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631 更新時間:18-07-19 19:24
秋風自窗外徐徐拂進屋中,晚霞輕柔如煙飄蕩在碧空深處。霞團形成火燒雲,使我全身像披著紅裝。近日天氣格外舒朗,和煦溫暖而沒有一絲寒意。從村東頭趕著羊群,一路逶迤地踅返來,我已感到幹渴難耐。幾天以來,我天天朝起暮歸,趕著我的羊兒,一路經過無稽崖,繞過皇姑河,十分辛苦地看護它們。我從屋中走出來,拿拂塵將衣襟上的塵土彈了彈,把綰起的發髻鬆散下來,伸了伸酸軟的背,一回眸,黃靜婷來了。
黃靜婷熱切地笑著,旦見:披垂美亮如瀑的秀發,麵如敷粉,唇若施脂,嫋嫋腰肢似柳梢,婷婷媚態宛如風,胸前是一串鑲銀鏈,耳朵上是兩隻晶盈奪目的韓式流珠墜。再一看,見她上身是簇新藕合紗衫,衫沿繡滿荷葉用做打底,長袖之上則繡著雲水瀟湘圖的雲肩,下身是九分褲,腳上是水晶珠配飾的涼鞋,塗著鮮紅拇指蓋。
我笑道:“靜婷姐,怎麼站在這兒?是在等我嗎?”黃靜婷目光溫婉地望著,見我一身長袖長褲的著裝,既顯得土俗,也有失身份,於是輕輕噗嗤一聲笑著。我又問道:“姐姐為何衝我發笑?”她走近,將我的頭發捋在腦後,拿起我手中的拂塵,撲撲輕打了兩下,道:“瞧妹妹,嬌貴的身份也讓糟蹋了。這若是回了山莊,一定有人認不出你。”我抿嘴隨她輕笑,剛要回話,鄢翠枝雙手捂臉哭喪著急忙跑來。“翠枝,”我喚了一聲,她卻像沒聽見一樣,徑自向我家門前走過。黃靜婷向來與她要好,拽住她的胳膊:“翠枝,你等一等。”鄢翠枝便站住了。“噯喲,你臉咋了?”黃靜婷問。鄢翠枝扭過頭回避著我們的目光,低聲哽噎。我道:“翠枝,你快說呀,究竟咋回事了?”我細細一望,鄢翠枝的臉龐上生出顆顆豆粒大小的紅色瘡疤。黃靜婷登時一驚,忙問:“是被倪二狗打的?”鄢翠枝搖了搖頭。黃靜婷繼續追問:“是掐的?擠的?揉捏的?”鄢翠枝又搖了搖頭。我問:“不對!不像是倪二狗打的,一定是暗瘡。翠枝,是嗎?”鄢翠枝這麼一聽,羞羞怯怯咆咽地哭開了。我們頓時幡然醒悟,將她拽到杏樹底下。鄢翠枝捂住臉,淚水輕輕掉落。不巧,上官黎走了出來,道:“怎麼都在,在看什麼呢?”探著往鄢翠枝身上望。旦見鄢翠枝突挺大肚,額上貼著參差不齊的劉海。鄢翠枝道:“不!不要看了。羞死人啦。”上官黎方知是怎麼回事,不禁咯咯地笑開了。“笑啥?”鄢翠枝斜了一眼,哼聲哼語:“還不快給我想主意,把我臉上的瘡去了。”我方才弄明白,原來確是瘡疤。
我問鄢翠枝:“翠枝,究竟怎麼回事?這是多久的事?”鄢翠枝一臉迷茫,回道:“三天前,就是送完鐵柱的第二天,睡了一休,早上起來就發現長瘡了。”“會有這樣蹊蹺的事?”我腦洞大開,驚嗔地望著:“臉上長瘡可不是好事,再怎麼不能長在臉上。”鄢翠枝回道:“我是說嘛,前幾夜睡在院落裏,也沒覺出啥,那天早上才發現,一天比一天愈加厲害。”黃靜婷嘲笑:“翠枝妹妹莫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醜事,老天爺故意作難你。”鄢翠枝一臉羞窘,說:“婷姐不安好心,成心譏笑我。我鄢翠枝本本份份,能做個啥事。”我見鄢翠枝急得滿頭大汗,賣乖可憐的樣子,笑道:“無非是暗瘡,你就懼怕成這樣。來,我爹藥匣盒裏有草藥,肯定能給你治一治。”鄢翠枝一聽,急喊道:“淑茵,還看著幹嘛,快點給我整治一下。”我領著她們走進屋,在藥桌上翻查病案,找出來一例治療暗瘡的處方。“黃芩20g,桑葉5g,丹皮15g,赤芍10g,蒲公英15g,銀花5g,夏枯草10g,菊花10g……”我徐徐念道。鄢翠枝憂心急迫,等著我給開處方。雖然爹曾經手把手教過我如何寫處方和開藥。但是,我依然覺得有那麼一絲笨手笨腳。那些中草藥在藥匣盒裏,我必須認準每一味藥,必須斟酌好它的用法用量。我按病例製定好用量,開好處方,在藥匣盒裏一味一味地稱量。中草藥是我爹從山上采挖而來,前一年冬天,他在家中篩選、晾曬、炮製,全都精心儲藏在藥匣盒裏。
