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797 更新時間:18-07-31 08:56
天將微亮時分,驟然降下一陣又急又密的雨。雨珠雰淋似雪,夾溢著一股散發槐花的清馨之香。春雨沙沙,聽來像啃食桑葉的家蠶,正在盡情享用美餐。有時,會斷斷續續停歇一會兒,在你不經意之時,沙沙的聲音再次清脆悅耳地響起。雨過天晴,香墅嶺裏的花朵上、枝葉上滾動著晶亮的露珠。我望著菖蒲、蘆薈、姬鳳梨和西府海棠,這些從不曾見識過的瑤花琪草,仿佛我是一個上天派遣到人間的百花謫仙。
我穿過一片濕漉漉沁綠的草叢,走近花圃。花圃裏植滿朱頂紅,正抽出一尺餘長、呈現通綠、結出花骨碌的枝腔。白色野薔薇正安祥地開放,或攀繞,或抻伸,亦或隨性擴張。兩隻蝴蝶在百花叢間翩然追逐。清風徐來,園裏的花朵輕輕地隨風搖曳,黃的金黃,紫的湛紫,紅的透紅,直要將一座香墅嶺渲染成亦靈亦幻的聖潔仙境。不經意間,我發現了一隻被雨水打濕的蝴蝶,它掙紮地在花間舞動。好奇之餘,我更近地靠近它。我看著受傷的蝴蝶,忽閃忽閃的蝶翼,深深刺痛了我脆弱的神經。在我看來,自己風塵奔波的命運恰如眼前蝴蝶,軟弱到禁受不起風雨的襲擊。正獨自出神呢,上官黎突然問:“淑茵,你在看什麼呢?”我恍然一怔,仰臉看見上官黎溫情脈脈地佇足我身後。我笑望著上官黎,發覺他麵龐清潤,眼神犀利,一雙明眸溢射寒光,又兼具哲學家睿智的洞察力,使人心生敬畏,也使人欲罷不能。而他一雙手指勻稱的像十根新剝出的嫩竹筍,在微明的光線裏桑葚般的半透明。彷徨之間,我匆忙地直起了腰,帶著慌張的口吻對上官黎說:“一隻蝴蝶,你瞧它受了傷在花叢裏抖動呢。”於是,上官黎把目光移向了花叢裏,他也發現了那隻抖動翅翼的蝴蝶。我輕輕地將它攥在手心裏:“雨水打濕了它。它一定飛不起來了。”上官黎咬著嘴唇,露出一種像小品相生家慣有的舒暢笑意,笑道:“也許它還能飛走,一個可愛的生靈。”他望了一眼周遭,好花弄影,飛英流瓣,綠草茵茵,柳絮翻飛,正值一副江南陽春二、三月的盛景。過了半晌,上官黎道:“淑茵,我……我要和爸出去,我的T恤髒了,想麻煩你一下,能幫我洗洗嗎?”他吞吞吐吐地說著,金色的光暉吻在他的頭發上。我一聽,忍不住噗嗤地笑了:“你太客氣了,這是我要做的事嗬。”一語未了,上官仁穿著筆挺的西裝走出毓秀樓。他那張微顯蒼老的臉上布滿慈祥,頭上一層寥寥短發閃出亮。他和悅地笑著,心裏像充滿了生活的歡樂。走近了花叢邊,他停住了腳,用一種政治家,準確地說,是商界領袖才具有的銳利、包容的眼神望了望我,微微地笑了兩聲。接著,他彎腰伸長胳膊,從一束紫薇花的莖上,掐下一朵重瓣紅色小花。他把花拈在手裏,擱在嘴唇邊不停地嗅,仿佛花朵的芳香要將他迷醉。
上官仁轉過身,拿著紫薇花對我說:“淑茵,從莖上采一些花枝,將它們育在我書齋桌子上的淨瓶中。你瞧,花朵的芳香真讓人陶醉。”我應允地走到上官仁的身邊,用恭敬的、臣服的樣子,一麵采摘花束,一麵笑道:“好的先生。”我說著依照他的話做。柔軟的晨風梳著我的發,陽光溫和落在我的臉上。我的心裏樂滋滋的。我覺得工作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你瞧——”上官仁伸長一根指頭往花叢裏示意,“那邊一枝藍莓、菖蒲,爬在欄上的紫羅蘭。”