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777 更新時間:18-07-19 19:30
在外人看來十分隆重、十分喜慶的家宴,從晌午時分一直進行到西夕陽西下。上官仁滿臉容光,喝得酩酊大醉,頭上寥寥須發稀疏斑白。他舉著一杯紅通通草莓色的酒,抓住即將離開的客人,強行灌酒。“上官,我不能喝了,一杯也喝不下。”鮑局長目光飄忽,嘴裏酒腥亂飛,身體搖動,在夫人的攙扶之下,憑借意識,向上官仁推脫求饒,“今天太高興了!你有孫子了,鮑某……為你深感……榮耀,時候不早了,我要和夫人回家了。”鮑夫人兩頰酡紅,披肩短巾斜掛身上,眼看滑落,笑道:“老鮑喝多了,敬請諒解,我要帶他回。”梁婉容剛好送走羅璞玉,在上官嫦的陪伴下,燦笑地走近鮑夫人:“鮑夫人,怎麼要走嗎?我已安排玉鳳,給你們做晚飯呢。”鮑夫人趕忙搖頭,婉拒道:“不了!梁夫人一片好意我們心領了,隻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一麵說話,抬頭四下尋找鮑臻芳的影子,但是尋來望去,也沒見著。梁婉容問上官嫦:“我的小寶貝,看見臻芳沒有?”上官嫦一聽,想了半天,回道:“媽,先前和房胤池在猜拳呢。”鮑夫人就讓她喚回鮑臻芳。上官嫦因範黟辰一事,心裏已對鮑臻芳耿耿於懷,但,礙於兩家交情深厚,遂未將關係搞破裂。此時,讓她喚鮑臻芳,心裏感到別扭。
藕香榭裏,鮑臻芳正與房胤池在一起笑噱吼嚷。佇立藕香榭裏,鮑臻芳一身深綠格調的衣裳格外醒目。她美眉婉轉,目含秋波,兩肩瘦削,看得出骨骼輕盈。她秀發如瀑如緞,膚白細嫩,腳上是露出腳指的日本木屐式涼鞋,踩在一堆綠蓬蓬的蘭蕙草上。
房胤池笑道:“聽說,姓範那小夥兒在北京發展,究竟是真是假?”房胤池笑得奸佞,濃黑的粗眉下一雙灼亮大眼看得人心花亂顫。鮑臻芳嬌媚地望向他,雄軀凜凜,七尺以上身材。闊麵棱棱,二十三四年紀。雙目睜圓,一手握腕,灑脫地拈一支煙。鮑臻芳隨之笑道:“是的,範哥是在北京,正在一家健身中心做教練。”上官黎聽了,不屑一顧,心想:範黟辰怎麼跑到北京去了?當初,他和妹妹上官嫦、鮑臻芳是三角戀關係,這回,總算將這層紙捅破了。房胤池又問:“你和上官嫦怎麼樣了?你們不是因為他把關係搞僵了嗎?”鮑臻芳聽了,立時美眉橫怒,微有一腔氣憤。她感覺喉頭振顫,微有不暢,於是撒謊地苦笑道:“那是從前之事了,如今事過境遷,已如過眼煙雲。”說話間,金寅釧、魏欣搖搖擺擺地靠過來。上官嫦也走來。鮑臻芳不經意間扭過了身。
上官黎問:“客人都怎麼樣了?”上官嫦噘嘴道:“走得差不多了。”上官黎朝毓秀樓探了一眼,果然見一潑一潑的客人往外走。房胤池見上官嫦站在身邊,俏美妖嫋,遂笑道:“你沒帶男朋友回來嗎?”上官嫦鼻子微微一哼,不屑地閃動睫毛,一聲悠長喟歎:“我可沒那麼大本事,男朋友隨便能找上。”鮑臻芳聽出三分不痛不癢的話意。她知道上官嫦在說風涼話,可又不好反擊駁回,隻裝腔作勢地撩了撩頭發。
鮑夫人和梁婉容談笑間走近眾人。鮑夫人看見女兒鮑臻芳,笑道:“臻芳你過來,咱們要回家了。”鮑臻芳挽住母親的一隻胳膊,梁婉容奉呈地讚道:“你的閨女真是愈發漂亮了,小身段和範冰冰有一拚。”鮑臻芳本就兩頰泛紅,聽見梁婉容嘖嘖一聲,立時,滿臉愈紅,紅馥馥如花一般。再細一看,鮑臻芳發梢輕染漂紅,微卷纖長,垂落後背。一條珍珠項鏈在餘暉之中熒爍閃澤。她身姿修長曼妙,兩隻象牙色的手膀上,一麵戴一隻法式玲瓏手表,一麵戴一隻鏤花金鐲。鮑夫人聽了,心中驕傲不已,眸中漾出幸福的微笑。上官黎問梁婉容:“媽,人事廳副廳長今天高興嗎?”梁婉容正凝神想事,還未還話,聽見闕美娟一聲撕心裂肺地呼救:“淑茵小姐,你千萬別怕。上官先生、夫人、黎哥你們快來呀。”聲音無比淒慘,高亢且深深刺入眾人心扉。梁婉容首先反應過來,撇下眾人,奔入毓秀樓。上官黎呆呆而立,上官嫦問:“哥,有啥事麼?”上官黎機械似地搖了搖頭,沒等還話,又聽見闕美娟大聲喚著上官仁的名字。
