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滿庭春華  第十章 賈夢鸝香消玉殞

章節字數:5461  更新時間:18-06-10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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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直到了中午十一點,上官黎才睜眼睡醒。他記得早晨要同賈夢鸝遊湖畔,進翠屏山。他匆匆忙忙地洗漱完畢,從櫃子裏拿出一條意大利Versace的亞麻休閑褲和一件桑蠶絲短袖襯衫。穿上一雙GUCCI休閑皮鞋,腰間係了一條真皮鉑金扣雙麵腰帶,開車找尋賈夢鸝。兩人見麵後,按照他們事先的約定,來到了湖畔。湖麵上清風吹蕩,水鳥低鳴,湖岸上有遊人在高高的木麻黃裏追逐玩鬧。湖水在岩礁之間閃爍碎亮的光。賈夢鸝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著蘭蕙色絲絛,腰下係一條粉嫣色麻紗短裙,坐在一處臨湖的岩礁上,沐在夏日暖陽裏。上官黎則穿上救生衣在湖水裏沉浮遊動。像一麵鏡子的湖啊,湖!上官黎在默自祈禱,他不是因為碧藍的湖而心悅,使他煩心的是賈夢鸝。昨天,當賈夢鸝告訴他,已經懷有一個月的生孕時,簡直使他詫異。不能要孩子,她還不到十七歲,怎麼可能要個孩子呢?但賈夢鸝不這麼認為,她篤定要做孩子的母親。上官黎慢慢遊蕩,他來到賈夢鸝身邊,爬上岩礁同賈夢鸝坐在溫眩的陽光下。

    賈夢鸝靜偎在上官黎的懷裏,眼眸裏流露著滿足和舒嫻。她已經想過了,若是執意嫁給他,那麼腹中的孩子就能保全。她當然想嫁給上官黎,她更想要孩子,從那天那日起,她唯命是從地跟隨上官黎。撫了撫賈夢鸝滿頭的秀發,上官黎帶著堅定的口吻說:“夢鸝,若是你愛我,就上醫院做掉腹中的孩子,你剛剛十七歲,還不具備做母親的資格。”他的話深深地刺痛了賈夢鸝,當她準確無誤地聽到上官黎說出這樣的話以後,簡直要瘋狂了,一直等待,艱難地守候和期盼,原來是這麼一個結果。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不想再聽見上官黎要求她上醫院取掉孩子之類的話。賈夢鸝擁住上官黎的身子,想說服他,而且必須要他改變初衷。

    湖畔木麻黃在風中簌簌的叫響,伴著湖浪聲,發出有節奏的樂音,賈夢鸝凝望麵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輕輕地對他說:“我們上湖岸,那裏風小些。”上官黎愣了半刻,他不知道為何非要上湖岸,於是順從地自岩礁上起身,相擁賈夢鸝前往湖岸。

    兩人剛走上湖岸,突然,從木麻黃裏竄掇出三個年紀同上官黎相仿的青年人。其中一人,用手搭在上官黎的肩膀上,問道:“我說上官黎,這個姑娘……是誰?長得挺標誌的嗬。”韞歡謔嬲地嗬嗬一笑,逗引身旁的同伴也笑了。上官黎望著發笑的夥伴說:“韞歡,她是我的女朋友,她叫賈夢鸝。”韞歡緊握拳頭,咧嘴笑著,大聲說:“如果你有什麼事,僅管來找我,我韞歡為你擺平。”上官黎跟著笑了,從口袋裏掏出一遝錢,在空中揮舞,說:“隻要為哥們兒著想,這點是小意思,你們拿去喝酒。”韞歡毫不客氣地接過錢,裝進自己的口袋裏。三人說完話,將要離開,韞歡再次停住腳步,扭頭對上官黎說:“上官黎,晚上酒吧等你,到時候可一定要來嗬。”上官黎笑說:“是嗬,我知道了。”說完,帶上賈夢鸝往岸邊的大青石方向走。

    兩人在湖岸一直玩耍至中午兩點,上官黎隻覺得饑渴難耐,帶著賈夢鸝到了湖岸邊一家飲食店。吃完午餐,上官黎相邀賈夢鸝一周後帶她進山裏玩。

    香墅嶺毓秀樓裏,我手裏拿著抹布,蹲在地上挪動腳步,正抹著梳妝台的桌腿。上官黎笑嘻嘻地問道:“淑茵,怎麼還在忙活?”我停了下來,望著上官黎說:“是呀,今天不工作了嗎?”“上官黎笑道:“下午要來個客人。”我問:“來什麼客人?”我在心裏想:香墅嶺常有客人來訪,又會來個怎樣的客人呢?“這個人嘛——”上官黎說著回臉給我扮了個怪相,“你見過她。”上官黎坐在沙發上,穿了一件葡萄色衣衫,領口係著白色蝴蝶結,頭發梳理的幹淨整齊,現出一張英俊的臉龐。上官黎不時地扭過頭,看看靠在牆壁擺鍾的時間,“三點半,她應該要來了。”他自語著望了望我。我一個人佇立窗下。窗台上有紫的紫荊,綠的綠蘿,黃的美人蕉。我在花朵上澆了一些水珠。我猜測地問:“她還沒有來嗎?是你的賈夢鸝嗎?”上官黎有點驚訝地望我:“你怎麼知道?”

