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72 更新時間:18-06-24 19:22
上官仁坐在書齋中,悠閑地閱讀各種報紙書刊。書案上幹淨整潔,擱著一個眉紋棗心歙硯,一隻青瓷琺琅筆罐,兩個玉黃石鹿頭狀碧璽。書案上,撂起的一遝宣紙上,正筆勁蒼遒地飄落四個篆體大字——天道酬勤。
不知何時,梁婉容扭動豐滿體態,悄無聲息走入書齋。梁婉容若斷若續地說:“琳琅姑娘來過了。她相貌俊俏,性格溫雅,端端莊莊,像是個知書達理之人。”上官仁不轉睛地問:“那黎兒的意思哩?”梁婉容略微想了想,回道:“他有些推脫之詞,但也不拂逆,我想觀察一下他們相處的情況,總之……”上官仁斜睨著,道:“你說下去。”梁婉容說:“僅管淑茵是個好姑娘,但必竟是我上官家用了兩年多的下人,一個下人如何步入上流社會,如何成為上官家兒媳?總之,我不讚成他和淑茵在一起。”上官仁一聽,放下報紙,在眉紋棗心歙硯裏沾了沾墨汁,氣定神閑地秉筆書寫了八個筆勢飄逸的大字。梁婉容欣奇地走近一看,八個字正是“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梁婉容道:“萬一有一天黎兒怪罪我們為人父母太過珂責,那將如何作解釋呢?”上官仁不加思索,擱下筆,說:“有一天他會理解我們的良苦用心,究竟他還不能脫離我們的管束。”兩人說話間,上官黎一臉含鬱地走了進來。“媽,我想找你再談一談?”梁婉容望著,說:“我知道你會找我談,現在你爸也在,好吧,你說說對琳琅姑娘的印象?”上官黎道:“我對琳琅還沒有印象,一個普通女孩,但要比起淑茵似乎差多了。”“怎麼這樣說呢?”梁婉容茫惑地注視他,“雖說兩個都是普通女孩,但淑茵是給咱家做苦活的下人。”上官黎一聽勃然大怒,臉麵上青筋凸顯,惡狠狠怒視著母親梁婉容,悻悻道:“媽,你說錯了!做苦活的下人,一樣是人。你不可以鄙視一個善良之人。”梁婉容不竟訝然,又勸導:“有多少姑娘你可以選擇,為什麼偏要選擇她?我們上官家要找的兒媳,怎麼可以是一個下人。”上官仁左右為難,溫存地說:“你媽的話不是沒有道理,關鍵在於她家又在承德,兩家和親多麼費周折,如果她家在芙蓉鎮,也許事情就大不同了。”上官黎一時進退維穀,他的大腦驀然一片空白,他的雙腿在劇烈打顫,甚至心髒也在“怦怦”亂跳,他及力保持鎮靜,縱使心裏有一股快要爆發的火焰,還是強壓住:“爸媽,事到如今,你們應該清楚,淑茵為我懷過孩子,她為我受過苦,你們的良心何在?公理何在?”梁婉容望著兒子上官黎,一時嗆然無語。上官仁婉言相告:“一個人的終身大事不是你想怎麼決定就決定的,我們為人父母有權決定你的前途與命運。”此刻,氣氛驟然飆升,梁婉容板著臉,目光裏充滿對上官黎的不解和蔑視。作為母親,她自忖盡到了職責,那就是將他扶養成人。作為母親,她曾苦口婆心地勸他警惕同女人的關係。誰知,這一切皆無果而終,他最終栽入了女人的懷抱。一個夢鸝,一個淑茵,兩個女人將他折磨得體無完膚,將他折磨得應接不暇。現在,他竟然變得語氣咄咄,態度蠻橫,根本不將父母放在眼裏。坐在書齋桌子旁,梁婉容輕輕抬手給上官仁磨硯。隻聽上官黎大聲狡辯道:“我已經給淑茵許諾了,非她不取。淑茵真心為我們付出,完全沒有虛情假意的成份。你們不應該有門戶之見,應該袒蕩作人。”上官仁心中愛莫能助,已有不置可否的意思。梁婉容慢條斯理地斥責說:“那些是她的本職工作,有金錢作誘餌,作動力。人心隔肚皮,我們怎麼知道她心裏究竟在想什麼?依我看,你也未必懂。”上官黎急不可耐地瞪大雙眸,一時哽咽無語。上官仁道:“《弟子規》有曰:寬轉彎,勿觸棱。作為男人,不應該為女人肝腦塗地。大丈夫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必總為女人廢寢忘食,牽腸掛肚。”話音一落,上官黎的怒火終於被這一句話點燃。他的目光像一道寒光迸發出奪奪逼人的氣息。突然,上官黎將書齋案上寫著八個大字的宣紙拿起來,團在手裏,“喳喳”撕成無數碎沫:“命運——我的命運在你們的眼裏就像這張紙對嗎?一切都要聽從你們的安排——一切都是命運!命運!命運!”
