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690 更新時間:18-06-24 19:30
薄幕時分,承德僑祖村遍野積雪,風呼剌剌地吹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肆意飛舞,遠山遠樹,全籠罩在白茫茫的風雪中。除了風雪,村莊是寂寞的,荒涼的。我帶著妹妹葆君,兩人在距離村莊“幽麓界”地帶下了車。道路崎嶇不平,雪虐風饕,我們提著沉重的行禮,慢慢向家的方向走。
走上大路,俄見送葬之人,遏吹嗩呐,拋撒冥錢,抬著一口梨木棺槨,向著我們對麵相迕而來。待走到近處,一個全身縞素的婦人,嗚咽悲慟。我心裏一震,分明認出,婦人正是村裏的李大娘。我畏葸不前,於是悄聲尋問送葬人。有人告訴我,李大爺七天前因病離世,村裏人在為他送葬。我們看著送葬人腳步躞蹀向前走,稍作停頓,急忙往家裏趕。走近了村莊,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嫗立在一堆柴木邊。天上雪花飛舞,地上一片泥淖,老嫗一不留神,摔倒在了柴木邊。葆君眼厲,一眼看清楚老嫗是我們日思夜想的娘,遂快步跑上前。“娘……娘,娘……你怎麼了?”我也急忙迎前。“娘,你怎麼摔倒了?”我們姐妹將娘親扶了起來。我娘一望,她的女兒們回家了,萬分高興,顧不及拍打身上的泥塵,和我們往家裏走。我們走進院落,抬眼一望,院裏的老榆枝葉剝落,在風中蕭蕭簌簌擺動。同時,院落牆旮旯種的紫薇花皆已作泥入土,頓時,一股辛酸翻湧心間。“爹呢,”我問娘親。娘笑道:“他正在後堂房炮製中草藥哩。”我一聽,撇下娘和葆君,一個人徑自走入後堂房。此時,在後堂房,爹已聽見我們說話的聲音,隻是一時忙不開手腳,所以未予理睬。“爹,爹……”我直衝後堂房。爹一看果真是我,自然樂不可吱。“回來了?”爹笑問。我攬住爹,把臉貼在他的身上,笑道:“爹,我快想死你了。”“走,咱們進家。”爹將一些未炮製完的草藥做了一番處理,和我進了屋。
簡陋土屋裏,娘和葆君盤腿坐在炕上,高興地聊絮家長理短。爹看著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兒,甭提喜悅之情了。娘望著我,隻見我身穿奭色長袖外套,脖頸裏圍一條桑蠶絲雪坊圍巾,而葆君穿著一件雙排扣鬥篷風衣,亦是婷婷玉立,分外嫻靜美麗。“爹,娘,你們二老的身體還好嗎?”我們相擁爹娘,嬌嗔地說:“噢,對了爹,剛剛經過村頭,遇上李大爺的送葬隊伍,他究竟咋了?”爹惋悵地搖頭說:“他在春天得了一場氣喘怪疾,從我手裏拿走不少草藥,也到鎮上幾家醫院尋診過,誰知秋天犯下重病,一病不愈,歲未年初的十二月就……”葆君不管不顧,拉著娘的手,笑顫顫地問:“娘,看我的衣裳漂亮嗎?”娘笑著回道:“我女兒的衣裳漂亮,比誰家姑娘的都漂亮。”我隨之問道:“那我的這件呢,還有圍巾?”娘一看,一條桑蠶絲雪坊圍巾,問道:“姑娘,這條圍巾真軟溜,值不少錢吧?”我嫣然笑道:“娘,你別心疼了,這是梁夫人送給我的,人家可不在乎貴賤!”娘將圍巾拿在手上細細摸了一遍,嘖歎不已。娘笑道:“梁夫人全家可好,同你們關係咋樣?”我不聽則罷,一聽之下,羞於啟齒。“娘,別問姐了,以後,我慢慢給你說。”一旁的葆君急忙替我解圍。