    窗外雨聲潺潺,春意闌珊。綿綿雨珠滴落在棕櫚樹濃蔭之間,有鈍鈍急促的輕響。我想起梁婉容房間的窗戶開著,汲步上樓去她的房間。我走進梁婉容的房間。窗戶是開著的,一受到風吹,雨珠全飄進來,落在窗下的桌麵上。我匆忙走上前,關上了窗戶,接著,又垂下了百葉扇。剛要出門,發現牆上掛著一副上官嫦的肖像:橢圓的臉,淡藍的眼睛,她望著我燦爛地笑。我回了她一個燦爛地笑。

    倏然,門鈴聲響了,我匆忙下樓。開了門,賈夢鸝佇立門外。她彎著臂膀打著一把紅雨傘。旦見:一襲團雲鎏金的對襟湖綠色套衫,七分冰蠶絲軟緞褲。滿頭長發盤成美人髻,髻發繞著五彩綢帶。耳朵上搖幌著一對藍色寶石耳環。脖頸裏是一串渾圓晶亮的珍珠項鏈。一雙葡萄紅細眉,深深嵌在瞳仁之上。植滿眼瞼的假睫毛,撲撲閃閃。揩在臉上的胭脂粉中帶白,嫩滑有致。嬌豔的臉龐使牡丹失色,娉婷的姿態叫弱柳為之自慚。一雙羊脂白玉手膀,纖長勻美,富有彈性。

    賈夢鸝佇立門口,我笑道:“夢鸝,是你?”無意之中我喚出了她的名字。賈夢鸝微笑地向我示意,一麵收起了紅雨傘。賈夢鸝說:“你好,我來看上官黎。他在嗎?”我說:“他進了紡織廠,一會兒就回來了。”

    賈夢鸝走進來,收起了傘,我接過手,將雨傘擱在藤椅上。賈夢鸝問我:“現在隻有你一個人嗎?”她的聲音纖細,宛然一曲春水。我回道:“嗯!”我的眼睛望向她:一張柔美的瓜子臉,彎細的眉毛,紅的唇。我笑望著:“你快坐呀。”賈夢鸝臉上紅撲撲的,垂在鬢邊的頭發被風吹的淩亂,她輕輕地抬起了臂膀,用手好整以暇地梳理頭發。她的白色褲子上落了雨珠,光亮照在上麵現出幾點墨色的汙跡。

    賈夢鸝剛要坐下來,發現窗台上的美人蕉。於是,托口讚歎地說:“好漂亮的美人蕉!”我給她沏茶,笑道:“上官嫦喜歡那盆花,她最喜歡那種豔靡的色啦。”

    賈夢鸝坐在沙發上,拿出手機一麵發信息,一麵漫不經心地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立在窗下,將窗幔慢慢地拉開,窗外頓時落進來一片明亮的光。小雨霏霏,蘭蕙園浸潤在清新的氣息裏,百合花在園中搖曳多姿的芬芳。

    我向賈夢鸝投去一個淡淡地笑,說:“淑茵!”

    上官黎從紡織廠返回。他走入客廳,看見坐在沙發上的賈夢鸝,走上前,親切地喚了聲:“夢鸝,你來了呀?”賈夢鸝微笑著,眉目傳情。我望見上官黎的頭發被雨水打濕,幾顆雨珠閃在臉龐上,我遞給他一條毛巾,他揉幹淨頭上的雨水,脫了穿在外麵的一件衣裳。“先等一等,”上官黎詭秘地一笑,進了他的房間。他在房間裏找出一件衣裳穿在身上。上官黎拉住賈夢鸝的手,欣喜地說:“夢鸝,我們坐這兒——”賈夢鸝羞答答地偎坐在上官黎的身旁,她矜持地同上官黎說話,笑容始終綻放在她的臉上。坐在一旁的上官黎埋著頭,兩隻手握在一起。賈夢鸝說:“黎哥,我簽約了平麵模特廣告公司。”上官黎仰起目光望向她:“那好呀,很適合你。”賈夢鸝道:“黎哥,你真的愛我嗎?”上官黎的臉上現出茫然的神情:“我愛你呀。”賈夢鸝嚴肅地問:“我們能走在一起嗎?”上官黎直起了身子,咬著嘴唇,期期艾艾地說:“我們……能走在一起。”賈夢鸝笑道:“我們已不是裙屐少年!人生幾何,當是談婚論嫁之時。有人說,人生像戲劇,不到生命終節,就永遠在演繹一出悲歡離合的人間故事。”

