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24 更新時間:08-02-01 22:58
燈火輝煌,明紗宮燈沿著殿閣一路高掛,整個涵光殿耀眼如晝、溫暖如陽,一掃前幾日的陰森、死寂。悟在光滑地麵上,冰涼的冷氣侵入骨髓,然而,眼前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後刻意的冷漠,更讓我冰冷徹骨。
她躺在雲鳳軟榻上,闔目養神,不理會我已跪了一個時辰。
唐容嘯天送我到門口,便轉身回去。而府中正廳,太皇太後派來的侍衛與內監早已等候我多時。哥哥的兒已被接到宮中軟,哥哥也被押製,無奈之下,我隻能入宮覲見太皇太後。
“端木氏的兒越發大膽了!扮男裝遊蕩酒樓,成何體統?”怒氣勃然而起,太皇太後仍舊閉目躺著,仿佛方才的怒言是旁人所為。
始終挺直著肩背,我冷硬出聲:“懇請太皇太後勿要殘殺親族。”
她緩緩出聲,語聲似有疲憊:“隻要你答應哀家,一切隨你意願!”
“阿漫早已答複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霍然坐起身子,暴怒的目光迫視而來:“萬事不由你!你給哀家聽清楚了,你若不答應,端木氏所有兒孫,全部為你殉葬!”
我不懼地迎上她森然的目光,凝眸冷笑:“太皇太後當真如此絕情?”
她站起身,彎腰將我扶起,暖和幹燥的手握住我冰涼的手,和煦地看著我,蒼老的眼中跳躍著溫然的護犢之情,恰如往常她對我的慈愛與寵溺……時光流轉,那些夢幻一般的往事已經如煙消散。她的語音中恍然有無奈:“你以為是哀家一手將你推入火坑?”
心中一動:難道不是嗎?這世間,還有誰會強迫端木氏的兒坐上皇後寶座?端木氏早已不在朝堂,曾經盤根錯節的勢力瓦解多年,權勢喧天隻不過是一個空談虛名,再者,淩朝翻覆,所有恩寵煙消雲散,如今小朝廷的新貴虎將巴不得將自家的兒推上高位,哪容得端木氏橫插一腳?
而她,竟然仍想騙我,博得同情……我的眼梢冷漠地一挑,譏諷的話語脫口而出:“阿漫心知肚明,太皇太後無須解釋!”
“你竟然把哀家想得如此不堪!”太皇太後的臉上布滿濃濃的倦,抬手撫觸著鬢邊穴位,微閉眼睛。
她手腕間的金鑲玉卉紋鐲光流轉,金光刺厲,玉瑩潤,在明燈之下熠熠呼應、交融。太皇太後待我恩威並施,向來拿捏精確,此次自然一樣。如今身在行宮,恐怕再也出不去了,如不是太皇太後打消念頭,我這個小朝廷白癡皇帝的皇後,是當定了。
“並不是阿漫妄斷!”我直視著她,鏗鏘道,“姑奶奶,值此國勢飄搖之際,小朝廷能支撐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這天下早已不是淩家的天下,淩政癡傻,唐容氏與馬賊互相勾結,必定把持朝政,即使上將軍精忠報國,然而他迂腐仁厚,能鬥得過他們嗎?姑奶奶,莫要做夢了,大淩王朝滅亡了!”
太皇太後閉目不語,臉頰微微抽動,我繼續道:“要說小朝廷偏安一隅,分封各地的皇室親王哪個不比淩政強?唐榮氏與馬賊為何不去扶持他們?姑奶奶,你比誰都清楚,淩政隻不過是一個傀儡,而這個傀儡能當多久?”