毓秀樓裏,我抱著懷裏因痙攣而跳動的上官靈童,臉色蒼白,麵無神情。眾位嘉賓朋友剛走出幾步,被樓內哭嚷一驚,紛紛扭頭驚愕地尋聲返回。一刹那,眾人似乎猛然明白:“靈童,是靈童在抽瘋。”我望見眾人一湧而上,嚇得渾身哆嗦,一臉哭喪之態。直到梁婉容進來,雙手摟抱孩子,埋怨道:“孩子痙攣抽瘋不算大疾大害。張司機人呢?”上官黎大步踏近,惶惑地問:“媽,出了什麼事?孩子咋了?”梁婉容氣嘟嘟地道:“孩子正抽瘋呢,趕快送往醫院。”誰知,梁婉容喚了張司機,就是不見人來。這時,眾人已將客廳團團圍聚。前麵站著梁婉容、上官黎和闕美娟,後麵是蕭老太太、王瑞賀和葆君,再後麵是上官嫦和鮑夫人、鮑臻芳,以及房胤池、金寅釧、魏欣等人。眾人嘰嘰喳喳像燒開了鍋,沸反盈天。我惶恐不安,睫垂落淚,臉上淡淡的胭脂已被淚水塗花。上官靈童不僅有抽搐跡象,而且身體冰涼,四肢發僵。一陣手忙腳亂之中,有人驚呼:“噯呀,孩子休克了。”話音一落,眾人紛紛騷動,伴著一片唏噓之聲。我顫抖不止,身子癱軟,思維因緊張而異常混亂。梁婉容發號指令:“黎兒,還愣著幹嘛,開車送孩子呀。”上官黎麵目慘獰,瓷在一邊。聽見母親梁婉容喊話,才回過神。闕美娟一步不離地緊隨,嗬長問短。待上官黎啟動車,我坐上以後,她也坐進了車。火急火燎,上官黎一直將車開到杜纖雲的診所。
經杜纖雲急救之後,上官靈童幸運地轉危為安。但是,使我們深感意外的是,他的話像一道晴天霹靂,令我們如墜煙雲。杜纖雲謹慎地告訴我們,孩子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如果不能根治,十八歲之前,有意外猝死的風險。上官仁聞知,苦大愁深地落下了眼淚。而梁婉容嘮嘮叨叨地除了詛咒祖宗以外,隻是吩咐闕美娟將供奉的“萬年怡長”神龕撤走了。
對於我來說,不歡而散的筵席代表了一個悲涼蕭瑟的引子。從此以後,我將生活在上官家族鄙夷斥恥上官靈童的怨懟之中。當初,上官靈童的降世,是一件榮耀的事情,整個上官家族皆為之自豪和慶幸。如今,他卻是個身患病殘、岌岌可危的孩子。這似乎正應驗了香墅嶺建園之初道士的讖言:“烏鴉滿天,繞樹三匝。吉禍難料,必生悱惻。”
當晚,上官仁將我們大家召集在一起。大家心知肚明,上官家族中蕭老太太、上官仁都患有心髒病,這是一種典型的家族遺傳病。可憐的上官靈童不幸成為他們的“附庸”者。毓秀樓大客廳裏,我們無言以對。鏤花小杌子上,獅子狗懶散地爬在上麵。香爐中,由闕美娟點燃的一柱紫檀香,似一縷氤氳,緩緩縈溢四周。梁婉容捧起一隻青花纏枝茶盞,一氣飲下半盞,長長的指甲昨夜剛用鳳仙花染就了,鮮妍明麗晃在眼前。闕美娟懷抱上官靈童,微怯不安地坐在窗下藤椅上。美人蕉芳香豔靡,正一絲絲撲鼻沁脾。上官黎心裏痛苦,無處宣泄,在昏昏蒙蒙的月色下,將頭埋在兩隻手掌上,消磨了又消磨,聽窗外雨點嘁嘁嘈嘈落過之後,繁音減緩,樓簷水隔三減四地滴答。我和葆君靜靜地坐在一旁,心灰意冷。我望見腿上穿的一條豹紋褲,偶爾一兩酡奶漬,一股心酸泛上心間。大家誰也無心言語,或是拈煙彈蒂、或是舉盞小飲、或是愁眉緊瑣,惟有蕭老太太不時倒出一句不合時宜的風涼話。我心想:也許是人老糊塗了,說話總不著調,便由她罷。陽台上,隨著畫眉乜斜眼珠不時“唧啾”一聲,獅子狗會神經質地抬眼望望。我幻想著上官靈童的將來,幻想著和上官黎微渺叵測的夫妻關係,眼淚吧嗒吧嗒滾落。
