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20 更新時間:08-01-27 19:11
為何他總要拉住我?心口怦然而跳,我背對著他,不敢稍有動彈,鎮定道:“我便不能害羞嗎?”
唐抒陽用力拽過我的身子,裙裾軟軟地拂過地麵,掃起一陣清風。他的眉宇之間抹開蒙蒙笑意,卻無戲謔之意:“唐某覺得,端木不是一個害羞之人。”
我深深一怔,他如何知道我的脾?隻聽他繼續道:“上好的梨白,有興趣嗎?”
我拂開他的手掌,直視他,平靜道:“梨白?唐老板盛情,心領了!”
唐抒陽玩味的眸光落在我的臉上,笑道:“你來葒雪樓,不就是飲酒消愁?難道……還會是為了姑娘而來?”
方才西寧懷詩無心之言,瓦解了我所有的期許與驕傲……他說禱錯,此時我很想一醉方休,醒荔西寧懷宇尚未娶,宛如從前……罷了罷了,飲酒便飲酒,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他已然坐在八角亭中,悠然斟滿兩杯梨白,篤定我會坐在他對麵似的。這個自狂的家夥……
我緩步走到八角亭,坐下來,寧然望他,唇邊掠起一抹嫵媚的笑影,端起酒杯,舉杯而盡……我輕輕眨了眨眼睫,卷翹的黑睫一如黑彩斑蝴蝶,身姿輕盈。
這一刹那,我就像煙子一般的放浪——我是故意的。或許我不該如此,隻不過,我要試探他,看他是否經得住陌生子的惑。
酒醇厚,芬撲鼻,未飲即醉……滑過咽喉,甘醇、水滑,卻是火辣辣地刺燒,灼燙著所有的知覺。喝下一杯,腹中似無反應,便有所鬆懈,麵如常,淡定地望他,微有挑釁。
唐抒陽似是一驚,臉上堆起一抹疏豪神,讚道:“再來一杯,如何?”不等我應答,他已幫我斟滿,無聲笑道,“梨白不同尋常烈酒,可要慢慢品酌,不可急飲!”
方才飲得過急,確是無法品出梨白的醇與甘。
晚風陣陣,吹掠起寬廣的袖擺,微微拂動,腕上肌膚的滑膩觸感,分外明顯,暖涼相宜。如此薄冷的絲紗,於此三月寒,竟不覺得絲毫的冷意,當真奇妙。
梨的氣徐徐飄浮,籠於四周,淡雅幽幽,讓人心境舒爽。或許,他見慣了煙子的千嬌百媚,我這點兒魅惑的伎倆根本不算伎倆,罷了,他是何種男子,與我無關。
慢飲細品,不知不覺間,已飲下五杯。他不語,我亦不言,隻餘斟酒的聲響,以及無言的對酌。與昨晚一樣,隻是,這方院落雅致多了。
他的唇邊,始終浮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紋,一雙晶亮的眸子卻是灼灼看我,目光玩味,又好似千年古井,深到了幽暗與虛渺。
偶爾,我迎上他的目光,大咧咧地瞪過去,大多時候,我不敢望他,低頭喝酒或是望向別處。
在他目光的籠罩之下,臉頰與脖頸漸漸發熱,身子亦是火燒,腹中更是翻江倒海。對麵的暗黑臉孔,總是晃來晃去,抑或重疊著,漸次模糊了。
怎麼會這樣呢?隻是五杯麼,不至於醉了吧!向來,飲下十杯,亦隻是輕微的發熱……原來,梨白的後勁如此之大,比我之前飲過的酒,不知灼烈多少。
真要醉了麼?不行,這是葒雪樓,我不能倒下,不能在他麵前倒下,那多丟臉……他會取笑我的……
“怎麼了?不舒服嗎?”溫柔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一雙清涼的手掌搭在我的肩上,帶給我片刻的清涼。
好溫柔好溫柔的聲音!是西寧哥哥嗎?隻有他會如此溫柔的關懷我!他找來了嗎?是了,定是他回府了,找不到新婚的子,便找到葒雪樓了。
我努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男子的麵容……不,他不是西寧哥哥,不是……
他的聲音略有自責:“你喝多了!”
不,真的是西寧哥哥,他來了!那次,我們在毓和宮最北麵的梨園飲酒,望著廣袤的璀璨星空,披著一身琉璃清輝,開懷暢飲,好不快哉!那個晚,我很快活,便喝多了,他這般說:你喝多了!
他的嗓音溫柔如池中水草,輕搖漫蕩,搖碎了我一池的少情懷……其實,他是自責,後悔沒有阻攔我!
我好開心!我扶著他的胳膊,撐著站起身,開心道:“西寧哥哥,你終於來了!你知道嗎?我好想你……”
西寧懷宇卻是冷淡地放開我,眸中的幽光像是淬了冰水一般,慍然道:“清醒一點。”
灼烈的梨白灼痛了我的眼睛,酒意迷蒙了我的眸,我炕清他的臉龐,可我清楚,他真的生氣了。
我著慌了,使勁地撐開沉重的眼皮,抓住他的胳膊:“西寧哥哥,你生氣了嗎?不要生氣,好不好?我再也不飲酒了,再也不醉了!”
