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08 更新時間：08-01-30 21:38
龍躍行宮位處揚州城東北首，大淩太祖帝於開國後二十年下令興建，耗時五年竣工。曆代皇帝巡視江南，必定下榻行宮；太祖端敬皇後每五年回揚省親，必定居住在玲瓏殿。
端敬皇後，亦端木氏兒，十年陪伴太祖左右，平定天下，創建帝業。帝後執手半生，伉儷情深，一世名流傳千古。此後，又有三代皇後出自端木氏，羨煞國人，謂曰：端木氏兒乃人中之鳳，國天，端淑慧敏，娶為者，定榮寵不衰。
下了馬車，淩楓飛一般地衝進行宮古樸、厚重的紅漆大門，侍衛們闌及阻攔，緊跟上去。我緩緩舉步，旁若無人地踩著灰碎石鋪灸石徑，穿過侍衛們密實的目光。他們不會阻攔我，因為，馬赫連跟在後麵，而這些侍衛便是他的手下。
踏進涵光殿的門庭，隻見皇太後緊緊地摟抱著淩楓，眼睛微閉，下眼瞼淚珠暗垂。身後站著兩個亭亭麗質的少，素白長裙，容顏憔悴，眼中淚光瑩然閃爍。
淩楓哭道：“皇奶奶，楓兒以為再也見不到皇奶奶了！”
“好了好了，楓兒最乖了，我們坐到那邊去。”皇太後抬首，驚喜道：“阿漫，快進來，讓哀家好好瞧瞧。”
我走過去，鼻端酸澀，竭力忍住眼中的淚意：“姑奶奶一路辛苦了。”
午後的陽光從窗台斜射進來，打亮了殿內死寂的時光暗影，溫暖而疏離。雖是時常有人打掃，四周仍然縈繞著歲月的塵埃，這裏的時光始終是停滯不前的，衍生一種無息無形的森怖。
淩政在旁殿休息，我們五個圍坐在一起絮絮敘說。
三月十八日子時，清寧宮大火蔓延，皇太後讓淩政喬裝成賤民子，秘密轉移到流澈府。寅時，姑奶奶安排好一切，從容懸梁自縊，不料，流澈敏趕到，匆忙救下。流澈敏意帶走姑奶奶，姑奶奶堅決不走，無奈，流澈敏頹喪離去，命兩個侍衛嚴加看守。上午，流寇入主龍城，姑奶奶再次自縊，適時，流寇某將領碰見，砍斷繩索，姑奶奶蘇醒過來。這個將領嚴令士兵不可淩辱皇太後。後平淩王將她轉移到洛都城郊行宮紫鏞城。
四月初一，流澈敏龍轉鳳，秘密地將其帶出，送往揚州。
皇太後一一道來，語聲平靜，唇邊始終掛著一縷淡如清風的笑，仿不可聞，似乎說的是旁人的驚險，與己無關。
心中明白，姑奶奶已在鬼門關來去幾回，生死轉換之間，驚心動魄。
淩萱臉煞白，痛苦地朝我道：“，你知道嗎？那日我們分道揚鑣後，無料遇到太後，便一同南下，可惜呀，唐容大哥說有要事在身，不便護送我們到揚州……
淩璿搶過話頭，淩厲看她，唇角流露一絲甜笑意：“淩萱，唐容哥哥不是說，過幾日便會來揚州找我嗎？”
淩萱臉上浮現片刻的迷茫，想要說些什麼，觸及淩璿嚴厲的目光，頷首不語。
淩楓的臉上漾起一抹興奮，脫口道：“，你們見到昌江了麼？我見到昌江了，好壯觀！可是，唐大哥也離開我們了……”
我抓住淩楓的右手，阻止他說下去……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我不願再提起，而且，回憶中有一個男子的恩情與羞辱，更加不想憶起。
皇太後柔賀凝視我，目中微射出淩厲的光，迫得我心虛地別過頭去。在她銳利如刀鋒的眼底，我再如何撒謊，始終無法麵不改。
陰暗的殿堂，憔悴的人兒，潮流暗湧，已不再是從前。曾經親近的人，如今處處設防，步步為營。
皇太後的臉上現出疲倦之，懶聲道：“哀家乏了，你們都歇息去吧，楓兒留下，阿漫給我捶捶背。”
淩璿一愣，臉龐恰如月餘之前的細膩，卻已不再柔潤，嬌羞的少情懷消失不見，隻餘冷冷的不屑與疏淡。
淩萱不滿地翹起雙唇，嬌滴滴地撒嬌道：“太後，我們也要留在這裏，好不好？”
淩璿站起身，纖瘦的身姿傲然挺立，漠漠道：“淩萱，走吧，太後定是有要緊的話與她說的。”