我點著頭,把摘下的花束攥在手裏。上官黎道:“小心,花莖上的刺。”我回道:“沒有關係的,我在小心哩。”上官仁再次伸出指頭:“還有粉色的百合花、鬱金香也十分漂亮。”畢竟是清晨,人的興致還沒給毒辣的陽光曬萎,烘懶,說話辦事都很起勁。上官仁興致勃勃地帶著上官黎離開。我雙手捧著采擷來的花束前往他的書齋。我剛步入毓秀樓,上官嫦嚷道:“快看呀,好漂亮的花朵!”我扭過頭,發現上官嫦佇立魚缸邊,她身著鵝黃緊身長衣,蓋住了手,隻露出晶亮的指甲。領口挖成極狹的V形,直開到腰際。她張大雙眸,回過身在金色小魚上望來望去。梁婉容用了早餐,坐在沙發上小憩。梁婉容看見我,淡淡地問:“淑茵,摘那些花做什麼?”我停住了腳步,恭敬地注視著梁婉容,回道:“夫人,這些花是依照先生的意思育在他書齋裏的。”梁婉容一蹙娥眉,帶著嘲弄的語氣說:“是嘛?他居然喜歡賞園裏厭俗的花哩。”我望著她那冰冷的臉頰,呆酷的表情,直想快點走開。而她穿著月白蟬翼紗旗袍,幾個攀形紐扣已解開,拿起一麵鏡奩,一隻手膀高高地抬著描眉毛。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香墅嶺裏亮著一盞燈。石闌外生著枝椏蒼勁、高大茂盛的棕櫚樹,那絲絲縷縷披散著的綠葉在微光中發抖,像明亮的錦布。客廳裏牆壁上的擺鍾在不停地晃動。置在壁爐旁的魚缸裏,幾尾櫻花琉金和斑點蘭疇金魚潛遊水底,吐出一圈漣漪。正廳當中,山形紫檀木嵌雲母石的羅漢榻上,丟著一隻雪白香包。梁婉容穿著茶色潞綢螺紋衣裙,頸項上係一條粉白帕巾,帕巾拐角紋有青鸞翔天的圖飾。一頭鬈曲的頭發蓬蓬鬆鬆地束在腦後,一對銀色流蘇珠子垂在她寬厚的耳垂上。她的臉上紅撲撲的,兩隻眼睛醉汪汪的,兩片厚唇上塗抹著濃重的紅色唇膏,極富有味道。手上戴著四枚鑲金珍珠戒指,將她那幾根纖細的指頭映襯的格外妖嬈。一個男子挽著她雪白的手膀。兩人蹀躞的身影,像幽靈一樣穿梭。梁婉容猛地推開他,搖擺著身體走至沙發邊,重重坐在沙發靠首上。
梁婉容豐神綽約,對男子說道:“沒你的事了,你趕緊走罷。”男子西裝革履,英俊倜儻,嘴唇上留著兩撇胡須,溫存地望著梁婉容:“好吧,我要走了。”他鬼鬼崇崇地朝四周探了探,想要出門。不料,梁婉容抬起手膀伸著指頭向他大喊:“唐書瑋,不,你不能走。”男子一聽,馬上停住腳步,他吸著一支雪茄,囁嚅地回道:“婉容,我馬上要走,徜若給上官仁知道,他一定會醋意大發的。”梁婉容沉下了臉,她捏了捏自己的臉頰,還有疼痛。梁婉容說:“不行!你隻在乎他的感受,那你在乎我的感受了嗎?”男子向她移近了腳步,一隻臂膀攬住梁婉容的頸項:“請你——聲音小點,好嗎?”一麵苦口婆心地哀求。
梁婉容一臉的倨傲,一臉的暴戾,一臉的煩躁和惱怒,她抬起了目光,眼角溢滿淚花,轉而熱切地望著他,問:“你真的想我了嗎?”男子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梁婉容聽了更生氣了:“不,你快點說呀。”男子搖撼著梁婉容的身子,聲音抖得很厲害:“梁婉容,上官仁知道會責備我,他不會饒恕我的。”梁婉容道:“那你說呀。”男子緊忙伸手捂住梁婉容的嘴唇,近在她的耳畔輕聲說了三個字:“我想你!”