    半晌,賈夢鸝輕聲歎了口氣,一麵捧起碧螺春茶喝。上官黎探求地問:“夢鸝,你怎麼在歎氣呢?”賈夢鸝道:“你要返回澳洲,不是嗎?”上官黎吞吞吐吐地正在遲疑:“這個嘛……”賈夢鸝走近上官黎的身旁,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溫柔地說:“黎哥,我是愛你的。”上官黎自信地道:“我知道!”賈夢鸝又說:“但是……”上官黎追問:“但是什麼?”賈夢鸝道:“如果你回澳洲發展,我們……”上官黎沒有說話,兩隻眼睛望著窗外……

    這樣一直過了很久,賈夢鸝的眼光深情地望向上官黎:“黎哥,我要走。”賈夢鸝說著走到藤椅旁拿起了紅雨傘。上官黎拉住她的手:“夢鸝,我送你回。”賈夢鸝便撐開了雨傘。上官黎深情依依地送賈夢鸝離開山莊。他回來後窗外還一直飄落小雨,他揉著眼睛露出疲倦的樣子。

    梁婉容從山莊外回來了,她穿著一件埃及藍深綠芍藥花圖案的薄絲衫,圍著一條蜜合色水印碎花巾,身後隨著上官嫦的叔叔。梁婉容冷漠地說:“唐書瑋,你回去吧。”唐書瑋笑道:“你累了嗎?婉容!”梁婉容道:“唐書瑋,我不是累,外麵的雨——”她向窗外望了望。唐書瑋問:“你願意我多陪你一會兒嗎?”梁婉容有點猶豫:“上官不在,你還是——”唐書瑋舒了一聲氣:“那好,婉容,那麼我要走了。”他說完走出了山莊。

    上官黎正要進他的房間,梁婉容喚住了他:“黎兒,想著事情麼?”上官黎不知道如何回答梁婉容。梁婉容問:“有什麼事情麼?”上官黎說:“夢鸝剛才走了。”梁婉容笑了笑,饒有興趣地說:“那個姑娘看上去很漂亮哩。像上官嫦給我描述的一樣。”上官黎認真聽著,臉上露出關切的樣子問:“她怎麼說?”梁婉容一本正經地回道:“高高的個子,彎細的眉毛,兩隻眼睛會說話,笑起來像蜜一樣甜。”上官黎嘿嘿一笑:“媽媽,你覺得夢鸝是個怎樣的姑娘嗬?”梁婉容巧笑嫣然,想了一想:“這個嘛!一個好姑娘。”

    上官黎重複著梁婉容的話:“一個好姑娘。那我們能走在一起嗎?”梁婉容微微頓了一會兒,她凝視低語的上官黎。我捧著煲好的薑湯碗走來,梁婉容微笑著接在手上:“黎兒,媽相信緣分能讓我們走在一起。”梁婉容一麵喝薑湯,一麵用肯定的口吻說。梁婉容問上官黎:“你真的喜歡她嗎?”上官黎的目光注視著梁婉容:“嗯,媽,我真的喜歡夢鸝。我們在戀愛。”梁婉容喝著薑湯,撇過臉,又對我說:“淑茵,這裏辛苦你了,現在沒有別的事了,你可以回夢蕉園了。”我應道:“好的夫人!”我望了望上官黎,他羞怯地慢慢移過了目光。

    一日,上官黎早早走出了山莊。小雨落了一整夜至天明才止住。空氣濕濛濛的,清風徐來,輕輕吹動窗幔一角。地板上留著泥淖的腳印。我半跽在地板上,邁力地用粗絨布擦泥淖。窗幔擋不住夏日的炫目,陽光照滿房間撫向我的背。我將地板擦幹淨,鋪上從幹洗店拿來的江南絲質古銅色編花地毯。窗外的樹梢上鳥兒在快樂地唱歌,紅薔薇綻開如一顆一顆璀璨溢金的紅寶石,土埂滋生蒺藜,尖硬的莖猶如玫瑰花莖上的刺一般,還夾雜著幾株蛇目菊和龍膽草。我望了望梁婉容的房間,聽不到一點嘈雜的動靜。我走近桌邊,看著葆君帶給梁婉容的四件刺繡:《夕陽晚照》《杭州西湖》《秋水烈焰》和《蕉聲夜雨》。一轉身,上官嫦的叔叔走進來,他穿著整潔筆挺的西裝,懷裏攬著一大束鮮豔的鬱金香,他看見我在揩臉頰上的汗珠,於是向我笑了笑:“夫人起床了嗎?”我想也未想,淡淡地告訴他:“夫人在房間,還沒有起床。”他說:“嗯,那沒關係。”說完,他攬著鬱金香進了梁婉容的房間。他待了很久,差不多到晌午時離開。