上官黎酣暢淋漓地撕碎了紙,像把他鬱結的心痛撕碎了一般。他垂擺胳膊,一腳深一腳淺地奪門而出。卻不料毓秀樓外飄起了雨。上官黎走在草坪上,很快一會兒,軟草上的露珠伴著雨珠將他的褲管打濕。上官黎的心冷凝成冰,似乎比秋雨還濯打人心。上官黎踉蹌地走在花園裏,目光隨意掠過蔦蘿、杜娟、紫薇和葉脈蔫然的鬱金香。上官黎走向一排綠籬,順手摘下一朵荼蘼花,將它咬在嘴唇裏。不多時,上官黎的頭發也被雨水黏濕。清洌的雨水滑下他的額頭、他的鼻翼和他的雙頰。甚至他的衣裳同樣被打濕,他瑟瑟地佇立一株菩提樹下,咬著荼蘼花,孱弱無力地扶著樹。
望此情形,我花容失色地跑上前,一把拉住他:“黎哥,上官黎。趕快回樓,你怎麼能站在這兒?會著涼哩。”上官黎漠然地望了望我,一種淒惶、疚結、痛苦的滋味在他心裏蔓延。上官黎的心已冷,冷到了嗓子眼。我靜靜望著:“說話啊,怎麼一直傻傻地站著?”上官黎在我的勸慰下終於開口說話了,卻是敷衍和逃避的:“不,你不要管我了,去做你該做的事,我想站一會兒。”我喊道:“請你和我回毓秀樓,不要站在這兒。”我生拉硬扯,掏出一塊繡金鳳凰帕巾,在他的臉龐上揩試雨水。隻見上官黎緊咬嘴唇,目光夾著驚疑的光,雖然力避我的視線,張皇地似乎衝破山莊飛去。我輕搖著他的胳膊,毫無辦法:“黎哥,說話呀?你不要嚇唬我。”我望著上官黎,他的白眼珠大黑眼珠小,兩顆瞳仁像錐子,銳刺刺的,有些怕人。梁婉容看見這一幕跑向我們:“兒子,你怎麼站在雨裏,會感冒的你知道嗎?”梁婉容悲嗆地大叱一聲,走近上官黎後,發現他全身已遍體淋濕,渾身正瑟瑟發抖。“老天爺呀,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孝的兒子,非要把自己搞得生病,非要我們大家為你提心吊膽,你才肯罷手嗎?”梁婉容立時哭腔起來,不停地搖動著他的身子。一旁的我,除了勸慰別無他法,我說道:“夫人,您別哭了,他會沒事的。”接著,上官仁跑了出來。到了我們身邊,一看上官黎和我、梁婉容淋在雨水裏,一時著急,開勸上官黎:“你怎麼可以不愛惜身體?怎麼可以讓大家為了你站在大雨裏煎熬?你太不像話了。”梁婉容微有一絲薄怒,責問:“不要因為一點事就作賤自己,你能不能為大家想一想,大家站在雨裏是要陪你受罪嗎?”上官黎目光凝聚,吼叫開了:“不要你們管,我的事不需你們操心,我隻想冷靜,我隻想一個人考慮人生。你們全都走,從我的身旁走開。”我一看他態度拗硬,忍不住抽泣:“都是我不好,讓我拖累你受這麼大的罪。”上官黎愧疚地望望我,一拍胸脯,大聲道:“不管你的事,我是男人,說過的話會算數。”上官仁氣綠了臉,眼瞼像過電一樣,七上八下亂跳。上官仁失口吼罵了一句:“你非要攪鬧整座山莊不消停嗎?非要讓大家知道你是個‘男人’,而不是個‘懦夫’、‘畜生’?”上官黎已氣得渾身哆嗦,像一隻受到驚嚇、露出鋒利長牙的豺狼,咧嘴呼呼地喘聲。因為雨水飄淋,梁婉容一臉厚厚的胭脂被淋漓成膩,她嚷道:“天下父母心,盼望你做頂天立地的男人,從小到大,沒罵過,沒打過,沒戳過,誰知到後來竟六親不認。天哪,這是做孽呀!上官家怎就生出你這麼個白眼狼。”上官仁見他意誌堅決,毫不妥協,一時嗆然胸脹,想要返回毓秀樓,怎耐我們冒雨站著,隻得硬著頭皮強逞地應候。