皇太後眉目冷凝，輕淡的眼風緩緩一掃，無視淩萱的嬌氣，徑直起身走向內殿。我連忙跟上前去，隻聞淩楓興奮道：“，走，我跟你們講講昌江好不好？”
我回首一瞪，冷硬道：“楓兒，還不快過來！”
淩楓從未見過我此等嚴肅神，驚愣了一下子，方才頹喪著走過來。我斂容一笑：“待會兒我跟姑奶奶稟報，找個晴朗的日子，邀請兩位到舍下遊玩。”
淩萱無神的眼睛泛出晶亮的光采，激動道：“好啊，莫要忘記了哦！”
淩璿仍是淡淡的神采，端聲道：“聽聞揚州端木府瘦兮湖乃江南首屈一指的園林勝景，平生定要好好觀賞，端木有心了，淩璿先行謝過！”
抿唇一笑，旋而轉身步入內殿。淩楓坐在榻邊緣，呆呆地出神，了無意趣。皇太後已然躺靠在榻上，閉目養神，不意間緩緩出聲：“過來吧，搬個凳子坐這兒。”
內殿更顯陰暗，惟有西窗蜿蜒進來一道道金紅的餘暉，為這個岑寂、陰森多年的行宮注入一道世間的暖氣與人情味兒。
“我大淩王朝已經窮途末路，隻剩我們老少幾個了。”皇太後微微闔目，平靜的臉上流蕩著深切的悲痛，“然而，太子健在，延續國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馬大人已經召集江南各地員，共同商討延續國祚的事宜。”
她的語倏然堅決，恍惚仍是洛都龍城那個手段強硬、脾固執的六旬貴；隻不過，前額上縷縷的深紋，映現著她所遭受的天闕驚變、生死榮辱、坎坷波折；膚依舊白皙，雍容華貴仍在，卻是淒霜冰雪侵襲過後的滄桑蛻變。
延續不延續，與我無關，我再也不想理會旁的事情。然而在敬佩、親近的姑奶奶麵前，我隻能平靜道：“這是應該的。”
“政兒雖是癡傻，畢竟是先皇冊立的太子，大小員自然不會反叮”皇太後麵冷峻，隨而長長輕歎，“怕的是，即便是揚州稱帝，延續大淩國祚，也隻是他們的傀儡。哀家一個老婆子，能有幾兩重？他們能尊稱哀家一句‘太後’，哀家就心滿意足了。”
我惴惴道：“那該如何？”
皇太後幽緩道：“所幸，上將軍不日趕到，屆時，十萬精兵駐守在揚州城外，哀家也就無須擔憂了。”
上豫手握二十萬重兵，鎮守東南沿海一帶與西南邊陲，二十年來，保得大淩南部邊界民生安定、黎民富足，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上氏三代忠良，為大淩鞠躬盡瘁，國人莫不以此為楷模，出人頭地、一翻作為者，大多投入上豫軍下。
我點頭道：“以上豫赤膽忠心，定會扶持太子臨政，不會讓奸詐小人得了便宜去。還有太後從旁協助，大小員理應協心共力，不定也能如宋高宗創下南宋基業。”
“雖說如此，太子和哀家需要更多人的扶持。”皇太後迷蒙的眼中急速閃過一抹奇異的光亮，“端木氏乃我朝名門望族，哀家到了揚州，原本想著你爹會多方扶持老婆子，如今……咳，阿漫，你爹已經不濟事了，你三個哥哥遵循你爹的兼、不入仕途，這下可好，哀家一個老婆子，能頂個什麼用處？”
不期然的，皇太後淚水滾落：“阿漫，你能幫幫哀家嗎？”
望著她淒苦、無助的神情，思及姑奶奶已是年過六旬，卻還要遭受國破家亡的慘變……惻隱之心陡然升騰，我靜聲道：“姑奶奶有何吩咐，阿漫竭盡所能。”
皇太後灼然望我，堅決而語：“我要你成為太子未來的皇後。”
我心神一震，怔怔地盯著眼前神靜肅的蒼蒼老嫗，恍惚她仍然是那個鐵碗淩酷、威嚴懾人的皇太後。萬萬想不到，姑奶奶竟然提出如此要求，毅然推我於水深火熱之中，摧毀我的一生。
淩楓亦呆呆地看著他敬愛的皇奶奶，粉白的小臉上布滿了不可思議。
心中冰涼一片，淒然狂笑，我的臉上卻是湖水一般的平靜無波：“太後過譽，阿漫隻不過是一介愚笨的弱質流，能幫太後的，實在極少，還望太後高抬貴手！”
一句一個太後，句句悲切，字字鏗鏘！
