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00 更新時間：17-09-14 11:07
一陣花香，應風而入。
尚青得逞的笑了笑，朗聲道：“既然來了，進來坐吧。”
二人在屋中，就聽外麵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閃進來一人，在屋中的木桌前站定。
二人看著，悅目佳人，羞花容顏，與外麵那株桃花倒是相得益彰，可就是這臉色不太友好。
尚青輕咳一聲，“姑娘可是有事？月黑風高，男女共室，怕是不妥吧？”
這女子麵容姣好，說話卻是粗魯，不聽尚青的話，直接將手中物拍在桌子上，麵帶慍怒，對二人吼道：“你們究竟何人！弄個小蟲來打擾本仙清淨！”
“仙？既無仙班位列，又無仙箋留名。何來本仙之說？”斐耀淡淡發問。
女子臉上忽紅忽白，被搶白的無話可說。
尚青見時候差不多了，走到桌前，向女子擺擺手，“坐下說吧。”
女子坐下，不滿開口：“說什麼。”
“貴姓？”尚青問道。
不料女子卻挑了雙鳳目，不屑道：“憑什麼告訴你。”
尚青見她如此，笑了兩聲，轉身對斐耀說：“這錢賺得容易，明日隻要告訴林公子，將那桃樹砍了就無事了。”
“卑鄙！”女子怒道。
“所以快說。”
“我叫瀾衿。”瀾衿不情不願的說道。
尚青點點頭，“為何糾纏他們？”
瀾衿毫不猶豫，“沒有為何，他們吵了我的清淨，礙了我的眼，我自然要有所表示。”
“哦？”尚青挑了下眉，“那貞觀八年又是何意？”
瀾衿笑道：“唬人而已。”
“我不過是將這蟲子還給你們，我要回去了。”說著，向屋門走去，走了兩步，回頭道，“明日如何隨你們。”說罷，推門而出。
站在屋外的瀾衿，凶人的神色消失，望著院中的桃樹，臉上現出苦澀。
若不是心有不甘，誰情願糾纏。
月色清高，可憐明月空照人，人不見月。
窗旁，尚青無話。
斐耀過來，將尚青拽到床上，拂袖，熄燈。
翌日一早，二人便來到堂屋。
林晟已坐著喝茶，“二位，天還尚早，可是睡不習慣？”
二人找個椅子坐下，尚清擺擺手，說道：“習慣習慣，不知您夫人何處，可以算嗎？”
林晟沒想到尚青問的如此直白，一怔，連忙說道：“許是醒了，我去叫她吧。”
尚青點點頭，道：“有勞了。”
見林晟走遠，斐耀過來挑了下尚青的下巴，“算完就撤吧，家事難斷。”
“唉。”尚青應和，順手彈了下桌上的桃花枝。
安靜片刻，尚青看著斐耀一臉不想惹麻煩的樣子，失笑，剛想開口，卻聽到院後傳來一聲驚叫，是林晟的聲音。
二人對視，也顧不得許多，匆匆向院後跑去。循聲而去，進門後發現是間臥房，林晟站在屋中一臉驚懼，邊上還有一個女子，臉上也都是驚慌之色，想必這就是林晟的夫人。二人看這女子雖不是傾國傾城，但也頗有小家碧玉之態，一襲煙雨白水裙，又以碧桃素紗披肩，臉上些許病態。可向下看去，就連一向沉穩的斐耀也是驚訝萬分。隻見這女子的雙腳似樹根一般深紮在屋內的石地上，而且本該是白色的裙擺卻變作了樹根。
尚青道了句得罪，上前摸了摸那已一半化為樹根的雙腿，確是與樹木無異。
尚青退了回來，與斐耀對視一眼，兩人的眼中都有濃濃的不解。正當二人疑惑，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回頭見是個丫鬟，年歲不大。林晟此時已如驚弓之鳥，聽到丫鬟叫喊，衝過來訓斥，抬手就要扇過去，卻被斐耀一把抓住。
“有這功夫，不如想想如何救你夫人。”斐耀話說得冰冷，可林晟無法反駁。
被斐耀一說，林晟放低了姿態，向尚青求助。
“一碗清茶。”尚青說的雲淡風輕，林生怔愣半天。
人說這塵緣道老板算命奇怪的緊，倒是真的，林晟雖疑惑，但此時已亂了方寸，也照著準備了。
不須一刻，茶就備好了。至於為何偏要用清茶，便是這老板算命特殊的習慣了。
