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34 更新時間:08-01-29 13:01
唐抒陽冷潮熱諷道:“很好,端木不止任,而且凶悍,倒是讓唐某刮目相看了!”
此刻的唐抒陽,與方才判若兩人,黝黑的臉孔上凸現清朗而乖戾的笑意。我使勁地瞪著他,聚集起所有的恨意,瞪著他。
即便我的胸口緊貼著他的身軀,即便千般羞憤從四肢百骸湧上心頭,即便萬簇火苗燎烤著脖頸與臉腮,我仍然不動聲地迸射出我的憤怒。
他的眸底拂上些許暖意,語聲中仍是冷嘲熱諷:“怎麼?被撞破好事了,惱羞成怒?你想要嫁給西寧懷宇,我擔心他會吃不消!”
風愈發寒涼,砭入骨髓。我苦澀一笑,突感巨大的無奈與刺骨的無助,低垂了眉眼,愣愣不語。淚水瞬間滑落,一如斷線之珠玉,泠泠落落。
唐抒陽似有一驚,鬆開了手臂,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端木,唐某覺得,假如西寧懷宇真的喜歡你,就應該帶你遠走高飛;他屈從於父親的意願,另娶別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住口!”我疾言厲地打斷他,擋掉他的雙臂,憤然抬眸,凜然望他,“本的事,無需你費心。”
他的雙唇、薄削如刃:“唐某隻是好言相勸,並無他意!”
“讓開!”我挺直胸口,從他身旁緩緩掠過,眼角的餘光藐藐然一瞥,“好言也好,他意也罷,就勞煩唐老板勿多管閑事。”
隻覺他的目光追隨於我,後背上緊緊貼著他的嘲笑、玩味,或許還有一絲絲讓我莫名的熱度。
我輕巧轉身,盈盈站立,不懼地迎上他銳利的目光:“若唐老板是個多舌之人,大可到處宣揚端木不知廉恥、任凶悍,事實本是如此,本也不擔心那虛無之名譽。”
他微眯著雙眼,眼梢、唇角的笑容興味十足,輕浮地看著我。
清淺一笑,我轉身而去,身姿高傲。而我心中清楚,那回眸一笑,眸光瀲灩流轉,多多少少是嫵媚的,且是有意為之!
猶記得,一年前,西寧懷宇站在梨樹下,對我說道:“情兒,當你安靜看人的時候,總是如此無辜。知道嗎?你的眸光明媚可勾人心魄,嫵媚可顛倒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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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唐抒陽所說,三月十五日,流寇百萬之師抵達居庸關,監軍、巡撫、總兵,臨陣逃脫,不戰而降。
居庸關距離洛都一百二十裏,是往來於塞內外的咽喉通道,也是洛都西北的最後一道關隘,千百年來均為兵家必爭之地。居庸關一旦陷落,洛都便如甕中之鱉,網中之魚。
戰報傳來,朝野震動。聖上緊急召集大臣商討對策,大臣們或提議關閉城門、止出入,或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或唉聲歎氣、一言不發。
聖上氣憤之極,破口大罵兵部尚書流澈敏瀆職。流澈敏索摜下沙帽,乞求罷。
頃刻間,繁華的洛都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好多大戶人家都收拾家當躲到鄉下去了,城中亂如暴動,大街小巷充塞著馬車與大箱小箱的家當。
昨晚,仍是唐抒陽送我回府的,即便我恨他入骨。躺到午時方才起身,葉思涵要與唐容嘯天出門辦事,叮囑我城中兵荒馬亂的、別到處亂跑。
唐容嘯天熱切的笑意落在我的臉上,朝我憂心道:“聽聞你身子不適,可大好了?”
我輕笑道:“無礙,唐容公子有心了!”
他英挺的眉目微微一蹙,言又止,終道:“那日,錦平公主……我是進宮探望家的,偶然碰見錦平公主……我是第一次見她……”
看著他略有緊張的臉孔,聽著他斷續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這麼一個英偉男兒,竟然靦腆得如此可愛。我笑道:“唐容大哥,錦平公主是我的好,你可不能欺負她哦!”