“哀家曉得你不會同意，你也無須句句諷刺，老婆子早已不是以往的太後。”皇太後柔然望我，懇切道，“哀家明白，要你嫁與政兒，是斷送了你的一生與好姻緣。政兒隻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不日繼承國統，也隻是一個傀儡，任人擺布。而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江南大好河山盡在你的掌握之中；無上尊榮、至高權勢，你盡可一生榮寵風光；江南黎民百姓，都匍匐在你的腳下……這些，難道，你不想要嗎？”
太子淩政是一個白癡兒。六歲時，淩政突患傷寒，高燒不退，六名禦醫會診，均束手無策，兩日後，燒退，淩政亦變得癡癡呆呆，十幾年下來，仍與六歲光景的孩童無異。
錦繡山河，權勢滔天，確實惑人心，然而，當此風雨飄搖之際，隻不過是鏡水月、泡影煙雨。皇太後仍將我看作是懵懂無知的小小孩兒，以此引我走向權勢傾軋鬥爭的漩渦。我卻早已不是她眼中乖巧的孩兒，斷然不會陷自己於硝煙彌漫的鬥爭前沿。
我深深一吸，慨然而望，斂容道：“是的，阿漫不想要。阿漫從闌是利熏心、慕遠虛榮的子，隻想一生老死一方小小天地，自得其樂而已。”
皇太後蒼老的眸旨略有一絲敬佩，森然而問：“你還是不能忘懷西寧懷宇？”
我不卑不亢道：“此事與西寧懷宇無關。”
她無奈歎道：“你真的嫌棄政兒？”
我低垂了螓首，沉默不語。良久，鏗鏘道：“太後，任何一個心懷姻緣夢的子，都不想嫁給一個如同白癡的夫君，然而，我更不想隻身陷入皇家內苑，成為錦繡屏風上永遠無法飛翔的鳳凰。”
皇太後深深動容，讚許道：“難得你年紀輕輕，不慕虛榮、心思剛正，看待世道如此透徹，老婆子不得不佩服。哀家也不需要你立即應允，且回去仔細思量吧，五日後答複即可。”
“太後——”我急急地叫道，仍想斷了她的念頭。
皇太後嚴厲地打斷，挺直了身子，不容置疑道：“天晚了，回去吧。楓兒，跟一起回去。”
她握住淩楓的小手，輕輕拍著，溫和而嚴肅地看著她幼小的孫兒，語意堅決，令人不由膽寒：“往後，世上沒有淩楓，隻有端木楓，你聽清楚了嗎？”
一句話，決定了淩楓往後的命運，皇太後，向來善於操縱旁人的命運，即便是寥落至此，仍是不改初鄭殘陽如血，斜射在她蒼白的臉上，仿佛潑上淡淡的血水，充滿了血腥之氣，駭人心魄。
淩楓低了頭，複又抬首，恍若絲毫不懂其中的含義與陰謀，燦爛地笑道：“楓兒明白。”
隻有我明白，淩楓也已不複單純，幼小的心中，定是多麼苦澀與悲涼，或許還有，憤恨！
注①：瘦兮湖，名稱來源於揚州瘦西湖風景區，為端木氏的私家園林，與現實無關。隋唐時期，瘦西湖沿岸陸續建園。清代，由於康熙、乾隆兩代帝王六度“南巡”，形成了“兩堤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的盛況。“天下西湖，三十有六”，揚州的西湖，以其清秀婉麗的風姿獨異諸湖。一泓曲水宛如錦帶，如飄如拂，時放時收，較之杭州西湖，另有一種清瘦的神韻。清代錢塘詩人汪沆有詩雲：“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虹橋儼畫圖。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喚作瘦西湖。”瘦西湖由此蝶，並蜚聲中外。
注②：曆史上真正的瓊於宋末絕跡，後人培育的均是變種聚八仙。
注③：出自清末李鬥《揚州畫舫錄》唐詩二聯。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