大家的沉默,在無聲的氣息之中,被一陣哽咽聲打破。上官仁先開尊口,道:“孩子究竟是上官家族的後,照杜醫生的話,恐怕要花一筆錢做手術治療。”梁婉容手捧茶盞停在空中紋絲不動。一張豐腴的臉孔,微噘的嘴唇,分明露出一絲輕蔑的神態。她一腳斜立,一腿交叉過來腳尖著地,卟地吐出一嘴嚼碎的瓜籽皮兒。“要是我說,這個孩子就不吉利嘛。”她哼了一聲,目光直愣愣地望著桌上一隻琉璃煙灰缸。蕭老太太聽見後,大張雙眼,瞳仁裏閃射微微不忍的餘光,顫聲道:“這是什麼話!他的病無論如何也是遺傳,你這樣怪罪,豈不是作賤了我。”上官黎抬眼瞥了一下,臉龐微紅,氣得眼皮亂跳。上官黎道:“得了,這個孩子我不要了!太晦氣。”話剛一說完,上官仁板臉喝懟:“說什麼混帳話!親兒子也不要了?”梁婉容隨聲一哼,又卟一口瓜籽。梁婉容冷若冰霜地說:“那就問問淑茵,怎麼辦?”我輕搓自己的衣襟,難過得欲哭無淚。蕭老太太道:“還要怎麼辦?誰也甭打算處理靈童。”梁婉容微怔一會兒,看了看蕭老太太,問道:“孩子有毛病,先天性心髒病是世界醫學難題,不好醫治,隻怕花上錢也白搭。”上官仁用指根捏住煙蒂,問我:“淑茵啊,別傷心,這孩子你看……”我雖是聽見上官仁的問話,可依舊悲啼不已。還未還話,上官靈童又嗷嗷哭鬧了。我從闕美娟懷裏接住孩子,千般自責萬般疼溺,一時相俱湧上心間。我望著孩子,高額大眼,翹鼻紅唇,哪一處看,也不像一個患病的孩子。孩子身上罩一件我給繡製的涎襟肚兜,緊緊裹在黃綠條紋的繈褓裏,兩隻胳膊不停地亂舞揮動。“我的孩子,媽不會放棄你。”我悲悲戚戚地念著他的名字,輕輕撫摸他的臉蛋。上官黎一抬眼,怨聲載道地道:“真是一個累贅,一個包袱!我上官黎造了什麼罪孽,上天竟如此懲罰我。”蕭老太太笑道:“別灰心。一個孩子嘛,好好給他治治,興許能康複。”上官仁道:“媽,你不知道,先天性心髒病不好治。”梁婉容卟著瓜籽,奚落地說:“用得著那麼為難?無非一個孩子,若真不喜歡,抱去送人。”我溘然一聽,立時清淚奪眶湧出。我一麵抱緊上官靈童,一麵掀起衣襟喂奶。我倔強而執拗地說:“不!不能把靈童送人,說啥也不送人。”上官黎眼神輕蔑,鼻子一哼,正要拿起青瓷茶盞,不料“哐啷”一聲,瓷蓋落在桌麵上,轉了三圈。上官黎氣恨恨地翻白眼,道:“反正我不喜歡這個孩子。我聽媽的,要不就送人。”葆君聽見他像獅子發哮般地高吼,輕輕望我一眼,問道:“姐,要不然就聽黎哥的,把孩子……送,送人吧。”梁婉容緊隨補充話說:“挑選個好人家,多給點錢,也就罷了。”我惘然聽著,耳邊嗡響如蚊飛,眼前茫茫一片暈眩,立聲駁道:“不!靈童絕不能送人。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死我也不送人。”
大家聽完我怒聲駁斥,像木楔子釘住了影子一樣,睜大眼呆呆地呆望我。窗外雨聲一陣急一陣緩,昏蒙的月色下一園蘭蕙蔥蔥鬱鬱。坐在窗下,我心裏疼痛難忍,幾欲失聲痛哭。扭過頭,隱約望見一個撐傘女子,著一襲綴滿小朵梅花的白綢旗袍,裹緊臀部,從海棠樹下悠閑地走了。
當晚,因為我的拒理力爭,上官靈童的去留問題被暫時擱置。但是,並不是說上官家族就此罷休,反倒是由於我的堅決態度,竟成為他們針鋒相對的對象。一時之間,我和上官靈童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時時刻刻因我們母子倆警覺起來。時光如梭,一個禮拜過去了。每天,我都以淚洗麵,生怕上官家族做出重大的、不利於我和上官靈童的決定。也生怕上官靈童會再犯痙攣,突發病症。
