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95 更新時間：17-12-19 10:21
卻說伍相彥有個老迷信的娘，來了客棧幫忙照看生意。一夥小廝都忙裏忙外聽她使喚，好不頭疼。七凰更榮幸成為伍老夫人重點差使的對象，睡前還要他服侍端盆倒水。
“小七，你看你都不曉得把我鞋給放好~”伍老夫人正坐在床上，看七凰收拾屋子，見一雙鞋齊齊放在床前還能找了不足。
七凰轉身看床前一雙放得整齊順溜的鞋，眉頭輕蹙道：“放……好了。”
伍老夫人也未不悅，隻一撇嘴斜眼道：“鞋尖要朝外放，髒東西上不了床~”
待七凰照做了，她又神神叨叨道：“你把屋裏窗都給關嚴實了吧？”
後者點頭。
“嗯。”老太太遂滿意點了頭，躺下揮揮手讓他出去。
七凰不動，一雙黑眸直勾勾盯著老太一隻手。
“怎的還不出去？”
七凰指道：“那是什麼？”
老太太一看手腕上帶的一隻鮮紅動物，笑道：“這是前日上孤山求來的赤蟾，保平安~”
七凰點點頭：“好看。”
老太太一聽開心得要命，隻覺通身火熱又血氣上湧，方遣了他出去。
出了屋，七凰還聽老太太在裏麵自言自語絮絮叨叨什麼“翁阿彌疊哇舍”“翁貝瑪達列轟”“翁阿彌得瓦阿依斯得轟舍”類似的經文咒語。
小六一拍他肩，嘿嘿道：“如何，服侍老婦人甚是清閑吧？”
七凰沒聽出他這是反話，愣愣搖頭。
小六想著新鮮，神神秘秘問他：“你怎的也迷信？”
“什麼是……迷信？”
“你房中那些不害臊的畫，當真拿來辟邪？”
七凰自然搖頭，隻道：“好看。”
小六一聽，白眼一翻賊兮兮笑：“老夫人連最喜歡的丫鬟都不要，就待見你迷信，這回歪打正著可賺大了~日後有你好處！”
七凰楞楞看看他，問：“什麼是……迷信？”
“啊！你連這也不知道！你不是鄉裏來的麼，那兒的人不是特迷信麼！”他睜大了雙眼一副看怪物的模樣，又撇撇嘴，接道，“真搞不懂你，迷信就是信神鬼，講忌諱，知道不？”
七凰點頭，一雙漆黑明眸閃爍著求知欲。
“我說你到底迷不迷信？”
七凰低眉想了想，又抬眼道：“信……鬼神。”
小六斜眼：“說你結巴也不結巴，怎的開口一字一頓的。”
七凰沒想他問這個，隻眨巴眨巴黑眸道：“天……生的。”
黃昏過了，幾個住店的都進屋歇息，夥計們進了晚食也閑著沒事做，也紛紛躺鋪上嘮嗑。七凰倒不無聊，又開始執筆作畫。
他思忖了會兒，將蕭代菱搬上風月圖，一筆一畫邊想姿態邊構圖。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就是蕭代菱那臉若桃紅，腕動飄香之美才懾人心骨。
七凰從不吝嗇讚美，卻也不會過獎任何人，他承認所有美的事物，正如所有凡間世人的愛美之心一般。
美人赤|身立於紙上，秀眉輕蹙，雙目緊闔，嬌唇輕啟，貝齒隱顯。他整個纖羸的身體側伏在那張軟榻上，一個壯碩的男|體緊擁其後——七凰本想畫成伍相彥的臉，轉念一想卻留了個空，俯看下去便似無頭妖怪一般瘮人。
他見過太乙真人與玉鼎真人在無極殿百道台上拚寫書畫，每每作完詩畫，都於左側標上自己名號。於是，七凰也學著在同樣位置寫了“曦凰（沒打錯）”兩個字，看了覺得還不夠順眼，又在蕭代菱臉頰不遠處題了兩行詩——金屏障翠被，藍帕覆熏籠。