“既立皇帝,必有皇後,可是,為什麼是我?姑奶奶,你就忍心將我打入屏風,日複一日地忍受漫長時光的煎熬。說不定,不久之後,唐容氏或者馬賊別有異心,弑君取而代之,屆時,他們能放過我嗎?姑奶奶,阿漫求求你,放過阿漫一次吧,往後,我一定聽從你的吩咐,一定聽從……”說到此處,早已淚雨滂沱,猶如殘葉飄零於淒風苦雨,拽著她的袍角,跪了下去。
太皇太後緩緩閉上眼睛,臉上微有動容,隱現出不忍的神,須臾,絕然地拂開我的手,表情堅硬如磐石:“你所說的,絲毫不差,有此番見識,足以當得我朝皇後。”她朝殿外喊道,“來人!”
心口驟然一跳,我立馬站起身,意拔腿跑出令人發狂的涵光殿……三五侍衛衝進殿來,阻擋了我的去路,尖銳的劍戟對著我的身軀,冰光迫人!
太皇太後目光怒然,冷冷下命令道:“將她帶往玲瓏殿,好生看著,沒有哀家的旨意,誰也不許探視。如有閃失,人頭落地!”
話音一落,侍衛們揪住我,毫不理會我的掙紮、咒罵,強硬地將我帶往玲瓏殿……曾經慈愛的姑奶奶,對於我淒愴的懇求,無動於汁…
玲瓏殿憑水而立,殿閣亭榭精巧玲瓏,因之取名“玲瓏”。五月沁涼的風不知從哪裏湧進來,攜帶著潮濕的清,回蕩在燭火搖曳的殿內,冷透了衣袍,冷徹了心骨。四周重兵把守,唯其擁有飛天遁地的本事,才有可能飛出這個雕梁畫棟的牢籠。
一無眠,天初亮之時方才昏睡過去。
翌日,太皇太後傳話下來:隻要我答應,即可放我出去;給我兩日思量,兩日後再不答應,端木氏滿門抄斬。
嚴令如山,誰也不庚來探視我。已到絕境,焉有柳暗明?即便我能逃得出去,端木氏上上下下立即因我魂歸西天,太皇太後的鐵腕手段,並不是沒有見識過。
照常用膳,卻食不知味,隻為保存力氣。兩個宮娥靜靜地站立在內殿簾口,神情冷漠。和衣躺在榻上,淚水不斷的湧出,流出眼角,滲入錦緞軟枕,瞬間冰涼,濕膩膩複又被臉頰溫熱。
姑奶奶,為何你如此殘忍?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嗎?唐容大哥,你可以救我麼?我知道,你也想救我,但是你無法拯救我的家族。
又是午,羅幕低垂,風搖聲動。外殿傳來陣陣急促的金鐵錚鳴之聲、侍衛喊殺之聲,我一驚,猛然探身坐起,思忖著這是救我而來、還是尋常刺客?
殿口刀擊之聲大盛,侍衛慘叫連連,激鬥愈演愈烈,兩個宮娥嚇得瑟瑟發抖。我心中猛跳,顫身走到外殿,往外一望,驀然呆住:與侍衛糾鬥在一起的,居然是唐容嘯天。
唐容嘯天轉臉看見我,邊打邊退,擋開斜刺過來的一劍,驚喜叫道:“端木,我帶你出去。”
他來了……他來了……我斷然喝道:“住手!都住手!”
“端木——”唐容嘯天揮動著長劍,不解地看我一眼,陡然翻轉劍身,直刺而去,瞬間刺死了一個侍衛。
我疾言厲地吼道:“住手!唐容大哥,聽到沒有?你們也都住手!”
打鬥漸止,地上已躺倒四五個侍衛。唐容嘯天搶先奔進來,兩個侍衛跟著跑上來,意攔截。我站定在門口,阻攔道:“我與他隻說間話,你們無需擔心,在殿外守著便是。”
侍衛有所猶豫,最終退下。旋而,唐容嘯天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快步走到內殿,英眸中燃燒著灼烈的火焰:“我一定要帶你走,我不會讓你嫁給那個白癡皇帝。”
唇邊挑起一抹愴然的笑意,輕輕拂開他的手,我平靜道:“唐容大哥有心了,端木情萬分感激。”
唐容嘯天一時語塞,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須臾訥訥地問道:“你答應了?”