鄢翠枝笑道:“淑茵,你算救了我,如若不然,我非要變成花臉婆,怪臉鬼了。”我笑了笑,一麵將稱出來的草藥包裹好,一麵笑道:“隻要不是疑難雜症,我爹都能醫,爹從醫幾十年,我也學會不少。翠枝給你,你帶好草藥。”黃靜婷問:“茵茵,都是啥藥性,怎麼能怯除瘡?”我拿起處方,笑道:“這十幾味草藥都有通濕,除燥,抑火,舒脾絡的功效。”鄢翠枝問:“草藥何種用法?”我回道:“一天溫火煎一副,十天喝完。”鄢翠枝感激不盡,拿出草藥錢,說:“給!這是藥錢。”我覺得她有禮有節,回絕道:“錢我就不收了,我常年不在家,你們照應著我爹娘就是了。”鄢翠枝道:“錢是一定要給你。你爹辛辛苦苦采挖草藥,他也很不容易。”黃靜婷笑道:“翠枝妹妹不必客氣,你聽淑茵的吧,她遠在杭州,她爹身旁又沒有依靠,你就幫著照應一下。”鄢翠枝抱著幾捆草藥,笑容滿麵,臨走還是將錢擱在了桌上。黃靜婷對我說:“翠枝不比倪二狗無理,做人講厚道。”我笑道:“她有身孕了,恐怕心裏美滋滋的呢。走,隨我拿點柴,我回來燒飯。”
月色淒涼寂闌,像皇姑河的水,幽幽瑩澈。窗外,杏樹上黃澄澄的蜜杏密密匝匝,無形中散發出淡馨之香。我和上官黎坐在籬笆院裏,心裏已焦躁不安。我想念省城的娘,每時每刻都牽掛她的病情。坐在杏樹下,悲哀和空虛深深占據了我的內心。我害怕寂寞的夜晚,夜晚使我更加思念至親之人。但越是思念,越感到絕望,絕望更帶來深深的、無可奈何的淒涼。同時,我也想起已故的鐵柱哥,他短暫悲慘的人生在不經意間劃上了終止符。為此,我感到傷心難過。靜靜地坐著,我的耳畔不時傳來金瑣的號啕聲,那種哭聲陣陣尖銳,使我聽後微微戰栗。
我對上官黎說:“你聽,那是金瑣在哭。”上官黎屏聲凝氣,聽了一會兒,也道:“嗯!是金瑣。”我心裏忐忑不定,像被一道魔咒牽引著,便有進鐵柱家一探究竟的衝動。“不!淑茵,還是不要去的好。再說,明天咱們要上省城看你娘,今晚早點歇息。”我剛要站起身,被上官黎扯住衣襟,站在原地。我的耳畔依然是金瑣的哭鬧聲,聽得人惴惴慌亂,最後,我堅決地撇下上官黎前往鐵柱家。才走近鐵柱家窗下,聽見村長的慰問聲:“桃仙,你安心養病,再大的困難,村裏也會給你們幫襯。你的事是全村人的事,是我村長的事,鐵柱讓我心疼啊。”鐵柱娘回道:“村長,我們是給村裏添負擔哩,但你也看見了,這拖家帶口的,實在沒轍。關鍵現在還有金瑣,整天哭哭鬧鬧,桃仙病情不穩,還要看病吃藥,我們兩個老人承受不住呀。”我走進屋中,看見村長和媳婦,以及兩個村幹部,坐在炕上絮叨。
鐵柱爹道:“淑茵來了,快坐!”鐵柱爹讓我坐在臨窗的炕沿上。“叔,金瑣怎麼了?”我看看爬在炕上嗚嗚大哭的金瑣,關切地問。鐵柱爹抱過金瑣,遞給了一根村長帶來的香蕉。誰知,金瑣根本不搭理,仍舊高聲哭喊。鐵柱爹為難之餘,一字一頓地說:“你們看見了,桃仙的情況——不好。”
孫桃仙仰麵躺在炕上,目光渙散無神。而村長膚色黧黑,寬腦門兒,寸平頭,眉弓稍高,眼眸微微內陷,幽黑閃亮,一副精明、利練的模樣兒。他長長愾息一聲,眼含淚珠。