梁婉容刺刺不休:“不!唐書瑋——我要你大聲點。”男子怔忡不已,仿佛被梁婉容亢亮的聲音振住了。他那劇烈思維的大腦裏像棉花裹的鼓槌在打布蒙的鼓,模糊地沉重,一下一下地跳痛。他取過臂膀,深情款款地望著柳眉鳳眼,瑤鼻櫻唇的梁婉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好似地大聲說了一遍。梁婉容臉上堆出了笑,翕翕然暢美不可言,顫顫巍巍地笑道:“那好,你可以走了。”
窗外嘩嘩拉拉地落起了雨,雨珠順著樓簷的瓦鐺淅瀝飛濺下來,撞得簷頭鐵馬丁當作響。我佇立客廳裏,望望擺鍾不到九點。若是在往常,這個時候我早已回夢蕉園休息了。我執拗地警告自己稍等片刻,一定要等到上官仁回來。卻不曾想,一直快到十點,我也沒見著上官仁。於是,我在一盞鬥彩纏枝蕃蓮紋香壺裏泡上茶,關好窗戶,準備回夢蕉園。“淑茵姐,”上官嫦喚了我一聲。我撇過臉望,上官嫦從樓上走下來,她穿件橘色睡袍,趿拉兒鞋,一麵用手揩眼睛,一麵緩步地踩在樓梯上。“上官妹妹,”我回應了,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上官嫦的頭發蓬鬆地散著,她皺緊眉頭,往客廳裏環視了一遍,我弄不明白她想找尋什麼,跟著她的目光在客廳裏望。我隻望見一簾輕輕搖晃的水晶珠子,渾圓剔透的珠子,幾案,桌椅沙發。
上官嫦咕嘟地說:“他們沒完沒了的,真吵人。”說著,她走到了窗下。我問:“是嗎,有什麼事情?”上官嫦道:“我不知道,好像是我媽媽的聲音。”她拉開窗簾的一個拐角,朝外麵張望。窗外落著雨,玻璃上有一串串的水珠,看得見一株楊柳隨風敲打窗欞。我笑道:“你一定沒睡著,是嗎?”上官嫦回道:“就是嗬。”我又問:“你媽媽喝了酒嗎?”上官嫦思忖著,她將身體伏在窗沿上,像一隻弓屈身體的蝦,用手托著下巴,嘶啞地回道:“不知道!我聽見一個男人在和她說話。”
客廳裏的氣氛消沉,紫檀爐裏焚著香,篆煙細細,馨香繚繞,筆直的嫋嫋升起,散開如霧。上官嫦正要準備上樓,上官仁的房間裏傳出叱罵聲。我聽見是上官仁的聲音。我一直以為上官仁還沒回來,但是,現在分明是他在怒吼。上官嫦聽見他們在爭辯,急匆匆地趿拉兒鞋,垂手從腰際提著睡袍,快步奔上樓。接著是打開門的聲音,這樣從樓上傳來更激奮地叱罵。上官仁艴然不悅,聲音顫抖,反複地問:“那個男人是誰?是……唐書瑋嗎?他是個悲賤的人——你和他喝了很多酒,是嗎?”梁婉容一麵咒罵上官仁,一麵爭辯地說:“你真是可笑!唐書瑋是個好人。他曾經在澳洲幫助過我,也幫助過你,難道你忘記了嗎?”
上官仁道:“我沒有忘記誰。唐書瑋嗎?他是個十足的‘炫玉賈石’之人。你懂嗎?‘炫玉賈石’!!梁婉容,盡早離開他,你們的關係太危險。”梁婉容心勞意攘,急於辯解:“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這樣。你是個狹隘自私的人。”上官仁氣急敗壞地大嚷:“那麼你告訴我,喝了這麼多酒,這麼晚才回來,你們在樓底下……”
上官仁還在高聲質問,我聽見上官嫦在不停地周旋調解,過了好一會兒,上官仁的房間恢複了平靜,門“嘭”地一聲關上。
我無精打采地回夢蕉園,耳邊上官仁叱責的聲音久久縈繞,馬上十二點鍾,我感到毫無睡意。望望窗外,雨聲將要停歇。我仰身躺在床榻上,隨手拿起一部名為《簡愛》的小說。這是白天上官黎送給我的一本書。“英國著名的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我看著書簽上的簡介,“夏洛蒂•勃朗特”,我默念了兩遍名字,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有一點詩意的味道。我再往下看:“小說的主題是通過對孤女坎坷不平的人生經曆,成功地塑造了一個不安於現狀、不甘受辱、敢於抗爭的女性形象,反映一個平凡心靈的坦誠傾訴的呼號和責難,一個小寫的人成為一個大寫的人的渴望。”我被這幾行深深地打動了,“人的價值=尊嚴+愛”。我在心裏想著人的價值,想著自己的價值,尊嚴和愛是這個世界偉大的組成。我手捧小說,滿帶激情和興奮從頭開始閱讀,書中描繪地細致入微,也很老道,使我看得津津有味。時間到了淩晨兩點,徜徉在書海裏的我想到天亮還要到鎮上觀看廟會,於是戀戀不舍地闔上了書。
大約睡到了早上七點,我被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吵醒。我打著哈欠拉開門,門外立著喻宥凡和王瑞賀。我愣神了半天,猛然想起趕廟會。喻宥凡焦急地注視我:“淑茵快一點,去晚了我們就趕不上進貢神像的儀式了。”我不敢遲疑,趕緊開始洗漱,接著,換上一件輕薄小衫。我們沒有一點停留,直奔芙蓉鎮。
王瑞賀邊走邊惴惴不安地問:“今天是周未,上官先生會來參加廟會活動嗎?”我嘴裏嚼著喻宥凡給的饅頭,回道:“他們差不多都會出門,但不是趕廟會,我估計要到晚上才回香墅嶺。”喻宥凡聽完哼了一聲,喝了一口礦泉水,咽了兩下。”喻宥凡笑道:“我聽說今年的廟會有梨園戲,要唱黃梅戲呢。”我扭頭問喻宥凡:“你不是會唱戲嗎?”