爹坐在炕上,一看天色將暗,笑道:“你們娘倆兒聊,我給你們燒飯。”我拉住娘的手,籲長問短:“今年家裏收成咋樣?苞米地有牲口糟蹋嗎?”娘不聽則已,一聽氣得直哆嗦,說:“種了十畝苞米,誰想晚上讓人家牛進了地,一晚上糟蹋了無數,損失嚴重。”我又問:“那是誰家的牛,咋不管護?”娘說:“是倪二狗家的牛,一共五六隻,套繩沒拴住,一晚上竄進地裏啃了個遍,後來倒說了和氣的好話。”葆君問:“那倪二狗結婚了沒有?”娘笑道:“沒有,說是瞅了一門親,是脊檁屯的一個姑娘,人家嫌倪二狗家給的聘禮少,一直推脫。倪二狗會說笑話,前一陣子還來循問,說要娶上我家葆君就是菩薩保佑了。”葆君板著臉,笑道:“倪二狗是翛然之人,一天毫無拘束,吊兒郎當。”
一語未了,一個中年婦人大汗淋漓地跑進屋:“黃大娘,快,快點隨我走,鐵柱的媳婦快要生了,你趕緊給她接生。”我娘一聽,馬上從炕上下來,隨婦人往外走。我和葆君兩人聽了好奇,跟在她們身後前去觀望。
剛剛走進一棟院落,六棱格子窗內便傳出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哭喊。門外,已站著三五個人。我娘邊走邊喊:“熱水燒好了嗎?給我盛一盆熱水。”一個門外站著急得團團轉的男人應道:“有的,有的,水已燒好了。”我定睛一看,說話之人是鐵柱哥,一旁,還立著他的爹娘。我說:“鐵柱哥你別急,我娘來了,一餉肯定沒事。”夜色漸濃,雪花越來越大,撲簌得不辨眉目。鴞鳥在枝梢上陰陽迭氣地怪叫,聽得人毛骨悚然。我和葆君、鐵柱、鐵柱的爹娘焦手搓耳地等候產房裏將要臨盆的女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隻聽房間裏的女人痛苦地呼喊,我娘則是全力以赴地助產:“用力,用力,再用力。”鐵柱一臉鐵青,虎背熊腰,像家家門戶上貼著的秦瓊和關公的門神。他凝著眉,眼巴巴望著大雪朦朦朧朧,降在山莊漫天飄雪的情形,氣腦地說:“若不是大雪封山,我就把俺家媳婦送到鎮上生,太急人。”我給他打氣說:“生孩子,做月子還是自家炕頭好。別擔憂,有我娘哩,肯定能順順利利生下孩子。”鐵柱娘一臉慈和,抓住我的手,說:“閨女,啥時候回來的,看把你凍的。”我微然一笑,道:“嬸娘,我不怕凍。我和妹妹先前坐車回來的。”突然,我娘從房間走出來,“快,再燒一盆熱水。”鐵柱爹問:“淑茵娘,孩子咋樣了?生得不順利嗎?”我娘慌忙中抽出一句話說:“不怕,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說完,一轉身又走進房間。“呱……呱……”伴著一聲孩子的啼哭,鐵柱媳婦順產了。眾人一聽到孩子亢亮清脆的聲音,全鬆了口氣。鐵柱一激動哭咽起來。鐵柱娘一看,氣嗔地罵了兩句:“看你個沒出息的,隻是生了個娃嘛。”我娘走出房,一臉笑意,道:“恭喜鐵柱家了,生了個大胖小子。”眾人立時驚喜交集地衝進了房間。鐵柱坐在媳婦孫桃仙身旁,緊緊抓住她微涼的手,道:“感謝你了,給我鐵柱生了個男娃。”孫桃仙睜眼撇望著,淡淡一笑:“隻知道要兒子,萬一生個女兒可讓我咋整。”說完,一闔眼,迷迷澄澄地睡著了。坐在炕沿上的鐵柱娘喜急而泣:“老天保佑,菩薩保佑,送給我鐵柱家一個胖兒子。”我和葆君兩人迫不及待地立在炕邊,往那粉嘟嘟的嬰兒臉上一望,隻見生得玲玲嬌小,粉紅憨態可人,全都止不住笑開了。“噓”,我娘筆劃:“讓大人和孩子睡一會兒,醒了就能說話了。”眾人聽了,望了最後一眼,你推我嚷著走出了產房。
