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81 更新時間:17-02-01 19:10
十四年後,冬月。
決明君伸手撩開厚重的車簾,一股冷風夾著幾片雪花卷了進來,坐在馬車另一側的明輝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他抬起頭,看到自己的主子,正半仰著頭看馬車外天空中越壓越低的彤雲,明輝輕聲喚了一聲“;主子”。
決明君回過頭,神色有些少見的鬱鬱,眼神是看著明輝,又是什麼也沒看,低喃道:“明輝,你跟了我幾年了”。明輝隻默了一下便道:“自明春哥哥上了天門山,我在主子身邊已有四年零三個月有七天”。
決明君放下簾子,輕笑道:“你倒算的清楚,你到我身邊做侍童時剛過十三歲,如今也十七了,你那時還隻到我胸前,說話也小聲的不行,現在也快行成人禮了。”
明輝低下頭,拿手中的竹簽挑了挑香爐中餘下的香料,又蓋上蓋子,輕聲道:“主子卻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我第一眼見到時那樣驚才絕豔,我第一次在天門山的大殿裏見到您時,還想著若是能跟著您,學到您一半的風韻,也就心滿意足了,沒想您當真就挑了我呢”。
決明君見他將香爐蓋上,便道:“將炭盆點起來吧。”明輝依言出了馬車,不一會兒拿進來一隻鋥亮的銅火盆,裏麵燃著一小堆旺盛的桐木炭火。
“;明輝,若此行真能有所得,我便跟桑榆說一聲,讓你回天門山吧”。決明君拿著小木幾上的信封,輕聲道。
:“這,主子。”明輝揚起頭,疑惑的看向決明君。
:“你本是根骨極佳,悟性又高,才入了天門山,你在我身邊幾年你耽誤了不少時日,回去要多加努力”。決明君將一張薄絹從淺黃描金的信封中抽了出來。
“;其實在明春之前,我也多是一個人”。決明君將薄絹展開,上麵的墨字淡淡的散著清香,是極好的雲相問,用鬆露研磨好寫成,雲相問千金難求,可惜薄絹上的字跡笨拙難看,平白糟蹋了一件好墨。明輝看著薄絹背後透出的字跡,“;塔塔的那個阿德羅也真是,這樣的字。。。。。。”明輝沒有說下去,他本想說,阿德羅真是厚顏,這樣的字也配拿出來寫,還特特遣人送到主子跟前。
決明君將薄絹遞給明輝,明輝一邊將薄絹扔進炭盆,一邊道:“主子,你說我們這次能找到聚魂鈴嗎?”
“:誰知道呢?”決明君眼神有些恍惚,找樣東西找得太久,連他都要懷疑,聚魂鈴是否真在人界?那張薄絹上,除了一大篇陳詞濫調的傾慕敬仰之類的話,最後一句終於寫著他於近日得到了一隻與決明君描述十分相似的鈴鐺,請決明君於臘月初二,梅花盛開的時候,到塔塔的王都坎塔金作客,參加塔逃王一年一度的生辰宴,也是進寶宴。當然,薄絹上相請的人是明玄卿,也就是漢國的明爵爺。
決明君此時卻是跟著鎮月樓北上的商隊,告訴桑榆離京的理由也是巡查鎮月樓北疆的生意和產業,他是鎮月樓名義上的樓主,雖然幾乎無人見過鎮月樓樓主明玨的真麵目。商隊最後的目的地是漢國北疆邊境的三通城,三通城是漢國塔塔蒙國的交彙地,三國在三通城有貿易互市的約定,因此在不長的十年裏,三通城已發展成了北疆最為繁榮的邊城,那裏不僅有塔塔特有的白熊皮,玄參,金絲楠,葉母貂,紫淩玉,漢國的錦緞,絲織刺繡,茶葉和京瓷,還有蒙國的千裏良駒,和千日醉酒,可以說三國的有名之物在那裏都能尋到,更有不少稀罕的器物在那裏交易,塔塔稱三通城為托格拉,蒙國稱為其其格,三通城最早的名字叫幽蘭城。
遠遠的傳出一聲驚呼,接著是一陣雜亂的聲音從商隊的前方傳來,馬車停了下來,決明君放下手中的熱茶盞,向明輝道:“去前麵看看發生了何事”。明輝將炭盆中的桐木炭火攏了攏,有加了兩塊進去,將小銅壺小心放在上麵,才推開車門,迅速關上。