他朦朧的臉龐刻上濃重的怒氣,黑眸瞪得圓圓的,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如此可怕的神……遭了,他從未如此生氣……他僅僅生氣過一次,那是天,梨盛開如流雪,我便跳舞給他看,他果真不再生氣了。
我曼聲央求道:“西寧哥哥,不要生氣,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你最喜歡看情兒跳舞了!”
仿佛充滿了無窮的力氣,我從他企圖抓我的手掌滑溜開去,輕盈地奔跑到梨樹下的卵石小徑,朝他嫣然一笑:“西寧哥哥,不許生氣了哦!”
拂地的胭脂裙擺低飛旋,仿佛飄落的山茶鋪灑一地;寬廣的衣袖衝天飛起,旋即緩緩降落,粼粼而動,宛如湖中圈圈的漣漪,次第而開。曖昧的燈火悠悠旋轉,眼前梨樹亦疾速旋轉,枝撐如傘,墨綠華蓋一般籠罩在我的頭頂。
雲海無邊的,是那潔白如雪、靚玉寒的梨,在我眼中飛舞,漫化成白雪飄揚的蒼蒼雪原。惟見一個軒昂的黑影,瀟瀟立於蒼天雪地之間,凝定不動。
腰肢柔軟如水,輕輕扭動,愈加纖細地飛舞;束腰的絲絛婉婉地晃動,輕拍著柔暢的長裙……
眼前的一切更加朦朧,星月黯淡無光,燈籠已經熄滅,一切俱是暗黑、渺茫的,隻有那天真的梨白,仍舊在我的眼前搖晃。
呼吸愈加急促,暈浪的感覺激得我眯起眼睛,隻是更加輕柔地款擺著婀娜的身姿,偶爾朝他一瞥,眸中溶動著波光重影,流曳出泠泠如斯的情致。
他自會懂得的,這漫搖媚舞,我隻給他一人觀賞,隻因,我認定他是我的夫君。以前是,現在也是。
流嘻嘻傻笑,對我鄭重道:漫搖媚舞是西域絕跡的魅人舞姿,是不能輕易跳的,你隻能在你的王麵前,跳給他看,讓他迷上你,再也無法將你忘懷。
八年前,流是聖上的寵,來自西域一個神秘的王族,五年前,皇太後下旨,將她關進冷宮,從此不見於君王。
偶然之下,我與流相遇,她非要教我漫搖媚舞,三番兩次地在我麵前翩翩起舞,我見這舞姿確實與眾不同,楚楚如柳,曼妙如,妖冶如蛇,靈媚如水,便起了好奇之心,學了她的漫搖媚舞。
自此,我便認定,西寧懷宇是我的王。隻要是我所愛之人,終生所依之人,便是我的王;我從不願,隻身陷於皇室,與別的子共享夫君,我的夫君,惟有我一人。
然而,西寧哥哥已經娶了陸,還是我的王嗎?我不曉得……頭好疼,好暈……
烏黑長發已經飄散,繁華如一匹繡錦,紛亂如一樹梨,隨著身子的扭擺而晃蕩、飛揚,盛開如晚間睡蓮,在這暗柔然而動。
透過絲絲縷縷的縫隙,我恍惚看見,那個剛毅的縹緲影姿,肅然獨立,好似一尊亙古的神像,冰冷地望我。
怎麼?他還生氣嗎?可我已經盡力了,已經睜不開眼了。心口猛跳,呼吸如激流奔湧,渾身發燙,手腳綿軟無力……
他緩緩走過來,啟唇而語,嗓音幽沉:“梨如靜,寂寞出暮;惜天真,玉頰洗風露。”
呀,元好問的《梨》①。西寧哥哥,真的是你,你總是給我念這首《梨》。你說,情兒就像梨,不具傾城風華,卻是雪雅姿。你還說,情兒不像梨,梨是孤的,而情兒是活潑的,梨總是飄落如霰的,而情兒是柔饒……我真開心……
痕,駭……緩緩地,我閉上眼睛,軟軟地尾垂於地,仿佛那被我震落的梨,輕盈地覆在地上,霏霏如雪。
一雙穩健的手臂,攬住我的腰肢,托住我下墜的身子;繁密的烏絲瞬間滑落,傾如匹緞;曳地長裙軟軟流浮,胭紅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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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已是次日午時。斜斜的日光折射進來,打在窗下的書案上,明媚、寧靜,耀眼的光芒微微刺痛我的眼睛。
古樸的擺設,厚重的風格,榻亦是淡雅的,並無任何多餘的簾幔,如此看來,這寢居的主人應是男子。
鬢邊絲絲抽痛……恍惚記得,一雙剛穩的臂膀把我打橫抱起,放我在上,旋即我沉沉睡去,再無知覺。最後的知覺,便是那個溫暖的懷抱,灼燙著我的肌膚。
“哎,那屋裏的姑娘是誰啊?都晌午了還不起來……”
“聽說是唐老板的一個朋友,也不知道是什麼來曆,一個姑娘家,喝得不省人事……”
“她歇在唐老板寢居,那昨晚……唐老板歇哪裏?”