“夫人貴姓？”尚青端著茶向那女子問道。
“梁秋韻”過了良久，才傳來了一把輕細的聲音。
尚青微微點頭，打開茶杯蓋，煙氣飄然而上。
茶，青煙嫋嫋，梁秋韻隻覺隔著這煙一切都看不真切，眼見著尚青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盒，盒上刻著不知名的葉子，形狀奇特，盒中裝著銀絲，不知為何物。想開口詢問，確實在沒有力氣，隻得看著尚青將銀絲係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尚青將銀絲另一端放在那杯清茶裏，微閉雙眸。秋韻突然感到手腕一涼，神智倏地模糊了，隻覺這手腕上的寒意刺骨，其他的再也感覺不到了。
斐耀靜靜地看著，一隻手輕輕搭在尚青的肩膀上。林晟雖在一旁看得驚奇，卻也不敢言語。
尚青看著麵前這個女子緊鎖的眉頭，突然感到秋韻體內侵入一股外力。尚青頓了一下，沒有阻止。此時卻明白這瀾衿要做什麼了，歎了口氣，將握著銀絲的手微微收緊。
秋韻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但腳下卻能動了。此時，她站在一所院子中間，還未回神，便聽得似有男女歡笑，趕忙尋聲而去，四下張望，看見書房門輕掩，便推門進去。屋內，一男一女，歡聲談笑，看似恩愛有加，正在書桌後攜手畫一枝碧桃。
假若時光就此定格，這就是一張歲月靜好的畫卷，卻看的秋月遍體生寒。屋內的男子，儼然就是她現世的夫君，林晟。而這女子，眉目如畫，空穀幽蘭，然而千好萬好，那女子不是她！
秋韻慌不擇路，衝出了書房。跑了兩步，腳下踉蹌，回頭發現，卻是被從地下伸出的根莖絆倒。
順著根莖看去，一株桃花，花開盎然，卻深深刺痛了秋月的雙眼。
這桃花，她識得！
猶記當年，他讚她如桃花，灼灼芬華。
如今，讚歌空吟，相思空許。
而林晟不知道自己夫人在經曆何事，看著秋韻秀眉緊鎖，身體輕顫，不由得焦急，又不敢打擾尚青，隻能輕聲詢問斐耀。
斐耀頓了頓，道：“回憶。”沒有說是誰的。
說罷，微微側頭看向外麵那株桃樹。
桃樹邊幻化出的女子，淡淡的眼神看不出情緒。可斐耀知道，有些人的相遇，有些人的知曉，注定是個悲劇。
尚青漸漸鬆開手中的銀絲，隨即，秋韻也緩緩睜開雙眼，眼神茫然的環視四周。掠過林晟時，目光定格，卻隻道出桃花二字便暈了過去，但苦於雙腳不能移動，隻得站立，虧得有林晟上前扶住，麵上焦急顯而易見。
尚青看著倒在林晟懷中的秋韻，想了想，手掌中化出淡紫微光。剛想找個機會抹掉秋月剛才的記憶，卻被人從後麵握住了手腕。
尚青微怔，這手柔弱無骨，定不是斐耀，回頭看去，瀾衿麵上卻不見任何情緒，隻是定定的看著他，輕輕搖頭：“我願讓她知曉。”
說完，漸漸隱去。
尚青看著她，眼中悲憫一閃而過，慢慢把手中的紫光隱去。轉頭看向林晟，見林晟正抱著秋韻，輕聲喚她。
尚青皺眉。
斐耀知道尚青在想些什麼，但也無可奈何，隻能上前輕輕攬了攬尚青的肩膀。
這時，身後傳來林晟急促的呼喚聲，原來秋韻已經醒了過來，正倚在林晟的懷裏，眼神呆滯。
林晟急道：“掌櫃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尚青看了眼林晟，故作為難狀，道：“這……”
林晟俞是急切，“掌櫃的！直說便是！”
尚青一鼓作氣，“簡單地說，就是你將你上輩子的風流債帶到了這輩子。”
林晟聽完，半天沒緩過勁兒來，抬手指著尚青，艱難開口：“你胡說八道！”
尚青哼了一聲，氣道“嫌我胡說，那你一會兒自己跟她說去。”拉著斐耀，抬腳就走。
斐耀認命跟從。