唐容嘯天愣住,曉得我的言外之意,愈加尷尬:“我哪敢欺負她!公主與我……你別瞎說。”
玩心大起,問作正經道:“哪裏瞎說了,公主喜歡你呢!”
他竟然扳起臉,衝口而出:“我不喜歡公主!”
我驚愕地看著他,但見他望我的眼神執拗無比,溫溫的熱意嫋嫋地拂來。輕歎一聲,我別開臉,緩緩道:“其實,公主金枝玉葉、國天,你會慢慢發現公主的可愛與好。”
唐容嘯天一笑置之:“公主再好,也是無法勉強,端木……洛都形勢越加緊迫,有何打算?”
我惴惴地詢問道:“流寇真會打到洛都嗎?”
他鄭重地點頭,眉峰緊緊擰住。
洛都隻有一萬守軍,皇宮龍城亦隻有錦衛軍守衛,如何抵擋流寇百萬之師?
早於正月初,聖上即有國祚“南遷”之意,然而,“南遷”意味著放棄宗廟陵寢,必須有六部重臣共同提議,形成朝堂共識。大臣們懼怕承擔千古罪人的罵名,均不敢提議,且極力反叮
接著,聖上提出征調“勤王之師”的意向,征調寧遠總兵、威遠將軍雷霆。六部大臣再次全力反對,道,征調雷霆,意味著放棄山海關外大片國土。於此,聖上無奈作罷,“勤王”的提議化作泡影。
唐容嘯天痛道:“洛都已經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聖上言:朕非亡國之君。然,大淩亡國之日,近在眼前……”
亡國!亡國!亡國!
好可怕的字眼!仿佛跟我毫無關係,又仿佛跟我切切相關。克己恭儉的聖上,將要擔上亡國罪名,皇太後、貴娘娘、淩璿、淩萱,都將成為亡國眷……而那流寇之首平淩王,將會如何對待洛都百姓?將如何處置大淩皇帝,如何處置宮中所有眷?
猛然間,懼怕與驚恐攫住了我,仿佛惡徒伸手掐住我的脖頸,捏斷了我的呼吸。
不期然的,唐容嘯天握住我的手,英眸閃現著熠熠的亮澤:“我與思涵出去辦事,你呆在府裏不要出門,不過也無需害怕,我會盡快回來……”
我心中一震,無語看他。他在說什麼?他神溫柔,他嗓音敦厚,仿似跟子深情告別,叮囑子等待夫君回家。
他輕輕揉著我的手,意氣風發地笑了笑,旋即轉身離去,與表哥一起跨出大門,認真而決絕的身姿猶顯孩子氣。
而我,竟然忘了言語!
夫君!子!我曾經認定的夫君,已成別人的夫君……昏昏沉沉地走回繡閣,呆呆地坐著,腦中全然是西寧懷宇軒昂的身影、溫潤如玉的臉龐,他站在梨樹下,眉眼輕笑,溫柔地對我說:情兒,你的眸光明媚可勾人心魄,嫵媚可顛倒眾生……
辰光從指尖悄悄流過,不覺間,幕降臨,晚風乍起。
“端木,在想什麼呢?”
我驟然回神,愣愣地看向門口,一個俊俏的小生盈盈地站著,姿態清俏,笑意盎然。他輕盈地走進來,撇嘴道:“想什麼這麼入神,我們來了好一會兒都不知道。”
我眼睛一亮,起身扶了一把,笑道:“好俊的公子!小子有禮了!”
西寧懷詩咯咯直笑:“還有一個英俊的公子呢!嫂嫂,出來吧!”
門邊緩緩走出一個翩翩公子,一身藏青大袖錦袍,頭戴白巾,唇紅齒白,膚白皙,真真的俊逸不凡,斷的流露出倜儻、灑脫。她嬌羞地頷首,臉上紅雲飛渡,微有忸怩之態。
我覷了西寧懷詩一眼,歎道:“的男裝讓人滿目驚!”