“這還用問嗎?除了絳雪房裏,還能哪裏?你又不是不知道,唐老板與絳雪好著呢,說不定過陣子我們就能喝他們的喜酒了。”
“呀,真的啊?那敢情好,唐老板待絳雪那,好羨慕啊……”
屋外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這是葒雪樓,那個溫暖的懷抱,是唐抒陽!是唐抒陽!我,居然在他麵前大跳漫搖媚舞。這漫搖媚舞是不能輕易跳的,流再三囑咐過,隻能舞動於君王麵前。我的君王,便是我的夫君。
我的身子一陣冰冷。是唐抒陽把我抱到上,是他脫下我的裳裙,是他——這個可惡的混蛋,竟然以飲酒來引我、作弄我!
而他,並非一個正經之人!
“你們唧唧咕咕什麼?”屋外響起一聲薄怒的叱喝,是絳雪的聲音。
“沒……沒什麼……”
“還不好好幹活去?”絳雪威嚴怒喝。
輕盈的腳步聲停止於屋門,吱呀一聲,有人開門進來,我立即閉上眼睛,裝作熟睡的模樣。
一個瘦削的人影移動而來,止於前。寂靜片刻,絳雪開口道:“端木,我知道你已經醒來,”嬌媚之中自有一股絕不輸人的傲慢,“爺已經外出,你是否仍想滯留葒雪樓?”
嗬,原來是來趕人的!
我緩緩睜眼,昂然起身,以衾被擁住身子,靠在絲繡引枕上,瞥眼看見邊木凳上疊放著昨日的錦袍,旋而平靜地看著她:“勞煩絳雪姑娘,真是過意不去!”
絳雪的眉峰稍稍一挑,眸中柔情款款:“不必客氣!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理當好好招待,不然,爺會責怪我的!你不知道,爺的朋友那麼多,我一個個招呼過來,還真是累呢!咳……”她白皙的臉上層層疊疊的、皆是幸福的微笑,隱約的是一種調的得意、調的炫耀,“有時我與他抱怨呢,他就不高興了,說什麼‘除了你,誰有資格幫我招待我的朋友’,你說吧,我想清閑,也清閑不來!”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她不嫌累麼?我淡然不語,聽她兀自說下去。
她淺笑道:“端木,我微有疑問,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我爽快道:“你問!”
絳雪是一個沉諳於穿著打扮的子,今兒一身水綠暗羅裙,與昨日的媚自是別有風味,清新宜人。她略有一頓,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如此爽快,臉微微漲紅,隻此一瞬,已是麵不改:“姑娘是如何識得爺的?可否相告?”
她是何心思,我焉能不知?她心中定是將唐抒陽引為終生依靠之人,昨見他對我甚是不同,便心有別想。
我淺淺一笑:“我想,這個疑問,你可以親自去問唐老板,我隻能說,我與他相識僅是兩日罷了!”
絳雪沉吟道:“你們相識不過兩日?”又驚喜道,“此話當真?”
我反問道:“我為何要騙你呢?”
絳雪似是真誠道:“端木乃名門之後,不複葒雪樓,煙秦樓從來就是情分涼薄,隻有逢場作戲,從無半分真心,這個淺顯的道理,你各白。”
我一驚,絳雪確是一個心思玲瓏的子,然而她看錯了,我並非傾心於唐抒陽,於我,他僅僅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
我眉目含笑:“我自然明白,不過……絳雪姑娘無需擔心,你所擔心的事情,永遠不需要擔心。”
“倒讓端木見笑了!”絳雪微哂道,麵泛起些微的尷尬,眉梢一牽,“你若要回去,即可自行離去。”
她轉身,款款而去的水綠身姿,淡定如碧池,挺直的肩背,炕出一絲一毫的風塵之。
穿戴完畢,即刻趕回端木府。總管稟報了兩件事:上午西寧府派人來過,皇太後宣召我即刻入宮覲見,公公已在府中等候多時。接著,他交給我一封家書。
展開爹爹常用的素信箋,一行行掃下來,整個人驚愣住了,腦中亂糟糟的,一片白茫茫的蒼莽。
涼風輕輕蕩過,滑過徒然下垂的手指,竟覺得那涼風是暖的。手中薄薄的素箋,落葉一般從指尖滑落,於地上低回旋。
如此心驚肉跳!
娘親病重,速歸!
心亂如麻!我蹲下來,掩臉而泣……
娘親,娘親,都是阿漫不好,你一向身子有恙,阿漫不鴿開你,不該北上洛都……阿漫馬上回到你身邊,娘親,你一定要等阿漫!
然而,啟程回揚州之前,必須先進宮覲見皇太後。
注①:元好問《梨》,原詩為:梨如靜,寂寞出暮。惜天真,玉頰洗風露。素月談相映,肅然見風度。恨無塵外人,為續雪句。孤忌太潔,莫遣凡卉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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