鐵柱娘望著我們姐妹出落的愈加美貌標誌,讚歎道:“黃家真是修來的好造化,兩姐妹一個比一個漂亮,真是羨煞人了。”我的臉龐泛出緋紅,笑道:“嬸兒,笑話我了。你家不是一樣修來好福氣,生了個白胖孫子。”鐵柱從房外抱進柴禾蹲在地上往炕洞裏添,鐵柱爹將他拉了一把,說:“當心燒得太燙了,孩子肉嫩別燙著了。”鐵柱一聽,趕緊停了下來,坐在板凳上取了一支煙。鐵柱爹也從一張小幾上拿起煙袋,吧嗒吧嗒舒袒地吸開了。我娘和鐵柱娘兩人坐在椅子上,鐵柱娘拿來一盆炸苞米花給我們姐妹吃,笑道:“今年收成好,苞米吃不完,你瞧淑茵娘,已炸成了苞米花啦。”我娘緩過了神,笑道:“今年雨水多,苞米就喜好水,長得個大飽滿。”鐵柱回過臉好奇地問:“你們工作的山莊叫啥名,我咋忘了哩?”葆君說:“芙蓉鎮裏一座大山莊,喚名‘香墅嶺’,又稱‘含煙山莊’。”鐵柱笑道:“咋起這名?還‘含煙“呢?”我解釋說:“杭州地區出產織織布料,全國知名。之所以起這個名是讓工人警惕吸煙,以免造成火患!”鐵柱“噢”了一聲,回臉往產房瞧。鐵柱娘望望我脖頸裏一條漂亮的圍巾,笑道:“閨女這條圍巾真漂亮。”我取下桑蠶絲雪坊圍巾,說:“嬸娘,這是山莊梁夫人送的,你看。”鐵柱娘便把圍巾拿在手上。鐵柱憧憧落落地坐在板凳上,問:“娘,我能進房瞧一眼嗎?話音未落,房中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呱……呱……”
眾人起身,再次紛紛湧入產房。此時,孫桃仙正閉緊雙眸沉沉地昏睡不醒。鐵柱掐滅煙蒂,雙眼濡濕,望著炕上繈褓裏的孩子,笑道:“乖,不哭!”誰知,那孩子聽懂話不哭不鬧了。我附身近前,望著粉嘟嘟的孩子,像一隻剛出窩的小豬崽,伸手摸了摸臉龐。鐵柱問:“娘,我想抱一抱孩子,成嗎?”鐵柱娘看了我娘一眼,點頭答應了。於是,鐵柱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進懷裏。鐵柱娘一扭頭,看見鐵柱爹在吸煙袋,遂怫聲說:“他爹,快滅了煙,嗆著孩子。”鐵柱爹隻好將煙袋收束腰間。我娘望望熟睡中的孫桃仙,低聲說:“她一定是累壞了。給她熬上米粥,補好身子,千萬別虧了她。”鐵柱娘笑道:“熬了,熬了,是紅米粥。”我和葆君兩人倚在鐵柱身邊,一臉好奇地望著他懷裏的孩子。不料,孩子又呱呱地哭鬧。“一定是餓了。”我娘判斷地說。正說話呢,孫桃仙醒過來。“快,給孩子喂口奶。”我娘說。鐵柱就把孩子抱給孫桃仙。孫桃仙攬住孩子,給孩子喂奶。孩子一吃到母乳,立時停止哭鬧。“你看,還是親娘的奶水好。”我娘一說完,眾人全跟著笑了。孫桃仙抱著孩子在臉蛋上吻了吻,不想孩子撒了泡尿。孫桃仙急忙說:“娘,孩子的尿布呢,”鐵柱娘將準備好的尿褯拿來遞給她。鐵柱坐在炕邊上,一個勁地嘿嘿傻笑,孫桃仙注視他,笑道:“隻知道傻笑,一個鍾頭算是熬盡我一輩子的痛了,你知道嗎?”鐵柱笑道:“俺知道,知道!生孩子是辛苦的事兒,俺媳婦能給我鐵柱生娃兒,我一輩子感激你。”
