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43 更新時間:17-06-08 09:31
七
臘月二十三,也就是過小年那天,包縣令在書房裏提審了魏大刀——這是為鞫審何大勇做的重要準備之一。
魏大刀進來以後,笑眯眯地給大老爺跪下磕頭。包拯說:“快起來,讓你受委屈了。”
“不,不,照著這兩天的飯菜,要再有點酒,就是關我十年、二十年,我也願意。”
包拯也被他說得笑了,說:“噢,你喜歡喝酒?你認識這個嗎?”說著從案頭拿過——把錫酒壺遞給他。
魏大刀接過略微一看,便說:“太眼熟了,這是在京城時,我送給何大勇的,沒錯!你老看把兒上邊那點殘,還是我摔的呢。那一年來找他討債,我倆一起喝酒,還用的這個小壺哩。”
包拯說:“本該早就放你了,隻因審訊何大勇,要讓你上堂作證,完事以後,你就可以回家過年了。走的時候,再送你一兩銀子作盤纏。”
魏大刀一聽,又要磕頭,包拯擺手阻止,告訴獄頭兒,從今日起,晚飯時給他加二兩酒。魏大刀千恩萬謝,仍是笑眯眯地出門去了。
第二天,升堂鞫審何大勇。包拯例行公事地令他將姓名、籍貫、職業等簡述一遍,還沒容他講完,縣令老爺便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住口!大膽奸徒,在公堂之上,竟敢欺騙本縣。”接著,又是急風暴雨般的,把他真實履曆扼要地講了出來。
那兩個年輕人過堂受審時,剛上來時也是“很硬”,一待包拯揭穿、駁斥了他們謊言之後,便因確實虧理,頓時蔫了。而這老家夥不然,麵不改色,平靜地說道:“老爺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小人認為這些無關緊要,就隨便講。”“下邊,不管緊要不緊要,一定實話實說就是。”包拯壓下怒火,問他認不認識黃克強?他說不認識,這個名字還是頭一回聽到呢。又問他同束恒究竟是什麼關係?
“束恒?”何大勇裝模作樣地想了想:“噢,你老是說明月庵那個老姑子吧?我女兒出家時,我同她見過一麵。”
包拯又問:“那,給你生女兒的那個尼姑,又是誰呢?”
“老爺,你老怎麼也隨便講了,尼姑給我生女兒,真是笑話!”——總之,何大勇就是這般胡攪蠻纏,死不認賬,直到傳上證人魏大刀,將他與黃克強來往始末、尼姑坐月子的詳細情景講了,尤其認證錫酒壺之後,他才臉白如紙,低下了頭。但是真正的認罪,那還是將木箱字畫亮出來,他徹底絕望之後,這才招供畫押的。
——讀者諸君,看到這裏可能有些疑惑。何大勇原先是那麼憨厚誠實,怎麼會變成這麼一個奸狡之徒了呢?筆者在前邊已經提了一句:“這甚至可以說是他後半輩性情大變的開始。”至於變化的關鍵,後邊自有詳述,目前還是先把他盜畫、殺人的經過補敘出來。
黃克強進京趕考,名落孫山,白白地送了兩幅價值千金的名畫不說,還把老父氣死了。心情憂鬱,母妻數落。家道衰微,青樓酒肆沒錢去了。隻能在山水間窮逛。就在這時,他結識了明月庵這位主持。束恒當時雖已三十七八歲,仍是風韻猶存。二人雖說均曾接觸過不少異性,但彼此全都感到這一個與以往不同,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不單是為了欲火的發泄,確是你憐我愛、情篤意深。一夜顛鸞倒鳳之後,黃克強將送畫與禮部尚書,上當受騙的事講了出來——其實,這也是有些冤屈了那位主考大人。他受禮時,確也存心提攜這一士子,他想此人既已在府裏取得了功名,又敢來進京應試,必有一定的才學文采,哪知開卷一看,差得太遠太遠,實在沒法說話了。
束恒聽了之後,思潮滾滾,推醒了困乏已極、昏昏欲睡的情郎,說:“你要是想把那物件再弄回來,我有辦法。”
黃克強一聽,登時坐了起來。束恒說她認識一位給範世儒趕車的把式……
“是不是姓何?名叫何大勇?我就是經他引薦,才得以拜謁那位尚書大人的。”
束恒說:“前些天,他回來一趟。前個集上返京的,專程給範家兒子送信,說那老東西已經告老辭官。大概這兩天就自京城動身了,咱倆迎上去,我悄悄地同何大勇聯絡好,想個巧招兒,在半路上把你那傳家之寶偷出來。不然的話,又白白讓那老東西占了便宜,可就太窩心了。”
翌晨,二人便上了路,一直迎到離京城百來裏路的一個大鎮甸上,才見到範尚書回鄉的車隊。束恒買通了大車店的一個夥計,求他傳話,總算與何大勇接上了頭。她與黃克強不即不離地跟在車隊尾側,終於第三天拂曉前,範家車隊露宿時得手了!他倆從何大勇手裏接過箱子之後,也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大的勁兒,一口氣快步跑出十裏開外,才坐下來喘息喘息。
在一個偏僻小村裏,雇了頭毛驢,送了他倆五十裏地,然後就一人肩扛、二人合抬,終於一天夜裏弄進明月庵密藏起來。大約過了個把月吧,何大勇一瘸一拐地來了,講了他被懷疑、打傷的經過,忍著疼痛,艱難地來此,就是告知外麵風聲很緊,範家在三個縣裏都報了案,所以務必將箱子藏得嚴嚴實實。捕快的眼睛比鷹還尖,鼻子比狗還靈,千萬千萬要時刻警覺,不能有一絲半點的泄露。