喻宥凡身穿白衣褲衩,輕裝勁爽。他帶頭走在前麵。前往芙蓉鎮將將幾分鍾路程,走出香墅嶺,經過一座橋,就是趕廟會的地方。一路上,小鳥啁啾,蟬聲鼓噪,山風回蕩,天空中飄浮著柔和的、透明的、清亮的、潮乎乎的霧露。行人漸漸多了,主要是臨近村莊趕廟會的農夫,他們攜老扶幼,吆五喝四地奔向芙蓉鎮。芙蓉鎮座落在翠屏山下,是個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的城鎮。我們沒走一陣兒就到了鎮上。抬眼一望,城邑張燈結彩,人頭攢動,街心有五湖四海的商販即興表演。喻宥凡露出一臉喜悅的神情,他有大半年沒踏出過山莊,這會兒一定要耍個痛快,他的心間美滋滋的,來到鎮上不停地東張西望。
我們沿街心走,看見哪兒熱鬧就逗留片刻。我們走馬觀燈地穿行在暄嘩的芙蓉鎮上,走到一處懸掛燈籠猜謎語的角落。大家隻望見:核桃燈,荷花燈,燈籠高掛;雪蓮燈,梅花燈,春冰剪碎;繡屏燈,畫屏燈,五彩攢成;白鶴燈,歐鷺燈,淩翅掛簷。一隻隻紙燈籠隨風飄動在空中,皆附帶一道謎語。王瑞賀好奇地觀賞。因為祭祀神像的儀式尚未開始,喻宥凡索性駐足腳步,取下紙燈籠看謎語。“越說越糊塗,猜猜就清楚”打一字。他念著謎語,抓耳撓腮地想謎底。我不以為然地接過紙燈籠:“很難猜嗎?”王瑞賀拿著一隻燈籠,笑道:“我同樣有個謎!竹落方三葉,月斜恰半林。”想也未想,他大聲笑開了。一旁的我趕忙問:“猜出來了嗎?”王瑞賀道:“我猜出來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正確。”我笑了笑:“你快點說。”王瑞賀比劃地在手心裏寫:“是個‘彩’字”。喻宥凡一聽,立即來了勁頭。不料,想了半晌,他依舊沒能猜出謎底。王瑞賀瞞不在乎地接過喻宥凡的燈籠:“拿過來我看看。‘越說越糊塗,猜猜就清楚’這個謎,不就是‘謎’字嗎。”喻宥凡想了一會兒覺得有道理,直佩服的頻頻點頭。三人拿著紙燈籠找到燈籠會的管事人,王瑞賀將兩個謎底一說,那管事人愜然而笑。管事人問:“你真聰明,你是怎麼猜出來的?”王瑞賀撥了撥頭發,咧大嘴,鵲笑鳩舞地道:“謎底簡單,小時候我家鄉經常有猜謎會。”管事人笑道:“原來是這樣嗬。”管事人絲毫不含糊,按照規距給了他兩份獎賞品。王瑞賀拿著獎賞品,高興地合不攏嘴。“咣咣咣”,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敲鑼打鼓的聲音。我尋聲一望,隻見六個膀大腰粗的漢子扛著一尊觀音坐蓮像從人群中走來。跟在後麵的有百姓,官宦人士,他們雙肩背著豬頭和羊身將要步入嗣堂裏。
我暄暄嚷嚷地說:“宥凡、瑞賀,你們看呀。”兩人隨著我的目光一望,果然見到傳送神像的隊伍。我們在湧湧扯扯之中,一起走進六角古樓刹裏。
古樓刹坐北向南,修建的巍峨雄渾,樓刹內遍種芭蕉和海棠,綠蔭匝地。西北角疊石為山,蒼藤碧蘚,斑駁纏護。從花牆空裏望去,牆內又有幾處亭榭。竹影蕭疏,鳥聲聒噪,映著籬邊罌粟和虞美人等花。它是芙蓉鎮最惹眼的一景。祭祀活動將要來臨,已見數以百計的圍觀者聚攏在它的四周。一個年長者揪起嗓子喊了一聲:“祭祀觀音神像的活動時辰已到。”話音一落,四個穿青衣的女子,捯飭成觀音弟子的模樣在前麵開道,之後是六個扛觀音像的大漢,再往後是百姓和官宦人士。我們好不容易擠進了古樓刹,已感到全身燥熱。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座觀音神像被搕在古樓刹的上堂。祭祀活動在一片閃著火光的香燭中隆重舉行,之後是對神靈唱歌,跳舞。喻宥凡、王瑞賀和我也不例外,我們聚攏在人群裏邊唱邊跳,樂此不疲。活動持續了二個時辰,我們隨著行禮隊伍一直到活動結止。