眾人一陣唧唧噥噥地說笑,我爹走了進來。“孩子她娘,淑茵、葆君快回家,飯燒好了。”他說。我拉住爹,笑說:“爹,快看鐵柱哥的娃兒,多可愛。”我爹探了兩眼,道:“甭羨慕人家,我兩個閨女,以後一定能為我生幾個孫子。”眾人聽了又哈哈大笑。我羞紅了臉,佇立炕沿邊。孫桃仙望著,問:“淑茵、葆君,你們啥時候回來的?”我欣然一笑,說:“下午天摸黑時來的,一來就看你來了。”孫桃仙望著我穿著一件時髦的奭色長袖外套,問:“衣裳是從杭州買來的嗎?真是鮮靚。”葆君說:“桃仙姐別說話,要注意休息。”
正在說話呢,村子裏的苗大娘和徐大娘,提著一籃雞蛋來看望孫桃仙。苗大娘是個寡婦,村裏人願稱她‘喜妹’。她唯一一個丫頭,兩年前外嫁它村。而徐大娘五十有餘,外罩一件大鑲大滾青緞綢襖,裹在她豐腴的身上。她畫黛染唇,風韻尚存。她育有二個兒子,在外埠打工。兩人一進房,雙雙來到孫桃仙的產房。苗喜妹笑道:“我說孫媳婦,第一胎生得如何?想必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徐大娘說:“身子骨能吃得消嗎,噯喲,我生了兩個男娃,也是這麼過來的,活受罪哩。”兩人把帶來的雞蛋擱在桌上,倚坐炕沿上。徐大娘環眼一望,注意到了我和葆君,問:“我說淑茵和葆君,長得越是媠媠漂亮了,啥時候回來的?”我回道:“天摸黑時回來的。”苗喜妹看著我倆,在她眼裏伶娉水靈,楚楚動人,笑道:“兩閨女真是越來越俊俏了,黃家好福氣哩。”我娘笑道:“啥好福氣哩,都長大了,眼看要嫁人啦,把人愁悶的。”徐大娘又問我爹:“對了,你那草藥有治頭痛腦熱的嗎?最近天冷,著了點風寒,我愈是躲不過去了。”我爹笑了笑,回道:“有的,川芎、荊芥、甘草和細辛,我正在炮製中草藥,你若是需要,取兩付回去。”徐大娘一聽,高興極了,笑道:“好,好,你這赤腳大夫簡直勝過活菩薩,讓人心服哩。”鐵柱娘一看兩人送來雞蛋,笑道:“真是麻煩你們了,上回你們就送東西,這回又送,實在是……”苗喜妹燦然一笑,說:“別客氣啦,全是鄉裏鄉親的。”孫桃仙望著兩位大娘,半天才開口:“謝謝兩位大娘,等我身子好些,一定去看望你們。”苗喜妹和徐大娘相視一笑,道:“鐵柱一家是熱絡人家,不是饕餮之人,村裏村外的人全知道,不必和我們計較。”鐵柱笑道:“二位大娘若是有需要我鐵柱幫忙的,請僅管開口,我鐵柱赴湯蹈火,再所不惜。”兩位大娘聽了,心間皆溫暖無比。徐大娘望著我和葆君,一副沉魚落雁美人相,感歎地說:“我的兩個兒子常年在外打工,我一直思謀,若是能把你們姐妹隨便取進門一個,便是我徐鳳的造化了。”我娘說:“你何必強求呢,姻緣不是人定的,是天定的,你就等著兩個兒子給你帶回兩房媳婦。”鐵柱娘也在一旁勸慰:“自古千裏姻緣一線牽,依我說你就該找媒人給你兩個兒子說親。你那兩個兒子,長得幹淨利落,不怕找不到合心的。”兩人一番開導,徐大娘又歎了口氣:“也隻能如此了,我謀劃著年後托媒人給他們說親。”
我爹站著看了好一會兒,猛然想起事,喝道:“閨女、孩子她娘,飯糊在鍋裏了,快隨我回家吃飯。”我們一聽,告別了鐵柱一家,同苗、徐二位大娘打了招呼,匆匆返回家。
等來到家,我爹已做了一桌豐盛菜肴。“閨女,今天先吃頓家常飯,明天爹給你們殺隻羊。”我吃著飯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一年來在外麵“風餐露宿”,著實辛苦,現在終於吃上了爹給燒的飯菜,此情此景,當然無法用語言比擬。“爹,娘,你們知道嘛,我想爹做的飯快想瘋了。”我說。爹哈哈一笑,道:“若是真想瘋了,這回來的日子我就天天給做,飽管你們吃個夠。”到了晚上,一家人圍坐炕上,說不盡心裏的苦瑟和辛酸。我幾次哽咽都把到嗓子眼的話咽進了肚。