    上官黎在傍晚時分回來了,他帶來一個精致的盒子,裏麵是一件黑色衣衫,他打開盒子取出黑色衣衫穿在身上,向我炫耀地說道:“這件衣掌是夢鸝買給我的。”然後脫了重新放回盒子裏。

    上官黎的臉上浮出春天般的笑容:“淑茵,這件黑色衫子我穿上好嗎?”我笑道:“很好呀!”上官黎問:“這個顏色你喜歡嗎?”我真摯地望著他,直言不諱地說:“黑顏色,有一種深沉的感覺,我喜歡呀。”上官黎再次問我:“你說嗬,我買個什麼禮物送給夢鸝哩?”我想了一下,笑道:“這個嘛……你可以問她喜歡什麼呀。”上官黎低下了頭想著事情:“嗯,也好罷!讓她自己來選擇。”

    上官仁已經籌劃上官嫦進省城讀書的事情。上官嫦將要進入一所頗有名望的學校就讀。上官仁決定,一個星期後親自安排上官嫦。梁婉容心情陰鬱地吩咐玉鳳,近幾天全做上官嫦喜歡吃的飯菜。晚上,上官嫦走入梁婉容的房間。梁婉容喚了我給上官嫦收拾行裝,房門開著。上官嫦喊了梁婉容一聲:“媽媽!”梁婉容靠在床榻旁給上官嫦的衣箱裏塞衣裳,她聽到上官嫦的呼喊,扭過了頭:“女兒,有事情嗎?”她拉著上官嫦坐下。上官嫦哀哀地說:“我進省城讀書會想念你們。”梁婉容一聽,吻了吻上官嫦的額頭:“我的女兒長大了……”

    上官仁從省城回來,上官嫦已安排妥善。上官仁說上官嫦隻須學習三個月就到了假期,這樣,梁婉容又能見到上官嫦。晚飯的時候,上官仁問上官黎:“黎兒,我想好了,下個月委派你回澳洲,將資金全部回籠,盡可能在大陸投資。”上官黎在吃飯,他望著上官仁:“爸,你決定好了嗎?”上官仁用筷子夾起一隻龍蝦,笑道:“是,我決定好了。”他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上官黎頓了頓說:“澳洲是個大市場。以後……”上官黎沒有繼續往下說,他可不想做“衣冠梟獍”之人。上官仁道:“我知道,但現在大陸頒布新政策,對我們有利可圖。”上官黎蹙緊眉梢,歪著頭想:“下個月——爸爸讓我一個人去嗎?”上官仁點點頭,將煙蒂入在煙灰缸裏:“隻有你去最好。你在澳洲做過一年業務。”上官黎靜靜地傾聽,一語不發。

    晚飯後,上官仁在書齋欣賞他高價收購的字畫。那是一副近現代齊白石老人的《龍蝦》圖。在燃著鵲檀爐香的客廳,梁婉容穿著那件她最喜歡的蘋果綠軟緞長旗袍,坐在沙發上欣賞一隻西洋八音盒子。那隻八音盒子飽滿、嬌小,通體青綠,看著隻有巴掌大小,鎏金飾邊,漆工極為精致,盒蓋上的圖案是一朵小小的金色玫瑰,甚至能看得見莖枝上的刺針,點綴在一角。八音盒的外形是半圓的,像一頂名媛淑女的晚妝帽,新穎亮眼,整個造型處理得毫無瑕疵,是一件難得的工藝品。

    驀然,上官黎邁步走出他的房間,他的額上冒著汗珠,身體如篩糠似地顫抖。梁婉容吃驚地看他:“黎兒,你怎麼了?”上官黎麵白如皎,他一麵走來,從衣架取衣服,一麵結結巴巴地說:“夢鸝……她出事了……”他悲愴地聲調使在書齋的上官仁也聽到了。上官仁聽到這個消息,好像晴天裏一個霹靂,從書齋出來,一聲不吭地望上官黎。上官黎低聲咕叨,穿好衣服走出毓秀樓,匆匆穿過藕香榭,消失在靜寂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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