煙雨濛濛,薄霧籠罩。後來,蕭老太太也拄拐來到大家身旁。雨依然在舒緩有致地往下落,大家像落湯雞已被雨水澆淋透。蕭老太太伸手想拽回上官黎:“孫兒,你怎麼了?為什麼讓大家都陪你站在雨裏?快隨奶奶回。”上官黎一使勁,險些將蕭老太太甩開:“不,我不要回去。”上官仁看在眼裏,一著急抬手想打他。梁婉容一看,將他擋了下來:“不要打黎兒,你瘋了!”上官仁臉熱的發漲,喘起氣來像蒸氣火車頭,氣咻咻地說:“我瘋了嗎?他是二十五歲的大人了,還要為一點小事牽累別人。”梁婉容神情悲蕭,五味雜陳,恨聲道:“當父親的缺乏管教還算父親嘛。算啦,要不然由他去吧。”
我拉著上官黎的手,好言相勸:“黎哥,你聽話,回毓秀樓。”上官黎心裏有氣,現在見大家全出來了,不覺心旌搖曳。但他怎肯放棄男子漢的尊嚴和霸氣?竟轉而大吼:“誰也不要管我,由命運來決定我。我上官黎是生、是死不要你們管。”我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覺悟,我泣不成聲雙手掩麵,在大家的注視下迅速跑開。梁婉容依舊好聲相勸:“黎兒,聽媽的話,離開這兒。”上官黎呆若木雞任憑大雨澆淋,蕭老太太愈加著急,拄著鳳殤藜木杖,圍繞上官黎跺腳,道:“了得,這還了得。一大家子沒個省心的。上官,給我買車票,明個兒我就回北京。”上官仁怕老母親當真,一時暈頭轉向,心中像有一柄鼓杵,錚錚亂打。隻好說歹說地開勸:“媽,何必生他的氣?怪我沒教育好。”上官黎一看年勢已高的奶奶也浸沐雨中,嚷著要回北京,借著上官仁再次勸解的時機,腳踩一園泥淖的雨水,一個人逃回了毓秀樓。
梁婉容摻扶著蕭老太太,與上官仁返回毓秀樓。誰知這麼一折騰,到了晚上,蕭老太太因著風寒,不但四肢關節病痛複發,而且伴有發燒感冒的症狀。第二天,她的情況依舊如此。早上,馮花匠一上班便聽說蕭老太太病倒了,一打聽,得知她關節痛的毛病複發。情急之下,馮花匠返回家,把自己曾使用過的一個秘方親自送來。“夫人,這是我原先使用過的祖傳秘方,忒管用呢,不防給老太太試一試。”馮花匠拿出一張縐巴巴的紙,上麵潦草地寫著:除濕痹——雲苓眉豆煲豬脊骨。另外,還有輔助的幾味中藥名稱。梁婉容接住一看,覺得一向信任馮花匠,便派遣張司機照秘方做。結果,意想不到是,蕭老太太吃了兩頓後,病情果然有所好轉,又吃了兩頓後,已能下地走路。“我看馮花匠的藥方有奇效,老太太一夜之間恢複了體態,真是不可思議。”梁婉容將馮花匠喚至客廳,當著張司機的麵褒獎一番。為表達謝意,梁婉容從花梨木雕並蒂蓮花琉璃碧紗櫥取了一些桂花糕,送給了馮花匠。馮花匠向梁婉容建議說:“雲苓眉豆煲豬脊骨,這個藥方效果不賴。依我看,夫人往後常給老太太使用此方,老太太的病況指不定會痊愈哩。”梁婉容感激他,深信不疑,隻說:“這幾天蕭老太太為黎兒茶不思飯不想,淑茵那丫頭又在躲閃,身邊無人服侍。這個偏方倒幫了大忙,讓人省心了。”馮花匠笑道:“隻要老太太身子骨強健,不拖贅你們,那便是好事。夫人您放心,我會記著老太太,若再有啥偏方、秘方的好事情,絕忘不了她。”