第二天一大早,我爹磨刀霍霍準備給我們殺羊。誰知,還未抓住羊,我的大爹大娘、二姑、三姑來看望我們。大娘看見我們,驚得連連問道:“淑茵、葆君,快讓大娘瞧一瞧,喲,咋瘦成這樣了?”二姑和三姑也上前打量,說道:“原先走時也胖腴腴的,這一年不到,咋變成這樣了?”兩人圍著我看了又看。葆君一急,開脫說:“姐工作繁忙,日夜操心,一天到晚在山莊給人家幹苦活,自然消瘦了。”幾人一聽,方略微打消了顧慮。大家再一看,“咦”了一聲,大娘說:“好像不對呀,葆君也瘦了,”拿起手一瞧,竟是層層胼皮,於是心疼道:“看成啥樣了,怎麼……”我爹大喊一聲:“喂,大哥,快來幫一把忙呀。”大爹一看,我爹坐在馬靸上厝刀子,笑道:“殺隻羊用不著這般力氣吧,來,我殺!”說完,三步兩步跳進羊圈,抓住一隻肥碩的羊。他把羊從圈中抓出來後,爹也厝好了刀子,兩人蹲在雪地上,一餉功夫,把羊給宰殺了。二姑望著我,笑道:“喲,閨女的圍巾煞是好看,杭州買的嗎?”我回應說:“是啊二姑,是山莊梁夫人贈送。”三姑把葆君的衣裳裏外看了看,道:“這件雙排扣鬥篷風衣,葆君穿著真合適。”葆君笑道:“三姑說的哪裏話,既是買來的,必須穿著合身啊。”眾人一聽,哈哈縱笑。待殺好了羊,我爹將羊大卸八塊,燒水煮進鍋裏了。趁此時機,大娘和二姑、三姑詳細詢問我們在杭州工作的情況。而我和葆君相呼相應,配合默契,絲毫未敢泄露“天機”。大娘時年五十多歲。二姑整滿四十五歲,三姑小她二歲。按著黃家排輩,除了早逝的大姑以外,之後是大爹、我爹、二姑和三姑的排序。
倪二狗娘不聲不響地走進院裏。“喲,今個兒啥日子,沒等年前就殺羊了?”我爹發現她一副精神抖索的樣子,問道:“二狗娘,有啥事吧?”倪二狗娘笑道:“給我借一下你家的簸箕,我篩一篩瓜子,準備過年用。”我娘走了出來:“是狗蛋他娘呀,你等著,我給你拿。”說完,立即進後堂房拿簸箕。此時,倪二狗娘聽見房裏一陣唧唧噥噥地說話,推門一探,原來是我和葆君來了。倪二狗娘道:“我就說嘛,家裏咋這麼熱鬧,原來是你們姐妹。”我轉眸一看,笑道:“大嬸,你咋來了?”倪二狗娘笑道:“我來拿簸箕篩瓜子。喲,你看閨女咋瘦成這樣了?”她大驚小怪地高聲道。我一時心虛,遮掩說:“我在山莊活兒多,一年故而消瘦了。”“原來是累的!那也不能成這樣?”倪二狗娘笑道:“太苦了自己,何必哩。”我娘伸手遞給她簸箕:“給你,狗蛋他娘——簸箕”,倪二狗娘接住後,粲笑道:“我用完了立時還給你家。淑茵和葆君,你們待著,大嬸先走一步。”說完,朗笑著出了院。二姑見狗蛋娘一走,連譏帶諷地說:“聽說他家的牛糟蹋了你家苞米地,後來居然連個賠償的錢仔也沒見著,太不像話了。”我無耐地搖頭說:“全是相裏相親的,我估計爹娘是開不了那個口。”三姑笑道:“我是說嘛,既是前後鄰居,這事不好說。”大娘抱怨說:“我家今年的莊嫁也讓羊給糟蹋了,幸虧管理的好,基本上沒損失多少。”我問:“靜婷姐回來了沒有?”大娘笑道:“還沒哩,估計就這兩天,在上研究生哩,課程繁忙。”我又說:“我想靜婷姐是越長越漂亮了,上研究生了,真好。”葆君跟著說:“哪像我們倆兒,懶得上學早早就輟學了,現在累死累活在外打工。”我問:“大娘,黃靜婷今年二十幾了?”大娘道:“二十六啦。”“那也該到找婆家的時候了……”我欲言又止。