我上前撫了撫孫桃仙的麵額,微微發燙,憂聲說:“孫桃仙在發燒呢,要不然給吃點藥吧?”鐵柱爹一聽,忙去找藥,但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我直起身,道:“叔,你別急,我家裏有。我給你拿。”我走出鐵柱家,恰好,上官黎來迎我。我傷感道:“怎麼你也來了?”上官黎回道:“我怕你傷心,過來瞧一瞧。”我又道:“我回家拿藥,你等著。”
我拿上藥以後,和上官黎坐在鐵柱家聆聽他們談話。村長道:“鐵柱因工殉職,實在令人惋惜。從此以後,村中不論大小事,都會照應你家。至於孫桃仙的病情,我們會考慮帶她出去治療。鐵柱爹,你看還有什麼困難?”鐵柱爹目視金瑣,無耐地搖了搖頭。村長使了個眼色,他身旁的村幹部忙取出一遝錢。村長說:“鐵柱爹,這是一萬塊錢,是我們村籌集出來的,你先拿著。”鐵柱爹一直是個老實本份之人,從不會貪圖便宜,是村裏人眼中的熱心腸人,現在村長拿錢給他,自然要回拒,隻道:“村長,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若是鐵柱在天有靈,他是絕不會讓我收這筆錢的。你,你還是拿回去。”村長媳婦說:“鐵柱是個好孩子,不想如此短命。從今往後,若有難處,你們直管開口,我想村長會給你們想方設法解決的。”村幹部說:“你們要相信黨,相信我們村幹部,不會見死不救。”鐵柱娘默默坐著抹眼淚,金瑣還在不停地哭鬧。不得已,鐵柱娘將金瑣抱出屋,任由她在前院裏哭喊鬧騰。我問:“嬸娘,把金瑣丟在屋外安全嗎?”鐵柱娘說:“一個丫頭片子,不怕丟了。”這樣,眾人開始靜下心談話。村長道:“鐵柱出事後,鄰村村委會領導也很關心,認為鐵柱是英勇奉公,要給予獎勵。”一個村幹部說:“經過我們全村村委會研究決定,再獎勵鐵柱兩萬元,以表達我們的敬意。”鐵柱爹神情淡漠,臉上條條皺紋,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半天才吭聲:“人都沒了,給再多錢也無濟於事。唉!”鐵柱娘道:“我隻擔心她們娘兒倆,從早哭到晚,沒有消停。”鐵柱爹給孫桃仙灌下藥後,給她身上蓋了件薄褥。孫桃仙微眯雙目,倒也不哭不鬧,原因很簡單,幾天前哭哭嚷嚷已使她精疲力竭。說話間,鐵柱娘側耳一聽,發現金瑣聲息全無,心下狐疑,趕忙出門探看。不料,這一看不要緊,竟著實使她一驚。
原來,金瑣在屋外獨自哭號時,村長的小兒玲瓏正在四處玩耍。趁大人們不注意,玲瓏拉著金瑣消失在暗夜中。鐵柱娘發現金瑣不見了,一拍大腿,叫道:“那該死的丫頭走哪了?金瑣喂!”眾人聽說金瑣不見了,待走出來一看,隻見夜色濃墨一般,伴著颯颯秋風,隻有樹葉的響聲。“金瑣!金瑣!”鐵柱娘破口大喊兩聲。我們靜立夜空下,憑耳細聽,卻不見有一點動靜。頓時,眾人慌了手腳。誰知,村長媳婦趕來,喃喃道:“玲瓏也不見了。”
眾人四散開來尋找兩個孩子。誰想,找了大半天,依然沒有找見。村幹部說:“壞了,總不會讓壞人領跑了。”村長一跺腳,氣哼道:“甭怕!我的玲瓏已經丟過一回了,再丟一回,怕遇不著。再說,這抹天黑地,誰會來偷咱家孩子,還一偷兩個。”村長媳婦耐不住性子,擠眉弄眼道:“那快點找啊,眼看上炕休息了,不能找不見人吧。”眾人不敢遲疑,奔開步子,大呼小叫地尋找。