是夜，又聽窗外哀婉淒涼的抽泣。七凰思忖是井中人，便起身又飛了出去。
那井中人再聽七凰叫她，哭得更厲害，待他靠近了欲往井中看，卻“噗”地飛上來一股水柱，直打在他躲閃不及的臉上。
“哈哈哈哈……嗬嗬嗬嗬嗬……活該活該！啊哈哈……”那哭泣的女子倏地大笑不止，幸災樂禍的聲音引了七凰不快。
隻見他伸手對著井中便是重重一擊，震得井中一陣水花四濺，毫不意外聽見方才笑得咯咯直響的女子一聲驚叫又嗚嗚淒涼抽泣起來。
“壞人，作死！欺負弱女子！嗚嗚嗚……”
七凰一撇嘴：“是你……先——”
“都怨你！青哥再也不願多看我一眼！嗚嗚嗚……”女子還未待七凰說完便一口打斷，又慘兮兮抽泣。
“我……？”
“嗚嗚嗚……你說不穿衫子好看，我就不穿衫子——誰知……嗚嗚嗚……”
七凰沒想到自己無心之言，竟成女子效仿的對象，又眨巴眨巴黑眸道：“如何……了？”
女子先嚶嚶哭了會兒，後斷斷續續道：“誰知……青哥，青哥說，說我太……太太……嗚嗚嗚……太醜陋……嗚嗚嗚……”
七凰歪頭沉思了會兒，又說：“是他……眼睛壞……了。”
女子一聽又咯咯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嚶嚶抽泣：“哥哥姐姐……都說我醜……嗚嗚嗚……青哥，青哥說的沒錯……嗚嗚嗚……”
“那你……給我看。”說著，七凰又拉長脖子往井中看，隻見點點光亮忽閃忽滅卻無人影。
女子笑：“我這麼醜你竟要看。”
“隻有……看了才……知你……醜不醜。”
女子沉默了半晌，遂道：“你會說我醜嗎？”
“不知。”
女子又黯然神傷，隻是半晌，便聽她念：“薩嘶撒西薩舍嘶非……”
七凰不懂，湊近了見井中星星點點逐漸變大，又聽一陣“嘶嘶”聲，忽聞一陣腥味，井中已而探出一個黑乎乎的蛇腦袋，不時吐出鮮紅信子欲嚇七凰。
如水月光下，後者並無驚態，隻直直對上墨綠蛇眼道：“蛇……”
“醜嗎？”
“嗯。”
“嗚嗚嗚……果然……大家說的都沒錯……嗚嗚嗚……”女子還想他會更委婉點，卻不知他這般直坦，當下更淒厲痛哭。兩側墨綠蛇眼倏地變得赤紅，兩行晶瑩淚珠從中彙聚又緩緩滲出眼眶，慢慢滴落在井邊凹槽裏，又滲透了黑色水印。
七凰又問：“……蛇妖？”
“嗚嗚……嗯……隻是還變不了……人型嗚嗚嗚……這副醜樣子，果然青哥不喜歡……嗚嗚嗚……”
“我見過和你一樣醜的。”
“是嗎……嗚嗚嗚……”
“嗯……一個男人。”七凰眼前不由自主浮現溫庭筠那張似被人打得浮腫的臉，劍眉輕蹙。
“嗚嗚嗚……我要去找那個人……比比誰更醜……嗚嗚嗚……”
七凰伸出手在哭得一顫一顫的蛇頭上輕輕撫摸，方想再說溫庭筠壞話，便聽客棧裏傳出“啊——！”一聲似劃破天際的震吼，他不假思索便飛身上了二層，頭也不帶回。
蛇女哭得正傷心，也聽了那聲驚叫，方見七凰匆忙離開，便也抽泣著鑽進井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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