一滴珠淚悄然滑落,滑進雙唇,澀澀的苦:“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唐容嘯天哀嚎道,手指的關節啪啪的響,清脆地回蕩在精致而虛華的內殿。
心下萬分詫異,這事兒與他有何關係?我望著他怒氣騰騰的臉龐,安慰道:“此事與你無關,你無需自責。”
他激動地抓住我的雙肩,淒痛地看著我,充滿了憐惜與憤恨:“不,是我不好。你知道嗎?這……都是我爹的主意……”
腦中一片電光火石,一時之間,眼底浮現著姑奶奶疲倦的蒼顏、混濁的眼睛……我訥訥地問道:“你爹的主意?”
“是的,我爹和馬賊的主意。什麼‘隻有端木氏子才能拯救大淩的命運’,什麼‘端木氏子天人之質,龍章鳳姿,娶之者,惟有帝王’,什麼‘扭轉國勢者非端木氏莫屬’,全都是屁話,我就不信,就你一個柔弱子,能扭轉淩朝的國勢?”唐容嘯天高聲咒罵道,轉身一拳重重地打在牆麵上,完全失了平素的姿態。
心頭一震,何處吹來的暖風,我卻覺得渾身顫抖——這國勢命運,竟然荒謬地係在一個柔弱子的身上。簡直是無稽之談!
唐容嘯天痛苦地喊道:“我跟爹說……我要娶你,可是,我爹就是不同意。”
他用力拉住我的手臂,定定地看著我,英眸中現出紅血絲,焦急道:“我帶你離開這裏,我們遠走高飛,現在就走……”
他急急地等待著我開口說話,目光殷切,閃現著動人的情意……我長長一歎,淚水漸漸幹涸,淒涼道:“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辦不到……”
“為——什麼?”唐容嘯天艱澀地吐出三個字,眉心擰出一道深深的痕紋,眸中湧動著深深的失望與惶惑,“你擔心你的家人,是不是?”
我呆愣地看著他,望進他深紅的眸中,那裏、映現出一個淚眼婆娑的蒼白子……良久,我側過身子,唇邊浮起一絲苦笑:“是我負了你,唐容大哥,忘了我吧……”
唐容嘯天從背後摟住我,側臉貼緊我的臉頰,輕輕摩娑,語音是那麼哀傷:“不……不……我怎能忘呢?”
“嘯天,你幹什麼?”殿口傳來一聲震怒的吼叫,隨即走進來一個身穿深紅袍的中年男子,體格高大,麵相雍福,氣度昂然,略有北民之相。
唐容嘯天驚懼地轉首看去,目光在接觸到來人之時,唇間輕輕吐出:“爹——”
唐容一峰瞪我一眼,眼風嫌惡,既而朝兒子怒道:“還不給我回去!”
就是他!就是他將我推入萬劫不複之地!我要殺了他……指尖冰冷得顫抖,我攥緊拳頭,恨不得手中握有一把尖銳的利刃,要他血濺當場。
“爹,我要娶她!”唐容嘯天堅定地叫囂道,抓住袍的袖口,眸中似有亮光閃爍,低沉了聲音,“隻要爹答應,我往後都聽爹的。”
“啪”的一聲,脆生生地炸響在勢同水火的內殿。唐容一峰手起掌落,動作迅捷,讓人防不勝防。他的唇邊兩撇灰白胡須顫顫抖動,暴怒道:“胡鬧!”