且說鄢翠枝的屋中,玲瓏和金瑣拿著石榴吃得津津有味。鄢翠枝向來喜歡孩子,僅管她腹中孩子尚未降臨,但是玲瓏和金瑣已帶給了她快樂。鄢翠枝坐在炕上,望著兩個孩子在屋裏逗趣兒。隻聽玲瓏問金瑣:“你哭個啥?”金瑣腦門後用猴皮筋紮著小辮子,紅撲撲的臉畔上,兩隻酒窩,尖下巴,俏皮可愛,活活心疼死人。金瑣抬起淚汪汪的大眼,囁嚅地回道:“我爹死了。”玲瓏又問:“你爹怎麼死了?”金瑣用茫惑的雙眼盯著,嗚嗚地哭泣。鄢翠枝笑問:“金瑣,你小小年紀就懂‘死’的涵義?”話未落,倪二狗心急火燎地走進屋。“玲瓏、金瑣,原來你們在這兒?”他大聲問。鄢翠枝笑道:“是我把他們帶來的,在屋裏玩會。”半昏的燈影下,倪二狗麵頰凹陷,眉毛下垂,留著兩撇鼠尾須,容貌猥瑣。倪二狗不高興了,雙眉緊皺,回道:“村長和鐵柱爹娘到處找孩子,你怎麼把他們哄騙到咱家來了?”鄢翠枝一聽,不急不徐地道:“那又怎麼樣,我又不拐賣他們?”倪二狗見媳婦同自己據理力爭,將頭上戴的瓜皮翻沿小帽往炕上一扔,雙手叉在腦後,仰躺在炕上半真半假呼嚕起來。窗台上,一束紅色的麝香石竹花正在靜靜地開放,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又攪得他心煩意亂。突然,倪二狗一轂轆跳將起來,大吼一聲:“別玩了,滾,都回自己家去。”這一嗓子厲吼不要緊,立刻將玲瓏和金瑣震住。兩個未諳事的孩子,起先愣了半刻,不一會兒,齊聲哇哇大哭。鄢翠枝也被嚇了一大跳,心髒像麥苗地裏的閘水,撲通撲通一緊一鬆。“你嚷啥?哼,孩子是我帶來的,管你屁事。”鄢翠枝輕蔑地望了一眼,從炕上下來,兩邊各拽一個,領著出屋。鄢翠枝帶上兩個孩子,剛走上一條羊腸小道,迎麵撞上村媳婦和鐵柱娘。“噯呀,玲瓏、金瑣,你們兩個死兔崽子跑到哪去了?”村長媳婦喝了一聲。鐵柱娘罵道:“死丫頭,嚇死奶奶嘛,不聲不響就不見了。”鄢翠枝露出一絲歉意,笑道:“真過意不去。我看見孩子在屋外哭,領到我家玩來了。現在我‘完璧歸趙’。”村媳婦在玲瓏頭上擢了一指頭,道:“膽子越來越大了,嚇壞了娘。”鐵柱娘道:“看來翠枝是喜歡孩子,那生下自己的就好了。”鄢翠枝眼望她們各自領著玲瓏和金瑣回家了,頓了半天,將要回屋,身後猛然竄出一頭驢。
鄢翠枝躲閃不及,隻聽“媽呀”一聲,重重地坐倒在地。等回過神,毛驢早已四蹄狂奔倉促間不見了蹤影。“噯喲,噯喲!”鄢翠枝隻覺得腰背一陣鑽心疼痛,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向屋裏挪。“二狗蛋,噯喲!”她一手撐在門框上,一手有氣無力推門。躺在炕上的倪二狗耳朵一歪,聽見鄢翠枝呼喚,也沒當真,依然抱頭呼呼大睡。見沒人管自己,鄢翠枝拖著步子邁進屋。“噯喲!”鄢翠枝望了望躺在炕上佯裝熟睡的倪二狗,慢慢爬上炕。誰知,到了後半夜,鄢翠枝就見紅了。“噯喲,噯喲!”鄢翠枝痛苦掙紮地一拽燈繩,“啪”的一聲,燈光恍眼的亮了。“狗蛋,快……快醒一醒。”鄢翠枝推了推倪二狗,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倪二狗不理睬,頭上悶裹著薄被單一動不動。就這樣,鄢翠枝在劇烈絞心的疼痛中,左掙右紮,熬到了天明。
天剛一亮,倪二狗起床了。回眸瞥了一眼鄢翠枝,將他深深地怔住了。隻見鄢翠枝一臉慘白,大汗淋漓,炕上還有一灘血。“翠枝,你,你咋了?”他驚問道。此時,鄢翠枝已奄奄一息,嘴唇微抖,回道:“我,我怕是不行了。”倪二狗一聽,著實唬了一跳。“你,你在胡說啥呢?快,起來讓我瞧一瞧。”鄢翠枝睜開了眼,淡淡瞅了瞅倪二狗,隨即闔上了眼。