眾人坐在炕上聊天,你一言我一句甚是投機。三姑問:“聽說杭州是許仙和白娘娘相遇的地方,那地方倒是山多還是水多?”我笑道:“有山有水,風景如畫。”葆君笑道:“有湖泊,有村莊,反正比承德繁華。”二姑問:“你在山莊究竟幹啥活,咋會瘦成這樣了?”我笑道:“收拾房間,洗衣物,墩地,擦坡璃,賜候老人。”三姑一聽,問:“賜候的是什麼人?”我說:“是上官先生的母親,快八十歲了,但身子骨依然硬朗。”大娘打破沙鍋問到底,探究地問:“怎麼賜候的?”葆君說:“給人家擦身子,洗衣裳,捶捶揉揉。反正有什麼活,幹什麼活。”大娘和二姑、三姑聽了,全驚唏不已。
突然,大娘一轉話題,問:“葆君,你們姐妹也該考慮談婚論嫁了吧?”我和葆君相視一望,笑道:“沒,沒,我們一心打拚事業,無心謀兒女之情。”大娘笑道:“大娘的意思是說你們該找對象了,是找個外鄉的,還是回村受這份窩囊氣?”我和葆君相視一望,不竟相顧失色。我說:“依您的意思找在哪兒好?”大娘直言不諱地道:“當然是找到外地好了,跟著本村人,一輩子是喝西北風的命。”二姑跟著說:“是呀,還是外鄉好,家裏情況入不敷出,得過且過,怎能和外麵世界相比。”
葆君笑著,猶豫不定,說:“婚姻大事,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二姑馬上接話問道:“你們聽大娘的話,在外麵物色個對象比啥也強,免得回村受苦受罪。”三姑笑道:“聽你娘說葆君正有一個對象處著,有這回事嗎?”葆君一聽,一張秀臉立時紅了半邊,回道:“是有一個。單是人好!但他家遠,我正在想咋辦哩。”大娘拉住她的手,勸道:“聽大娘的,在外麵找,比在家鄉找強百倍。大娘若是你們這般年紀,肯定找到外麵去。”葆君一聽,有些哭笑不得,事實上,她早已想過這些問題,主要顧慮,是因為距離家鄉遙遠,難免思念爹娘。現在,一聽大娘、二姑和三姑開導,心裏像從藤條上掉落一隻大楠瓜,有底氣多了。
正在此時,三姑的女兒李葆琛登、登、登地跑進屋。“二姐、三姐你們回來了?”她發出像唱歌一樣金燦燦的笑聲。我和葆君應道:“回來了,快過來讓姐瞧一瞧。”李葆琛走近我們身邊。我們從包裏掏出糖果,遞給她。誰知,李葆琛一噘嘴,說:“姐,我家糖果下輩子也夠吃了。你看,我的牙早吃歪了。”說著,張開嘴讓我們兩人望。李葆琛剛剛十歲,潑瘋俏皮,十分乖張。她是三姑唯一的孩子。我問:“那你想吃啥?”李葆琛笑道:“我要吃羊肉。”葆君笑道:“等一會兒,馬上煮好,饞嘴貓兒,你甭急呀。”一時半刻後,我爹將一鍋煮好的羊肉用鐵盆盛上來。眾人圍坐,像草原上的蒙古人大塊朵頤地吃羊肉,家裏氣氛溫馨而甜蜜。我爹心裏高興,拿好酒與我大爹痛飲,兩人吃喝行酒,談笑自若。大爹道:“來,淑茵、葆君,大爹敬你們一杯,一年來,你們在外人生地不熟,辛酸不易我們清楚,這杯酒你們一定要喝下。”我和葆君雙雙端上酒杯,眼中淚花瑩瑩閃爍。我們喝了大爹敬的酒,又依次喝了二姑和三姑敬的酒,最後,爹娘也為我們斟酒、敬酒。我高興不已,一連喝了幾大杯,刹時,臉龐上湧出一片融融光澤。
窗外,一隻鴳雀清清長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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