隻見唐容嘯天捂住右臉,眸心凝定,斜斜地瞪著怒氣翻騰的父親,那眼底,分明燃燒著狂烈的憤恨與不馴:“從今往後,唐容嘯天已死!”他憤然走出內殿,步伐急促,仿佛夾帶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像是極大的驚嚇一半,我愣愣地驚住……父子反目成仇的一幕在我眼前火爆地上演,而起因就是我!為了我,唐容嘯天竟然與父親斷絕父子關係……
唐容一峰闔上眼睛,額頭上彌漫的怒氣倏然消失,惟剩朽木般的孤寂……良久,他厭惡地瞥我一眼,拂袖而去。那眼神加著讓人畏懼的狠戾之,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渾噩地跌坐在榻上,腦中萬千思緒紛湧不絕……
不知何時,淩璿站在內殿垂幔邊側,蓮白雲羅宮裙攏在纖弱的身上愈顯清俏動人,素白的臉龐不著一絲表情,陰氣沉沉地盯著我,平靜而尖銳的目光仿佛霜寒十四州的劍氣、狠狠地將我穿透。
方才之事,她都聽見、看見了吧!唇角冷抽,我漠然道:“有何見教?”
淩璿輕輕一牽唇角,緩步上前,清眸凝定在我的眼中,婉轉而悠慢道:“不敢,我隻是想要告知一聲,這白癡皇帝的皇後,你是當定了,而唐容哥哥麼,會是我的!你給我記清楚了!”
我站起身,笑睨著她:“公主,阿漫愚鈍,隻知道,我當不當皇後,不是你說的算,而唐容公子是誰的,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淩璿一字一字地擠出唇齒:“好!很好!那就各憑本事吧!”話畢,她一掀裙裾,甩袖而去。那冷冷的清風,冷透了我的指尖。
茫然坐在榻上,悲或者喜,不複存在,心中一片澄清、空茫,仿佛雪落無聲,一切皆是冰雪覆蓋,寒冷死寂。
日已西斜……宮燈華亮……身上的錦袍業已換上裳裙,和衣躺著,睜著酸痛的眼睛,什麼都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
午,萬籟俱靜。淚水早已幹涸,我已不抱任何希望,隻等明日回稟太皇太後……我終究是不忍,端木氏家族的生死存亡,僅在我一念之間,以一條人命換取整個家族的命運,亦是值得。爹爹……爹爹知道麼?仍是沉溺在喪的悲痛之中嗎?嗬,即便爹爹知道,也是無力阻攔。
殿內燈火昏暗,殿外黑暗如墨,隻有兩盞宮燈於風中飄搖。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依稀回到幼年時候的光景……八歲那年,太皇太後第一次回揚省親,爹爹帶著我來到龍躍行宮覲見。那是我第一次麵見姑奶奶,姑奶奶非常喜歡我,賞了我好多貴重的玩意兒,且帶武遍了整個行宮。
我站在鴛鴦水榭的朱闌邊上,手指對麵不遠的玲瓏殿,朝著爹爹喊:“爹爹,那是玲瓏殿嗎?好漂亮哦!姑奶奶,等阿漫長大了,要住在這裏,可以嗎?”
爹爹忽然板起臉孔,訓斥道:“阿漫,不可胡說!”
姑奶奶溫柔地笑著,拖曳著長長的裙擺走過來,端然坐在石凳上,朝我招招手:“阿漫,你的心兒可不小哦。跟姑奶奶說說,你為何要住在這裏?”
我很認真地想著,歪頭看向恍若瓊苑瑤台的玲瓏殿,紅牆白瓦,影婆娑,漏窗迎景,水廊搖碧,一切都是我所喜歡的:“我……我不知道,我就是要住在這裏,可以嗎?”
姑奶奶一怔,複又笑了:“好,阿漫乖,自個兒玩去吧!”
臥巧地走到朱闌邊沿,呆呆地看著玲瓏殿,若有所思……
“振山,你也坐吧,別拘禮。這阿漫啊,哀家一見就喜歡得緊。哀家想,讓阿漫入宮陪哀家幾年,不知你可否舍得呢?”
“太後抬愛……阿漫年紀尚小,加之任、調皮,隻怕……惱了太後……”
“行了行了,哀家知道你不舍得。罷了,等她大些再說吧!說起來呢,阿漫這眉眼、嘴鼻,尤其是側臉,與太祖端敬皇後倒有四分相像呢!那種神韻,有七分像了。不過,同是我們端木氏的兒,相像當然是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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