半年過去了,有關此案的風聲逐漸沉息下去,黃克強提出來起箱子分東西,說他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何大勇堅決不同意,說:“你拿出一賣,怕是銀子還沒到手,腦袋便先搬了家!”此後,黃克強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這種要求,隨著日月推移,風聲靜止,隨著他手頭上日趨緊巴,要求時的火候越來越強烈,到了任何苦勸、威脅都聽不進了的地步!一天,何大勇對他說:“少賣兩件,也未嚐不可,但對方一定要可信可靠。寧可價錢上咱少落些,也要找個穩妥的買主。我倒是尋摸著一個,是個土財主,家大業大,但從不與官府士紳來往。明日午後,咱倆先去同他見一麵,大體上談妥之後,咱們再起箱子。”黃克強自是喜出望外,二人約好了接頭地點。
哪知第二天直等到未時已過,何大勇才拄著拐杖來了,說他有事耽誤了,連晌午飯還沒顧上吃呢!不忙,傍黑的時候去更好,不惹人注意。他帶來了酒、熟雞、熏魚、五香豆腐幹、油炸花生豆。說他已經戒葷吃素,以求神佛保佑腿疾早愈。黃克強肚子裏少油水,一見雞魚樂不得全歸他呢!何大勇知道附近有一幹涸的土井,原打算這個不懂世事的落魄書生毒發身死之後,拖進井裏,用豆秧、薯蔓、荊草、土塊一填,保管發現不了。不料還未吃完,毒性已經發作,黃克強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猛地抓住何大勇,二個正廝擄著,遙見一輛大車往這邊馳來。何大勇用力甩開對手,拄著拐杖急急忙忙逃走了。
沒走多遠,大雨瓢潑落下,他跌跌撞撞、摔倒爬起,在雨中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才到家。從那日以後,便癱在了床上。
過了十來天,束恒聽到了黃克強的死訊,前來質問何大勇,說:“算我瞎了眼,沒看出你是這麼一個心黑手辣的東西!凶狠勝豺狼、歹毒比蛇蠍……”說不下去,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何大勇說:“我知道你同姓黃的肉貼肉、心連心。可這麼做,也實在出於不得已,他非要將東西出手,那不是板上釘釘要出事嗎?到時候,咱仨都得人頭落地啊!其實,我主要還是為了你,我反正已經半身人士了!”
包拯命主簿先生將此案的一應文件,包括供詞、證詞、判決等等整理以後,由他簽發,呈報府裏審核批複。同時又給宗師範老夫子修書一封,報告了案子的偵破審理經過,並說失物已經全部追回,擬於正月初三前去拜年時,一並呈上。
當日已是臘月二十四,估汁最早也得正月中旬才能批複回來。萬沒料到,臘月二十八府裏便派人專程將批文送回來了。何大勇,斬立決,照準。黃玉丹,包拯原判為發配邊陲、終身苦役,緣由是他殺人是出於替父報仇,又能低頭認罪、供出實情,對查審此案有所裨益,沒想到批文—亡,也是斬立決!說什麼為儆效尤,不能姑息養奸,並指令在年前執行,不得延誤。
包拯看了之後,心裏很不痛快。他了解這位知府也是進士出身,比他早兩科,也算是範大人的弟子吧。不知是他主動討好宗師呢,還是範公接信後,跟他打丁招呼?正在煩躁時,獄頭兒進來稟報,說何大勇稱他有緊要之事,務請老爺賜見,包拯略一沉吟便答應了。
獄頭兒將犯人帶進書房之後,退了出去,在階下等待。
何大勇說,他知道殺人償命,自己已是死到臨頭。唯一要求,老爺格外開恩,準他在無人監視下,同女兒單獨見上一麵。一眨眼的工夫,包拯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彎兒。他本來對度厄未作任何處置,在上報府裏的呈文中連小尼姑的名字提也未提。如今聽了何大勇的請求以後,卻謊言說:“不成啊!家屬探監,還得在獄卒監視下,何況你女兒也是在押犯,審判尚未終結呢。”
“啊!她、她、她也犯法了?”何大勇臉色煞白,顫栗不已,癡呆半晌,才醒過來,“嗵嗵嗵”地磕了三個響頭,結結巴巴地說:“求老爺寬恕這個孩子吧!求你老,看在、看在……”底下的話,他沒法講了。他本來想說“看在我這老臉上”,一想,自已是個死囚犯,有什麼可看的?又想說“看在她死去的娘親麵上”,可娘親浪蕩出名,臭不可聞,有什麼可看的?最後終於說出來:“看在尚書大人麵上寬恕她吧!”
包拯一怔:“尚書大人?哪個尚書大人?”
“就是範大人啊!老爺我聽人說範大人是你老師,你就看在恩師的麵上,饒了這孩子吧!”何大勇瘋了一般,磕頭如搗蒜,繼續說道:“她本不是我的女兒,是範大人的骨血,她、她是範大人同春桃的私生子啊!春桃就是束恒的俗名。老爺,我是快死的人了,不會再說謊。我同這孩子相依為命,勝過親生,我絕不會往她頭上潑髒水的!”
包拯一直沒有言語,他同度厄見過幾麵了,總覺著這個小尼姑一嗔一顰像哪個熟人似的?可怎麼也想不起那熟人是誰。今聽這麼一講,才咂摸出來度厄的眉宇、神情之間,確有範公的影子……
這要回溯到二十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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