一日,我抱著上官靈童佇足回廊上,旦望見:暖風蕩蕩穿園過,千枝擺動。霧氣瀟瀟來徑苑,萬花飄搖。紫藤橫逸架塘沿,草茵如密絨綠芽。刮折牡丹欄檻下,吹歪芍藥臥欄邊。感喟之際,我隨口吟道:“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無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正獨自潸然淚下,上官嫦急步跑來。
旦見上官嫦:一襲輕羅小縐裙,裙裾下圍是層層密密的繁繡花案。兩隻羊脂白玉般的臂膀,勻稱有致,戴一串繞匝三圈的紅瑪瑙石鏈。一隻手上拿著描金退光拜匣,麵露憂光徑自而來。上官嫦難堪地一笑,道:“嫂嫂原來在這兒,害得我尋你好苦。”我眸中炯炯微傷,勉強笑道:“這幾日愈加心慌,出來透口氣。”我凝眸一看,見她瘦臉如鵝卵,朱唇一點紅。兩撇細眉彎似柳葉,兩眸之上睫毛長翹。兩條美腿,腳上穿一雙咖啡色皮靴,使得身材愈加欣長勻稱。我又說:“今日這般漂亮,想必是要返校了?”上官嫦輕撩秀發,十指尖尖皆塗以紅色寇丹。上官嫦道:“嫂嫂好眼力,一會兒我就要回學校。我惦念靈童,還想再看一眼。”我應著把上官靈童遞給她。不曾想到,上官靈童一看見上官嫦,露出兩隻酒窩咯咯地傻笑,活像一隻雛鳥得到了賜給的食物,乖巧可愛。“靈童,姑姑要走了。來看看你。你千萬要聽話,別哭別鬧。”她殷殷訴說著,未了,眸中擠出一絲淚。我由衷怫歎道:“孩子命苦,若是不能治好病疾,恐怕將來的去留問題無法保證。”上官嫦含淚緘默,回道:“必竟是上官家族的一息血脈,怎麼能隨便定奪他的命運。”說話時,上官靈童唇角吐出奶水,我隻得拿絹帕一點點揩試。“靈童是無辜的,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受罪。”我的幾句話,頓時使上官嫦動了惻隱之心,她眉目一攢,悵聲道:“嫂嫂,你僅管撫育好靈童,我和你‘榮辱與共’。我哥那喉長氣短的話不代表上官家,你要把持住自己。”花園裏,飛舞蠓蟲落在我的頭發上。上官嫦揮袖擋了一會兒,道:“嫂嫂,抱上靈童回樓吧,你瞧蠓蟲,真討人厭!”我也正覺得腰膝酸軟,隻能傷婉憾恨地轉身離開。
一連幾天,也沒見上官黎的身影。獨守空閨,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淒涼和無助。晚風吹蕩,送來一陣梔子和薔薇的香氣。餘暉漫灑一室,顯出幾分溫馨。我坐在床邊懷抱上官靈童,將要給他喂奶,聽見上官黎回來了。“老子作孽,生下一個差嗆人意的病死鬼嗎?真是上輩子欠誰的債?”他一頭闖入臥房,人蔫得霜殺一般,蓬頭垢麵,人不人鬼不鬼。我大聲嬌斥:“黎哥,你聲音小點,不要嚇著靈童。”坐在椅子上,上官黎咕嚕地喝一口茶,用指甲刀嚁嚁地刮五個指頭尖的骨片。上官黎輕哼一聲,嘟囔怪怨:“早知道就不該要孽種,誰想現在好了,送又送不出,治又治不好,活活要拖累死老子。”我一聽,立時覺得心裏寒恨,感到一股冷氣侵砭肌骨。沒有心肝脾肺的夫啊,怎能說出這種有悖常倫、人情道理的歪話?無論如何,上官靈童是你的親身骨肉,總不能拒之門外吧?上官黎專注地修剪指甲,對我不聞不問。我垂頭喪氣輕聲啼哭,一旁上官靈童也嗷嗷地哭,整個房間充溢著悲愴的調子。