西寧懷詩撲哧一聲,無奈笑道:“嫂嫂,輕鬆一點,沒人會看出你是扮男裝的!”她拉住我的手腕,眨動著烏溜溜的黑瞳,嬌聲道:“昨兒怎沒來呢?哥哥的大婚你居然不來,看哥哥饒不饒你!”
陸舒意走進來,妙麗的清眸亮光一閃,隻一瞬,便消失不見,嗔怪道:“是啊,還以為你會來呢,害我等你老半天!”
西寧懷詩微挑彎彎的細眉,興奮道:“對了,今晚是十五月圓之,葒雪樓魁媚兒上台出演,我們去見識見識,好不好?”
陸舒意略一皺眉,反對道:“不行,煙之地,我們怎能隨便去呢?”
西寧懷詩拉住陸舒意的衣袖,撒嬌道:“嫂嫂,我們扮男裝,又有誰會知道呢?”
陸舒意略有著急,黛眉緊蹙,趕忙阻止道:“你以為每個人都炕出來嗎?若父親知道了,定要責罰的!”
“爹忙著呢,哥哥也出門了,今晚肯定很晚才回府,哪有閑工夫理我們?翰,嫂嫂,一起去吧,這京師的繁華與,嫂嫂該見識一下!”西寧懷詩見陸舒意仍不鬆口,撇了臉,臉上攏起不屑的神情,高俏地朝我道,“嫂嫂不去,我們倆去,哼!”
西寧懷宇也出門了?怎麼他們一個個地忙碌?
既然是西寧懷詩的提議,我何不推動一把呢?新婚子流連煙之地,流傳出去,不是敗壞門風、有失德嗎?再者,我,隻不過是助力一把罷了!
我軟聲勸慰道:“晚一些我們就回來,他們不會知道的。我這就拿一身錦袍給換上。”
三人收拾好衣冠,做賊似的從後門溜出來,來到洛都最繁華的煙之地——東華大街。
東華大街,浮華溫柔,富貴,綾繞絹製的大紅燈籠高高懸掛於秦樓楚館之上,照亮了恩磕臉膛與娘的笑影,仿佛一場盛大的迷霧、流淌於半空中,流?膩,讓人心笙搖蕩。
歡聲笑語不絕如縷,直灌耳際,甜的嗓音軟軟的、甜甜的、膩膩的,嗲得我心裏發毛,情不自地打顫。
來往不絕的恩客們依舊笑擁風,渾然不覺天朝霸業之將傾,賤天下之危亂。百姓如此,高如何?守軍、將士又如何?
洛都一擲千金的首選煙之地,便是葒雪樓。葒雪樓的魁、媚兒,自一年前登台獻藝,冠洛都,才滿京華,最絕者,便是那清麗的歌喉與曼妙的舞姿。
媚兒登台獻藝,入場金五百兩白銀,與之共度良宵,起價千兩黃金,無上限。身價如此之高,趨之若鶩者,仍是不計其數。
眼尖的龜奴見我們站在大門前,立時哈腰上前,熱情地把我們請進大堂。
扔下一千五百兩白銀,老鴇將我們帶往碧波軒。
左繞右繞的,一個院門又一個院門,越往裏麵走,穿透而來的絲竹清音愈加清晰,走進一道院門,豁然開朗。惟見一片寬敞的庭院,繁搖曳,碧樹幽然,涼風掃過,綠意拂動,有如碧波萬頃,甚為壯觀。
在這海幽樹之中,次序排開紋繡紅綢鋪麵的圓桌,三三兩兩的坐滿了華服錦袍的恩客,??月,暖暖風,聞淺酌,傾聽那淙淙流淌而過的琴音。
恩客們凝神注目的,乃前方一座亭閣。
一汪碧水粼粼冉動,一座亭閣孤秦屹立在碧水之上,乳白的紗幔流垂在地,隨風輕揚,撩人心懷。
一個白衣勝雪的人兒,端然坐於古琴之前,纖白手指律律拂動,輕挑慢攏,流瀉出清脆之音。
西寧懷詩碰碰我,輕聲道:“亭中此人正是媚兒。”
遠遠望去,粉顏冷瑟,麗眸飄離,似乎專注於琴弦之上,又似乎神遊於凡塵之外。
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甸,月照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炕見。
江天一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琴音飄渺,仿若山泉叮咚,柔婉、潤揚的唱音,一如天籟之聲,從亭閣緩緩流曳而出;猶如溪水潺潺流過,焦灼的情緒、立時清涼。
“孤篇蓋全唐,此乃張若虛之《江月》①。”陸舒意坐我邊上,幽幽說道,洋溢著光笑影。
西寧懷詩取笑道:“聽聞嫂嫂乃揚州第一才,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果然名不虛傳哦!怪不得哥哥急著娶嫂嫂進門!”