雖說蕭老太太身體已恢複,但三天以來,唯一讓她牽掛的仍是上官黎。蕭老太太病剛一好,就拄著鳳殤藜木杖,來來回回尋找上官黎:“婉容啊,我的乖孫兒哪去了?怎麼沒見他的人影哩?”蕭老太太顫顫巍巍地佇立客廳內,探望四寂無人的房間,望著窗外一片樹木蔥蘢、花葉扶疏的莊園,心間徊徨,念念不離上官黎。梁婉容走來,將她扶坐在藤椅上:“媽,不要管他了,早上我進了他的房間,他就在房間哩。”“那兩天都沒吃飯吧,千萬別給我餓壞了。”蕭老太太執拗地從藤椅上起身,又說:“來,婉容扶住我,讓我進他的房間看一看。”梁婉容哼哧道:“媽,管他幹嘛,誰能操得過他的閑心。他是蛤蟆吃稱砣——鐵了心的。”玉鳳從廚房走出來,問道:“夫人,總要讓他吃點食物吧?拖著、耗著會餓壞的。”梁婉容回望玉鳳:旦見一叢點綴胸前的香水月季花蕾和一條花邊褶帶襯得她軟肩格外有形,用銀蝴蝶發夾將她頭上左邊一綹長發夾起來。梁婉容眸珠一轉,頓然一個機靈,問:“玉鳳,廚房可有現成的果腹之物?”玉鳳道:“夫人,需想什麼,我馬上就能做好。”梁婉容思謀微晌:“玉鳳,你做盤菜,白糖藕片,他素來愛吃,興許會吃點。”鳳姐點頭應道:“好!夫人我馬上做。”蕭老太太聽後,臉色一黯,眼窩泛酸,眼淚簌簌而落。
上官黎躺在房間床榻上,目光隨一片雲霞變幻閃爍。兩天來,他一直靜靜躺著,除了用手機上網聊天,就用直勾勾的眼神望向窗外景致。倚著窗戶長著茂密的鳳凰木,一株枝葉粗壯的荼蘼樹。在山莊內外,隨處種植這種高大的荼蘼樹。它們濃稠斑駁的樹葉就像一把遮陽傘,緊貼窗戶。梁婉容走近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黎兒開門。”蕭老太太同樣佇立門口,豎起耳朵,緊張地朝房間傾聽:“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梁婉容又“彭彭”地敲了敲門,見他佯裝沒聽見,便將一盤白糖藕片擱在門口。
臨走時,梁婉容愛恨交織地朝向房門喊了一聲:“黎兒,我把你最愛吃的菜擱在門口了。”蕭老太太亦喚道:“孫兒,身子是自己的,千萬別倔強。不開門也罷了,自己多少要吃點東西。”梁婉容見他遲遲不開門,無耐之下,摻著蕭老太太,兩個踅身走了。上官黎聽見她們離開,忍不住饑腸轆轆的誘惑,吱溜一聲,拉開一條門縫,見門口椅子上擱著一盤菜,忙端進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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