我一麵傷心地痛泣,一麵輕拍上官靈童的胸脯,上官黎“豁”地一聲直起身:“哭,哭什麼呢?大人小孩沒有一個讓人清閑。”鼻子哼了一聲,一甩手,奪門而出。上官黎走出沒一會兒,葆君隨之走進。一進門,看見我坐在臥房哭喪著臉。“姐,”她憤然一怔,走過來問:“姐夫惹你生氣了?”我一聲不吭,隻顧哄睡上官靈童。青薄絲綢質地的紗帳垂在床頭,一盤蚊香將要燃滅。“上官靈童的病,他們怎麼說?”葆君說著,木然地坐在一邊。我解下身上的棗紅奶襖,換穿一件綠羅綢襟裳。“妹妹,拿去給姐洗洗,姐實在沒那心思。”我移過話題,把襖子扔給她。葆君目光一瞥,見桌上擱著一碗紅豆臆米粥,怪怨我,說:“怎麼沒喝稀粥嗎?姐,不吃飯哪來的奶水?”我擤了擤鼻涕:“那是中午的粥。”葆君疑惑地望望窗外,暮色漸籠,山莊闃靜,不時傳來一隻夜鶯囀脆的啼叫,又問:“晚飯還沒吃嗎?姐你坐著,我給你盛飯去。”她站起身,我卻拉住,悵悵地說:“別盛飯來了。姐不想吃。”葆君道:“不吃飯怎麼能行,你要奶靈童哩。”
正說話呢,闕美娟送來了晚飯,擱在桌上,是千篇一律的紅糖米粥,外加四碟小菜:鹵雞脯、糟鵪鶉、香熏蘿卜和油鹽炒枸杞芽兒。闕美娟走近,笑道:“淑茵小姐,夫人讓你多吃一些。”我輕眸望她,有一絲感激、有一絲無語,回道:“美娟,你擱下,我餓了就會吃。”葆君勸慰我,說:“你要為靈童考慮,別餓著了他。”我哀漠地點頭,心境枯索。回頭望床上的上官靈童,正闔眼輕酣而睡。闕美娟說:“聽夫人講,要聯係醫院給靈童看病呢。小姐,這可是件好事。”她的話讓我眼前倏忽一亮,急忙問:“夫人真這麼說?”闕美娟笑道:“嗯!先生和夫人也很著急,給你們想辦法呢。”葆君聽完,一臉喜色,笑道:“姐,我就是說嘛,上官家族的人不會絕情絕義。”我訥訥地點頭,這個消息無疑使我愁懷頓開,拿起筷子,夾起香熏蘿卜,街在嘴裏慢慢嚼。闕美娟道:“鳳姐說,明日給你再添幾樣小菜,怕你天天吃,吃得厭膩了。”我眼含熱淚,品嚐小菜,一口氣喝完稀粥,心裏踏實多了。我說:“鳳姐真是有心。其實,四碟小菜夠吃了。”葆君笑道:“姐,不是也怕你厭膩嘛。”闕美娟收拾碗盤,葆君則坐在床邊凝視上官靈童。葆君笑道:“倘若上官家族肯接納,靈童的降世就是不幸中的萬幸。靈童啊,靈童!你有一位好母親,一定不會讓你受罪。”闕美娟眉梢一挑,笑道:“上官靈童必竟是無辜的,誰讓蕭老太太和上官先生都患有心髒病哩,這個責任他們要承擔。”
半夜時分,上官黎酒氣熏天地回來了。窗外瀟瀟雨聲,稀稀拉拉,使得房間異常沉窒。我偎著上官靈童輕酣微睡,聽見他進來就坐起身。“怎麼你又喝酒了?”我氣顫顫地問。上官黎垂頭喪氣,一頭黑發淋濕雨水,衣領皺皺巴巴斜掛在肩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嗓子裏“嗬嗬”喘著怪聲,像隻落敗的大猩猩毫無筋骨地靜靜坐著。我不放心,輕輕下床,想將他攙扶上床。我說道:“來,脫了衣裳,上床歇息吧。”“走開!”上官黎猛然一甩袖,起身又坐在客廳沙發上,從衣兜掏出香煙,抖索地點燃,噗噗地吐出煙霧。我打著寒戰,臉像紅透的桑椹一樣,紅撲撲的。望了半天,不見有動靜,隻得獨自返回臥房。由於上官黎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我始終無法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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