剛走出院門，就聽到屋內歇斯底裏的哭喊。尚青忍不住回頭，見屋內秋韻不知何時雙腳竟已恢複坐在地上痛哭，林晟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尚青見斐耀搖了搖頭，便拽著斐耀離開，可這時二人聽到後麵有人向外跑來，緊接著就是鈍器相撞的聲音。
二人急忙回頭，隻見秋韻手執一把鐵斧，不知哪來的力氣，狠命的砍向桃樹。尚青看林晟追出來卻不加阻攔，剛想上前，卻被斐耀攔住：“你知道你去也是無用，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尚清知道，但他終究看不開，也不懂為何情本來美好，卻偏偏變的這麼可怕。
情之所以可怖，隻因為其本質是占有，得不到，即為執念。
鐵斧入木，木無聲。
樹旁的女子，好像所有皆與她無關。
她看著林笙，看著曾和她執手的男人，全然不顧將要傾倒的本體，和越來越淡的元魂。
在桃樹轟然而倒的片刻，瀾衿看向二人，眼神決絕，淒然一笑，輕聲道：“我隻是不甘心，為何我記得，他卻忘了。”隨後已然半透明的身體漸漸消失，看不見了。
隻剩一顆頹然的桃樹，和滿地散落的花瓣。
尚青張了張嘴，啞口無言，而此時斷裂的樹幹中升出一團微光，脆弱溫暖。
二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光團在半空化為一片花瓣，準確無誤的落入林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伸出的手中。
秋韻還坐在地上啜泣，林晟此時已無暇顧及，不知為何，這片花瓣吸引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視線不能移開，亦或不想移開。
林晟盯著這片花瓣，手莫名想要抓緊，而手中已空無一物。
刹那間，林晟腦中一片混沌，一幅幅畫麵從腦中閃過，陌生的記憶不停翻滾。
模糊的畫麵，模糊的人影，是誰？
林晟隻能不斷向這些陌生的記憶所求，別無他法。
是誰，江南河畔，楊柳依依憑欄而望？
是誰，山間寂靜，似水涼夜為我對月輕歌？
又是誰，玉顏嫻靜，素手執筆勾勒桃花如火？
畫麵漸漸清晰。
誰，與我彼岸，歌盡桃夭……
如此熟悉。陌生的情境，陌生的言語，不斷向林晟湧來，頭痛欲裂。
“瀾衿，生生世世，我不負你。”
這，為何是我的聲音。
“瀾衿？”是誰？
桃花春風，人麵何處。
青瓦碧桃，一卷傾情。
“瀾衿。”
記得了，全記得了！
林生慢慢蹲下，將身邊的花瓣用手輕輕聚攏。
原來她竟是這桃花。
林晟記起他們貞觀八年初次相遇，記起那時他答她的是一定，隻是，桃花謝了。
那一飲而盡的孟婆湯，斷了前塵，茫了後世，誤了她！
我怎麼能把你忘了呢……
“瀾衿。”林晟輕道，可那能應和這名字的人卻已經不在了。荏苒時光，又有幾刻能為世人停留。
“這回我記住便不再忘了。”佳人不再，又有何用呢。
最後留下的，隻剩這滿院的狼藉和斑駁了的回憶。
尚青在一旁，看著剛剛落入手中的桃花瓣，人情歡愛，豈是能用對錯衡量的，都是可憐人罷了。
再沒猶豫，拉著斐耀便向外走去。
這歸去的路上，尚青一路無話。
斐耀也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沒有出言打擾。
世人皆道草木無情，卻也不盡然，因為有人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換了別人心中的餘生，值得與否就不必過問了。
但問這十丈紅塵軟，又幾人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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