待她再次醒來之時,已身在鎮醫院婦產科。倪二狗蹲在病房裏牆旮旯,捶胸頓足:“都是我不好。我該死。”他娘則攥著鄢翠枝的手,目光飄忽,毫無辦法,默然落淚。“娘!”鄢翠枝突然開口道。倪二狗和他娘戰戰兢兢,忙迎近鄢翠枝的臉畔前。倪二狗道:“翠枝,你醒來了?”鄢翠枝麵色蠟黃,像一個黃臉婆,咬牙道:“我咋了?這是在哪兒?”倪二狗娘道:“這是在鎮醫院。翠枝,孩子……沒保住。”鄢翠枝聞知,立時淚水奪眶而出,好似驟雨衝歪嬌菡萏。“娘,怎麼會呢,我……”倪二狗娘道:“翠枝,啥也別說了,隻要你平平安安,我們啥也不要。”倪二狗陰鬱臉孔,翻著眼皮,眸中帶淚道:“翠枝,讓你小心,小心,你偏不聽。非要半晚上出門,現在好了。”鄢翠枝閉住雙眸,努力回憶事發前的經過。但這一切已經晚了。她腹中七個月大的胎兒,在她跌倒在地的一刹那,胎死腹中了。鄢翠枝癡癡瘂瘂,瑟瑟地問:“娘,孩子……沒了?”倪二狗娘一臉惶然。抬手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倪二狗氣恨不過,抱怨道:“八成是撞上鬼了。幸好你沒事,若是你出個啥意外,我咋向你爹娘交待。”鄢翠枝緊咬嘴唇,臉色異常難看,一陣抑不住地咳嗽,倪二狗娘緊忙端了杯水,道:“翠枝,想喝口水嗎?”鄢翠枝搖頭:“不!娘,就是肚子裏空蕩蕩的。”倪二狗心裏憤慨,道:“你還說,那孩子都二斤半了,差個把月就能生了。”倪二狗娘注視著兒子,恨聲說:“你別怨恨她了。自己的婆娘你不疼惜,敢情抱頭大睡,不管她的死活,責任你有一大半。”倪二狗眼淚汪汪,扳開鄢翠枝的手,塞了塊翡翠雕出的彌勒玉,說:“我給你從寺廟求來的。護身符,你好好拿著。”鄢翠枝捏了捏,溫涼圓潤,輕輕一擠眼,便嘩嘩地滑下一行淚來。
鄢翠枝在醫院休養好幾天,每天有人悉心照料。這其間,我和上官黎前往省城醫院,一來換回妹妹葆君和大爹黃天豪,二來由我親自陪伴母親治療。葆君回村的當天,聽說了鄢翠枝流產之事。
暮色遲遲,村東頭杏林邊薄霧飄繞,每家每戶青煙嫋嫋,燈影隱綽,狗犬低吠。葆君身穿鵝黃色針織衫,褲子是繡花兜牛仔褲,腳上是禿頭高筒皮靴,沿靴是兩條紅穗子。她和大爹黃天豪剛下車,就看見了黃靜婷。
葆君笑道:“靜婷姐,你來了。”黃靜婷披垂長發,一襲粉色衣裙搭配著露出腳丫的日本木屐鞋,將他們隨拿的行禮包接在手上。黃靜婷道:“怎麼現在才來?多等了一個時辰呢。”葆君道:“鎮上下雨,司機不願發車,一直耗著等著。”三人走向我家,路上,黃靜婷告訴葆君:“鄢翠枝流產了。聽說是被毛驢給驚嚇的。”葆君登時一愣,問:“已經七個月了,流產倒可惜了。”黃天豪說:“活該。怪那小子活作孽,蠻橫霸道。老天報應!”
黃靜婷傷惋道:“他那是罪有應得,老天爺會懲罰的。”葆君苦笑一聲,想起鐵柱哥,問:“鐵柱哥葬在哪兒?”黃靜婷道:“在後山墳丘裏。”葆君站穩腳步朝後山深深鞠了一躬,又道:“鐵柱哥真冤屈,實在不應該。”黃天豪道:“他命薄,恐怕是上天注定。葆君,你們從小玩到大,想必你也會為他傷心。”葆君默然點頭,緩步走著,心裏像墜了一把鐵瑣,將她與鐵柱的一段情緣就此封瑣。黃天豪道:“葆君,明天去他墳上祭拜,究竟你們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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