子意而中傷二皇子!然臣雖素來與太子交好,與二皇子卻也無何仇怨,況且依臣的身份,本應謹言慎行、明哲保身,何以無故惹禍上身?!再言之陛下英明不可及,若此話真是憑空捏造,何以逃過聖鑒?”言罷悄抬眸,見上還似猶疑,便索性心一橫,道:“陛下若還存疑,不妨傳來二皇子當麵對質!”
上聞後麵色更似凝重。一陣,終於道:“此倒不必,二皇子是否與此有關,朕自會查明。”繼而話鋒一轉,又道:“既太子是為蒙冤,緣何他自己不來向朕道出實情?”
南宮霽拱手道:“陛下如何不知太子的苦衷?!他原是宅心仁厚,思來若將此情道出,陛下是否相信倒還是其次,隻是要牽連進二皇子,教他如何忍心?隻臣素來好論公道,二皇子或是無心之失,然太子蒙此冤屈,臣如何也不能袖手而觀!要教臣為獨善自身而罔顧公道,乃是萬萬不能!”
官家聞此竟讚“說得好!”,且道:“汝秉持公道,朕早便說你少年俠氣,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自那日麵聖之後,宮中看去一切如舊,隻是未出幾日,二皇子忽染疾,暫且出不得門,自也有段時日不能入資善堂伴讀了。
隨後不幾日,官家便令入內都知秦茂勳給太子與南宮霽各送來一幅字:太子為“仁”,南宮霽得的是“義”!
見二人似為迷惘,秦茂勳笑道:“恩者仁也,理者義也!二位這般聰明,官家之意,但稍加斟酌,自能明白。”
南宮霽略一思索,道:“仁者,欣然愛人也!此乃上對殿下之期望!”
越淩點頭,問道:“那這‘義’呢?”
南宮霽笑道:“便是吾待殿下須以‘義’!”
秦茂勳讚道:“郎君果然機敏!官家有諭,殿下先前為流言中傷,如今事實已明,官家知殿下當日為護手足、忍辱負重,當得勉慰!而世子秉持公正,犯險直諫,自能當這‘義’字!”
二人聞言相視一笑,各自會意。
教人收起字畫,越淩卻無端歎了聲。
南宮霽在近處聽得分明,奇道:“如今殿下清名已正,尚有何不合意?”
越淩踱開兩步,道:“吾還有何不合意?!隻此回到底傷了一條人命,果真說來,也並非全然與我無幹。當初這薛氏曾求我相救,若是。。。”
南宮霽打斷他:“此事怎怨得殿下?要怪也隻怪她衝撞的是二皇子,殿下仁厚,已替他說過情,隻孰能料到結果竟是這般!”
越淩苦笑:“實則這幾日吾也曾想,是否教人替她求情,反倒還害了她?”
南宮霽怔了怔,一時不知如何答言,隻得寬慰道:“事已過去,殿下多想無益,就此罷了罷。”
越淩搖頭歎息:“人死不能複生,自也隻得罷了。隻是,此番二弟因你直言上諫受罰,今後恐還怨恨於你!”
南宮霽蹙了蹙眉,不得不承認他此言不假!然事已至此,恨,也隻得由他去恨了。
注:
(1)都知:宮中品級最高的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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