馬車外,雪下得正緊,他不禁打了個寒戰,馬車中十分暖和,外麵卻連吸進去的空氣,也是要將五髒六腑凍住,商隊有三十幾輛馬車,除了他們後麵幾輛是載人的,前麵的馬車都是敞篷,車鬥中裝的是貨物和行李,還有一路車夫的幹糧。
出事的是第三輛馬車,馬拉著貨物經過一座窄橋時馬大概是行路太久,腳下打滑,連馬帶車一同栽進了結冰的河麵上,河麵被砸了個大窟窿,馬車的車頭連同貨物全都散了開來,掉落了半條河麵,有幾個甚至也陷進了冰水下,被浸濕了明輝看著橋下的貨物,不禁暗暗叫苦,裏麵散開的木箱中有一包分明是自己主子冬日貫穿的衣物,剩下的幾箱都是決明君平日裏要用的器物,從香料到茶葉,瓷碗到香薰,還有明輝自己的衣服,他怎麼就那麼粗心?這些東西本應是用有車廂的馬車,跟在他們的馬車後麵的,自己卻一時偷懶,用了樓中的馬車,自以為隻要上麵包上油布,就可雨水不侵,怎料快到三通城了,卻要出這樣一樁意外?明輝跺跺腳,一邊命車夫將東西撈起來,一邊回後麵的馬車向自己的主子彙報,明輝跑到決明君乘坐的馬車邊,隔著簾子向決明君將前麵馬車的情況說了一遍,決明君點點頭道”:既然已經翻到了河裏,那就索性分給那些幫忙撈起的車夫吧”。明輝應了聲是,又猶豫道:“可是主子冬天的衣服都在那掉下去的衣箱裏,如果都給了他們,那主子您到了三通城,恐怕”。
“;無礙,不是還有幾件在這輛馬車上麼?”決明君說完,停了一會兒又補充道:“隻是記得將那些衣服上的決明花刺繡絞下來“。
決明君每一件慣穿的衣服上,在較為隱蔽的位置,如領口袖口的內側,內衫的胸口處,都用同色的絲線親手繡著一朵決明花,這是他穿衣的癖好,也是一種內心的執著,對自己衣服的一種認定。明輝應下,又到隊伍前方吩咐一番,他知道決明君不願讓其他人知道衣服上的花飾,特意自己找了一把剪子,小心地將花飾剪下,又收到一起,放進一隻匣子裏,才拿著匣子回了馬車,任由車夫將衣物分掉,決明君的衣服都是極好的精品,有的甚至是進貢的綢緞所裁,那些車夫得了衣物,隻要找個繡娘隨便在剪掉花飾的地方,隨便修補修補,拿到當鋪中也是可換不少銀兩。
決明君收起裝著幾十片花飾的匣子,讓明輝取出玉梳,將長發梳理好,用一支玉簪挽住,天黑盡之前,商隊終於入了三通城。
三通誠中鎮月樓下屬的行當叫做豐濟商行,是三通城中最大的南北貨物貿易商,豐濟商號下,不僅經營者漢國的綢緞和塔塔的皮貨,還有各式各樣的土產,甚至是蒙國的羊毛毯和馬匹生意,由於出入量極大,豐濟商號向來能拿到極低的價錢,也可賒銷比普通商家大很多的數額。不過當決明君在豐濟商號的後樓見到豐濟的掌櫃,張萬有時,三十出頭的張萬有正苦著一張臉,決明君給自己編排的身份,是豐濟商號的東家,張萬有雖是豐濟的掌櫃,卻並不知曉豐濟是鎮月樓下的產業,因此見到決明君這個巡店的東家時,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倒起苦水來,決明君倚在高背椅上,饒有興致地聽張萬有念完了一整本賬本,
張萬有從1月的賬目念到目今,決明君一言未發,待張萬有念完,才說道:“張掌櫃,所以你的意思是想知難而退了”。張萬有合上賬本,向決明君鞠了一躬,回道:“東家,實在不是小人想知難而退,打退堂鼓,實在是,實在是那福瑞樓出現的太蹊蹺,小人給您也彙報了,從今年新年到現在的賬目情況,自從4月15日,那福瑞樓在我們豐濟的上首開業以來,豐濟的生意就被他截去了一大半了。”
決明君用指尖輕輕撫了撫唇角“;你說這福瑞樓在豐濟的上首,到底跟豐濟隔了多遠?幾個鋪子?”
