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2 更新時間:17-02-07 05:29
昌城乃晉國一大繁華之地,此地猶如其名,繁榮昌盛。街上來往行人,老幼婦孺雖著裝樸素,卻無憂無患;街邊是擺攤小販,口中的叫賣不停,吃喝玩用一應俱全;也有各大酒樓,佳肴誘人。冬日未來,秋意尚醉人,昌城的楓樹在這個季節裏紅的似血,美的及妖,偶爾風吹過,幾片血紅的楓葉便落在行人身上,又或者飄到攤販的貨物上。這風夾著血紅的葉飄蕩在昌城裏,形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
小樓坐落於昌城南處的一家麵館對麵,門口有個不高的石階,門的兩側不貼對聯,門的上方沒有牌匾。從外看,小樓被石牆圍繞,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府宅,乍一看之下冷清的很。小樓的主人是個姑娘,二八年華,常著紅衣似火,眉眼清冷。麵館老板見過幾次,印象頗深。
小樓的門一向是關著的,紅衣小姑娘極少出門,倒是偶爾有人敲開小樓的大門。
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何而來,他們離開的心情也各不相同。小樓這種神秘的氣氛就跟它的存在一樣讓人摸不著頭腦,有人說它是晉成王四年出現的,有人說他是晉襄王二十年受襄王封賞而出現的。
麵館老板在這裏開了幾十年,他不能斷定小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但是他知道小樓的主人始終隻有一個。
檀香縈繞在房中,一根燭火點亮漆黑的空間,桌案上紅衣女子手中握著一塊璞玉,眉心擰成一個川字。她手中的玉石光滑剔透,顏色泛紅,放在掌心中有些許升溫。從色澤上判斷這已然是塊好玉,若是敲擊一番便能聽見清脆之音。這是上等的玉,送此物之人乃晉國宰相葉開燮,一生戎馬,名震天下。他上馬能安邦,下馬能治國,如今高居宰相之位,文武百官之首,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一個人,竟也會敲響小樓的門,當真叫人意外。
“姑娘看了這許久,還沒看出什麼嗎?”燭火搖曳,一身黑袍的和尚吹滅了燭火,掀開垂在窗前的布簾,推開窗,讓光落入房間,驅趕房中的寒氣,“這葉開燮不也說了,他是想尋一個故人,姑娘又何必在此煩惱呢?”
“故人……”素手摩挲著紅玉,這種色澤讓人很難聯想到美好的回憶,反倒是悲涼與滄桑,寄情於玉。是什麼樣的故人讓葉開燮幾十年不忘?這樣一名大將,心中放了個黑色的小匣子,上了鎖,一放幾十年,現在卻想打開了。“讓葉丞相掛心四十載的故人,是何許人也?”薄唇微抿,目光落在窗上,怔怔發呆。
小樓不是替人解疑難之處,相反的,這裏所接的一切疑難雜症,全憑主人的喜惡。如果你說出的理由不足以讓主人感興趣,那麼即使你把天下的財富都搬過來也沒用。如果她決定替你排憂解難,也不能高興,因為你要送十匹上等絲綢,黃金千兩,還要付出代價。
“葉丞相不是說改日還會來嗎?”黑衣和尚道。
墨子染點點頭,收了玉,看著窗外的天氣道:“今日天氣甚好。”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確實是好天氣。但黑衣和尚曉得她這話何意,便是再好的天氣,以她的身體,也觸不得光。她生來如此,也不是體弱多病,隻是陰煞之軀,無淚無心之人,故而總跟陽間隔了一層。
“空心可以陪姑娘出去走走。”空心是黑衣和尚的法號。
“不了,葉開燮今日必將上門。讓屋裏的氣換換,晚點兒關窗,我先去歇一會兒。”墨子染捏了捏眉心,從桌案上起身,拐身去了裏間。書房與臥室是連著的,她的臥室裏連一扇窗都沒有,一顆夜明珠擺放在桌案上,照亮房間。那床是千年寒冰製成,室內的縈繞著寒冷刺骨的冷氣,但是墨子染沒有一點感覺,普通的冷熱,以她的身體是感受不到的。
“那姑娘好好歇著。”空心幫她關上了門,離開了這間屋子。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曲聲悠悠,擾人清夢。
是誰,在深夜吟唱?
是何人,在深夜敲響小樓的門?
夜深露重,星月無痕,一縷虛渺的煙在小樓上方飄散,她從夢中悠然醒轉,皓月撥開烏雲露出半點光芒。寧靜的夜,淒涼,注定了一場相見離別。
墨子染走出書房,院中兩盞長明燈昏昏暗暗,一名年過花甲的男人,身著玄色長袍站立院中。皺紋讓他英武的麵容帶上滄桑,多年的戰爭讓他挺拔的身姿帶上疲乏,多年處理朝政讓他一雙看似渾濁的眼閱盡官場。宰相葉開燮,一生傳奇,是晉人心中不敗的神明。
“葉丞相,裏麵請。”墨子染做了個請的手勢,葉開燮雙手作揖回了個禮,與她走進了書房。
隻有一根燭火點綴的書房顯得特別昏暗,墨子染不以為意地為葉開燮沏了杯茶,道:“丞相願意說了?”