刹那,氣息凝滯,我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麼?真是這樣麼?西寧懷宇,竟然急著娶?然是想著要娶我,而是才華橫溢的陸舒意!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指還來。
陸舒意笑看著我,眸中微有異光,眉目之間蘊有一股清爽之氣:“懷詩盡是瞎說,阿漫別聽了去。”她稍稍凝眉,沉吟道,“此詩本是清新婉轉,如此唱來,猶如置身於荒郊野外,抑或郊外溪流,自然清麗,空澄明澈,然知為何,仿佛露水深重,落淒迷,清幽之中另有一種落寞之感,孤鬱之情。”
是的,落寞,孤鬱,她怎會明白呢?她擁有了我最想擁有的,我失去了我的至愛……那種絞痛,她怎會明白?
一個俏丫環捧著硯墨、素箋走過來,柔聲道:“公子,我濟娘已備好紙筆,可否留下字墨?”
陸舒意凝眉,問道:“字墨?寫什麼?”
“我家道,公子能坐下來聆聽音律,必是不凡之人,可留下隻言片語,不過,公子隨意,不便勉強。”
西寧懷詩笑著讚衫:“哦,如此甚好!”她朝陸舒意猛眨眼睛,竊笑道,“大哥,姑娘如此盛情,你可不能辜負人家一番期盼呢哦!”
陸舒意瞪了她一眼,清眸中盛滿猶豫之,朝我問道:“這……合適嗎?可以嗎?”
她謝寫,與我無關,然而,我終究不願浪費了她的才情,於是點頭道:“當然可以,陸大哥無需擔心!”
我們同意了,陸舒意便不再有所顧慮,鋪展素箋於圓桌之上,略一沉思,便從容揮毫下筆;她的側臉很,睫翩動,仿佛黑的蝴蝶撲翅於一潭幽幽的碧水之上,翩然起舞。
此時,琴音流淌,歌聲依舊……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閑潭夢落,可憐半不還家。江水流去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歌聲停歇,琴音嫋嫋,隨之而起的,是陣陣響亮的掌聲與尖叫。媚兒清淺一笑,柔弱的身姿款款欠身,提起裙裾,細步離開了亭閣,消失於遠處昏黃的盡頭。
我側首觀看,陸舒意的筆法完全不似閨閣子的柔秀之風,而是靈逸飛拔,風骨俊朗……
我當然清楚,陸寫得兩手好字,一種是子的端秀,一種是男子的峻挺,真不知她是如何練就兩種筆法的。
西寧懷詩隨著筆墨的落定起伏,念念有詞……
紅葉黃秋意晚,千裏念行客。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
淚彈不盡臨窗滴,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②。
寫畢,陸舒意擱筆,拿起素箋交給丫環。丫環收拾完畢,笑道:“請公子等候佳音,接下來的節目是敦煌歌舞《梨散》,請慢慢觀賞!”
注①:張若虛,唐代詩人。僅存二首於《全唐詩》中,僅以一篇膾炙人口的《江月》冠絕全唐。該詩沿用陳隋樂府舊題,抒寫真摯動人的離情別緒及富有哲理意味的人生感慨。
注②:晏小山《思遠人》,作者不才,借用該詞。陳匪石《宋詞舉》曰:“‘漸’字極宛轉,卻激切。‘寫到加緊來、此情深處’,墨中紙上,情與淚粘合為一,不辯何者為淚,何者為情,故不謂箋之紅因淚而淡,卻謂紅箋之因情深而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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