午時,焦陽似火,燥熱難耐。王瑞賀笑道:“光陰荏苒,每天深處香墅嶺,我們自是玄酒瓠脯,生活清苦,也就盼著嚐一回腥了。”喻宥凡道:“這回由你開葷。”我們來到一家蓬萊飯館後,喻宥凡喚來一名男侍:“請問能做什麼菜?”男侍打量我們,蹙起眉梢,淡淡一笑:說:“炒菜和各類麵食!喏,這是菜單。”他遞給喻宥凡一個水印菜單。喻宥凡望了一遍菜單和價格,對男侍講:“給我們做兩樣菜,嗯,”頓了一下,“蛋煎筍蝦仁和韃靼式炸魚,我聽說鎮上的海鮮好,那就點這兩樣。”男侍點頭哈腰應允而去,王瑞賀望著喻宥凡,說:“哥,誰叫我們吃不起珍饈美饌,咱也算窮得開心了。今個兒好閑暇,咱三人吃飽喝足,在鎮上遛達遛達,到了黃昏回香墅嶺也不防。”喻宥凡笑道:“是嗬,我也正這麼想。”他神情凝然,啜飲一口清茶。餐廳落坐著食客,其中,一對父女引起他的注意。
說是父女,一點也不假。兩人皆穿著青衣青裳。那長父者絡腮胡子,一臉滄桑,手執一支長笛。女孩年紀倒不大,十四五歲模樣,頭上紮著兩條馬尾辮,繞辮中彎彎曲曲纏著紅綢帶。手臂上戴著一隻翠綠鐲子,懷裏抱著一把棕色琵琶。隻聽女孩說:“吃過了飯,咱們繼續賣唱。”長父者笑道:“當然要唱,但咱們不急,吃飽飯再唱。”
誰料,霎時,從餐廳外闖進一個女人。旦見那女人瘋癲落脫,麻屣鶉衣,頭上圍著格子藍巾,麵容顑頷,鼻沫黏沾,破口叫嚷:“誰看見了一個女孩,她有九歲,穿著綠色碎花衣裳,她是我的孩子,你們有沒有人看見啊?”男侍首先看見了她,蹐步走上前,邊阻攔邊說:“怎麼回事,你怎麼跑進餐廳裏了?”餐廳老板聞聲:“有啥事嗎?”闖進來的女婦人瘋瘋癲癲,一看是餐廳老板,抓住他的胳膊,肯求地問:“快告訴我,有沒有看見我的孩子啊?”餐廳老板肅臉相向:“哦,你的孩子?我的蓬萊飯館咫尺方寸,滿共十桌人,你自己瞧瞧。”
一番爭爭嚷嚷,從門外踏入兩位形貌端正的警察。餐廳老板一看,趕忙迎上前,問:“兩位大警官,想必是來用餐的?”一個警察板著臉,用正直和鏗鏘有力的口吻說:“不!我們不是用餐的。我們是公安局的,正在辦案。”另一個警察走近女婦人:“你別著急,一定能找到,芙蓉鎮有多少家餐廳、多少家商鋪、多少家門戶我們如數家珍。”女婦人慌張地道:“但是,我的女兒究竟去了哪兒?”一個警察注視著餐廳老板問:“一個不到十歲的女孩,也許被人拐騙了。你是否注意到了?”餐廳老板樣子機警,態度生硬,溘然一聽,搞懂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望著滿桌食客,難為情地說:“本店已客滿為患!剛剛又進來三位食客,哪有你們要找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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