聞言,葉開燮端著杯子的手停頓了一下,抬頭正好對上那雙紅的駭人的眼眸。初次對視時葉開燮便對這雙眸子產生過恐懼,這妖異的顏色生在墨子染身上無半點妖媚,倒是為她的冰冷如霜更添了幾分恐怖。他下意識別開視線,歎道:“我同易憫曾是結義的兄妹。”
墨子染安靜地在一旁調香,從她的角度瞥過去,葉開燮的麵部線條很柔和。有句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若非壽命將盡,這位葉丞相也不會想見一見這位故人。或許到了遲暮之年,洶湧而出的記憶就是那些被遺忘的曾經。
年少時的幾句諾言,一晃四十載散盡歲月,豈是一句想念便可實現?那些相守相伴,那些心動懵懂,從遺憾到想念,再到撕心裂肺,最終都歸了平靜。
葉開燮說到一半,便覺得眼皮沉重,墨子染將調好的香料焚燒起來,素手輕輕揮了揮,一縷透明的身影一點點幻化出來。那是一個女子的身影,月白色的長衫,素雅的麵容,嘴角一顆美人痣,一雙星眸帶笑,清雅姣好。“那年我十八,他要飛黃騰達,我便扮作男兒隨他征戰沙場。”劉易憫的身影晃到葉開燮身邊,他已閉上雙目,陷入沉睡,“他本讓我等他,但是我到死都慶幸自己沒有等他。見過了沙場是何樣貌,便清楚那地方是修羅地獄,我寧願戰死沙場,也不想在家中等到他的死訊。”
墨子染坐在桌案旁輕撫自己的衣衫,問:“他不知你過世,卻娶了他人為妻,兒孫滿堂。你不怨?”
劉易憫搖著頭,身體越發實質了起來,一雙腳站在了地上,一隻手拂上葉開燮被皺紋占據的臉:“怨他做甚?他讓我等,是等他回來,而不是回來娶我。我與他本就是結拜兄妹,兄妹之間的感情……也就隻能局限於兄妹了,不是嗎?”
一個女人上沙場需要多大的勇氣,墨子染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一個女人願意上沙場必然是做了必死的決心!
“紅豆相思,紅玉寄情,美人遲暮,英雄才盡。”墨子染呢喃了一句,眉頭深鎖,她不解這感情,隻好起身走出了書房,踱步到院中。
“易憫……”葉開燮像是從夢中驚醒,一手抓住了劉易憫的手腕,抬頭一看,眼中是滿滿驚異,又很快的被喜悅占據,“易憫,真的是你……”
“葉哥。”劉易憫笑道,時光仿佛倒流,他們還是那年村前嬉戲的少年少女,連葉開燮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蒼老的臉變得年輕又英俊。
“真的是你嗎?”葉開燮激動的將人攬入懷中,生怕她消失地緊抱著,那年戰場上她為救他而身受重傷,同時暴露女扮男裝的真相,按照軍令混入的女子當斬首示眾。他那時還隻是一名士兵,何權掌握生死?
生與死,一念之差。
他感謝將軍念舊情,念她征戰多年,才沒有處死她。
但是軍中她是斷然不能留了。
他親自送她離去,看著她騎馬的背影,他希望她等他。
一晃十載,葉開燮已是威震一方的大將,他策馬回到當年的小村莊,卻打聽不到她的消息。她的家門口,坐著一名耄耋老人,癡癡呆呆,見了他便癡癡的笑,他本要上前詢問她的消息,她卻隻把一塊紅玉交給了他。
時間過去太久,乍一回想起來,葉開燮也不複當初心疼。“易憫,當年……”葉開燮的話被劉易憫用食指堵在唇間,她仔細端詳這個男子,眼眸深處是無奈的苦。
當葉開燮終於走出書房,墨子染正站在院中唯一的梅樹下,見他出來,隻是微微頷首。“今日多謝姑娘。”葉開燮雙手作揖,頓了頓,張了張口沒說出來。
“過世了。”墨子染折下梅枝,上麵無葉無花。
葉開燮道了聲謝,離開了小樓。
“他……”空心有些驚訝於葉開燮走出了小樓,再看看墨子染一臉淡漠,眉頭微蹙,“姑娘不是說他陽壽已盡嗎?”
書房的門半開著,寒風吹的門板一晃,一縷煙霧緩緩飄出、消散。墨子染看著那縷消散的煙霧,緩緩道:“不惜灰飛煙滅也要讓他活下去,有意義嗎?”
葉開燮見劉易憫本是要耗盡陽壽的,不料劉易憫卻犧牲了自己去救他。
若時光回到葉開燮去尋劉易憫的時候,他大概怎麼也想不到當年交付紅玉的人便是劉易憫。
美人遲暮,朱顏改,她並非癡笑,隻是心碎到不知如何言語。不過得了一場怪病,她卻一夕蒼老數十年,女子本為悅己者容,她又如何對愛慕之人吐露自己已是耄耋之人?
“用情之人隻有她,葉開燮可曾為她掉一滴淚?”
寒風吹了一夜,葉開燮走到昌城郊外的一棵桑樹下,這是曾經,他們分別的地方。
“姑娘!”空心推開書房的門,眉頭緊皺,而裏麵的人正悠然地看著書,聞言隻是抬頭看著他,空心對上那雙平靜的眸子,道,“葉丞相……過世了。”
晉莊王三年十月,當朝宰相葉開燮自縊於昌城城郊的桑樹下,國人為悼其過世,每年的這一天便來桑樹之下拜祭。
又是一年春秋,一名紅衣女子將一個錦盒埋葬於樹下,留字:世間多有癡情兒,隻是難逃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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