“;這”,江萬友有些忐忑,看這位東家的姿態氣度,倒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看著年紀輕輕,眉目俊秀,卻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糊弄的,於是收起輕視的態度,老老實實答應道:“回東家,福瑞樓是開在南橋大街的上街,我們豐濟是在下街,上下街之間橫著南沙街,南沙街同南橋街,正好是一個十字形狀,豐濟同福瑞樓之間隔的店鋪,小人沒數過,街兩邊相加,總不下兩三百間的”。
“:那福瑞樓開在上街,與豐濟,又隔著這樣遠,怎麼會搶到豐濟的生意呢?要搶客也應是先擠兌了他自己周圍的商鋪才是,難道這南橋街一大半的生意,都已被他劫去了,我一路行來,也沒見著下街的生意有多蕭條啊”。決明君理了理袍角,又輕輕拍了兩下,東家這是有怪罪的意思了,張萬有忙向決明君行了一禮,解釋道:“東家有所不知,這南橋街上的商號,像我們豐濟這般大的,福瑞樓沒來之前是沒有的,以前倒是有過一兩家,但我們豐濟根基深厚,貨物質好,價格也不貴,夥計們手腳勤快,機敏,將那幾家都擠兌的搬走了,這南橋街南貨北貨的生意,向來我們豐濟是首位,其他的那些隻能做一些邊貨,挑我們剩下的,那福瑞樓卻不同,他的貨質地同我們差不多也還罷了,價錢卻隻有我們豐濟的3/4,一些皮貨的價錢,連我們的。”/3都不到,這樣的價格我們豐濟是賣不出的,因此很多老顧客都被福瑞樓搶走了,我原本以為這樣的價格他也最多做個一兩個月,畢竟成本在那裏,誰知他過了半年還是這樣呢。東家,您也看到了,這賬上的利潤,都減得不剩什麼了,再這樣下去,我們豐濟,說句大不敬的話,不如關門大吉,散夥了吧?”
張萬有說完,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這幾個月來壓在他心頭的煩惱,全部泄了出來,心中舒暢了很多,決明君微微皺著眉頭,拿指尖揉了揉太陽,輕聲道:“我知道了,張掌櫃,辛苦了,今日就到這裏,回去休息吧”。
張萬有告了辭,又讓兩個小夥計跟著打點,決明君住的房間是早已打掃出來的,就在後樓的樓上,待明輝又將房間收拾一遍,拿滾水衝燙過茶壺茶盞,用白布巾重新仔細擦拭了一遍房中的器物,點上香薰,衝上熱茶,備好一桶熱水,放下竹簾,決明君才脫了錦袍,赤著腳進了浴桶,用澡豆和香露沐浴,又換上一件單袍,才上了床榻休息,
翌日,明輝踩著點敲響了房門,決明君已然醒了,外麵的雪不但沒停,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明輝端了茶盞和青鹽,待決明君洗漱完了,才猶豫著道“;主子,昨日的行李我已經收拾妥當,該施人的也施了,隻是您冬日的衣袍,袖帶和狐裘,頭上的玉冠,卻是一件也沒有剩下的,您看今日。。。。。。”
決明君的習性,他是知道的,一件袍衫,無論是內裏的還是外麵的絕沒有不清洗就穿過第二日的,昨日的衣衫他已經洗過了,可惜天氣陰冷,又來不及去買烘籠,現下還沒有幹。
“:無妨,你將那件青竹紋的儒生袍給我拿出來吧”,決明君道。
“;這,那件竹袍雖然清新雅致,可惜是絲綢所製,初秋穿著還行,這樣的雪天,就太過寒冷了”。
決明君看出他的想法,笑道:“雪天於我並沒有多少妨害,總不能穿著中衣,一天不出房門,等下我到成衣店選一選,看有沒有合意的,隨便買幾件吧“。
明輝點點頭,決明君有靈力護體,確實穿什麼都無所謂,於是便拿來了竹山袍伺候他穿上,又替他挽了發髻,用一根紫玉竹節簪子定住,才收拾了東西,同決明君一同撐了傘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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