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風雲

章節字數:4523  更新時間:18-02-12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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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顧眾人的勸阻,拖著虛弱的身子在永壽宮守了一夜的靈。次日再也支撐不住,玄淩親自將我送回棠梨宮,下了旨命我臥床休養。一連幾日,我整日整夜隻是怔怔地流淚,膳桌抬進來又幾乎原模原樣地抬出去。母親、槿汐等人無計可施,隻得陪著我落淚。玄淩抽空來看了我幾次,見我這般哀痛也無法,隻好命人小心服侍著。這日溫實初來請了脈,坐於榻邊沉默半晌,方道:“娘娘身子虛弱,不宜過分哀傷。臣鬥膽請娘娘想一想往日與惠妃娘娘的情分,看在惠娘娘的麵上節哀才是,不要讓惠娘娘心中不安。”我越發滾下淚來,浣碧忙拿了一塊幹淨帕子換下我手中已被淚水洇濕的絲帕。我拭了淚,歎道:“最後幾日溫大人都在永壽宮,眉姐姐可留了什麼話?”溫實初默默地搖了搖頭。這段日子溫實初也憔悴了不少,我見他臉色暗黃,眼珠上布著血絲。似乎也有好些日子不得安寢。心中愈發難過起來,便命他回府去歇著。溫實初應了,開了方子,躬身告退去了。見他去了,浣碧詫異道:“這溫大人怎麼今天呆呆的,開了方子也不似往日囑咐幾句,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我暗暗歎口氣,忍不住又落下淚來。這哀慟終於擊垮了我,**日服藥依舊臥床不起。這日午後槿汐服侍我吃過藥,直挺挺地跪在榻前,雙手捧給我一麵雕花銅鏡,道:“奴婢求娘娘看一看鏡中人。”我怔了怔,接過來,卻看到鏡中一張消瘦而青白的麵孔,眼睛越發大了,卻沒了往日的神采。我苦笑,將銅鏡丟在枕邊,道:“真真不能見人了。”槿汐泣道:“娘娘與惠妃娘娘情同姐妹,這樣傷感奴婢並不敢深勸。可是娘娘不管多傷心也要珍重自己,可知這宮裏有多少人等著看娘娘的笑話呢。娘娘便是不顧自己,也該想想幾個孩兒才是。”我伸手扶她起來,歎道:“不是剛吃過藥麼?哪裏就真能病出個好歹來。如今也不覺得怎樣,隻是身子發軟,夜裏睡不著覺罷了。”槿汐道:“娘娘是傷心過度急火攻心,這才一病不起的,娘娘若不肯節哀,溫大人便是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難醫了。”我歎口氣卻無語,寢殿內幾隻青花大甕中內務府新換上的冰雕,遠遠地散著絲絲涼意。槿汐也沉默不語,隻聽得殿外蟬鳴聲聲。靜默半晌,槿汐輕聲道:“采月出宮了。”我吃了一驚,道:“何時之事?”槿汐道:“那日娘娘吩咐茯苓去找采月,奴婢覺得此事甚是蹊蹺,便也派了人四處尋找,直把宮裏四處翻了個遍,才想起去內務府查一查那幾日宮人外出的紀錄。不想內務府雖沒有采月外出的記錄,允公公卻查出惠娘娘薨的那日,采月私下賄賂了當值的公公混出宮去了。那公公聽采月說是去看望病危的母親,一心軟便偷偷放了出去,原沒想著采月會一去不返。如今見捅了簍子又被嚷嚷出來,已經畏罪自盡了。”我詫異道:“采月是眉姐姐從濟州帶來的丫頭,這裏哪來的母親?其中必有古怪。”槿汐道:“奴婢正想請娘娘差人去惠娘娘外婆府上打問此事。”我隻覺太陽穴上一跳一跳,針刺般的疼。支撐不住便讓槿汐扶我躺下,方道:“沈大人和夫人這幾日也回京了,速派人去那邊府上打聽采月的下落。讓小連子親自去。”槿汐應了,便匆匆去安排。我怔怔地坐著,心頭驚痛交加。眉姐姐當真不是自願殉了太後去的,原本隻是疑心,這樣看來竟是有十成把握了。如今采月悄然出走,必定是知道了什麼避禍去了。眉姐姐去的不明不白,疑點重重。恐怕皇後脫不了幹係。想到皇後,想到這個陰毒的女人這些年來的苦苦相逼,我不禁恨得咬牙。我暗自發誓,若眉姐姐之死與你有關,我甄嬛必定要你生不如死!果真如我所料,采月並未在沈府露麵,我失望之餘卻也暗自欣慰,若是我找不到采月,她們必定也無處尋找,好歹采月還不曾被人滅口。哥哥答應暗中派人尋找采月的下落,我雖焦急卻也無奈,隻得耐了性子等消息。卻不想得知采月意外出走竟是一劑良藥。我惦記著采月的下落,不似前些天滿心哀痛,又著意調理身子,沒有十天的工夫,竟也恢複了許多。玄淩來看我,見我雖仍是懨懨的,麵上卻漸漸有了血色,方才許了我出門,隻是除了逢七大祭,平日不許我去永壽宮。我也隻得依了。這日是太後五七大祭,我一早便趕過去。天陰得很重,悶得令人透不過氣來。到了永壽宮,身著縞素的各宮嬪妃已到了大半,到了上祭的時辰,帝後在前,皇子、帝姬隨後,之後是各宮嬪妃分別按位次排了,向太後的梓宮行叩拜大禮。一時間永壽宮正殿前寬闊的庭院中跪滿了人,麻衣孝帽好不齊整。我身後左側便是陵容,已有了將近五個月的身孕,腹部隆起跪拜甚是不便。行了三拜九扣的大禮立起身已是嬌喘微微。禮畢,嬪妃皆避入西側殿,皇室宗親貴胄和文武百官依次行禮叩拜。眉莊與孫姑姑的靈柩便停在東側殿,想想眉莊無端早亡,心頭悲愴又落下淚來。正是感傷,卻聽身後一個嬌軟的聲音喚道:“姐姐。”是陵容,我停住腳步拭了淚,回過頭去。將近兩個月沒有見到陵容,陵容胖了些,氣色卻不好,雖用了不少脂粉,仍遮不住暗黑的臉色。我淡淡笑道:“妹妹這些日子可好?”陵容笑道:“如今能吃能睡的怎會不好?姐姐的寶寶可好?我這個姨娘該去看看他們呢。”姨娘?我暗暗蹙眉,你如何配作我孩兒的姨娘!不覺想起眉莊,一股無名火騰地竄了起來。便冷笑道:“那兩個孩子克姨娘,眉姐姐剛送了姨娘的見麵禮便歿了,妹妹還是不要作姨娘了,作個庶母也就罷了。”陵容神色頗有些尷尬,怔了怔,淒婉道:“眉姐姐這樣匆忙去了,真讓人傷心呢。”說著拿帕子拭了拭淚,又道:“聽說姐姐為著眉姐姐的事大病了一場,姐姐可要好生保養身子啊。人死不能複生,姐姐該想開些,況且眉姐姐跟著太後去了,也算是極大的榮耀呢。”這話好生刺心,我冷笑兩聲,道:“咱們姐妹倆是沒這個福份了,隻是不曉得日後是怎麼個死法!”陵容小心地看我兩眼,低了頭沒有作聲。進了側殿,皇後已落座。端妃、敬妃皆已坐了,我與陵容分別依位次坐下,貴嬪以下位份低的嬪妃立在兩側。皇後歎道:“太後大喪,各位妹妹這些日子辛苦了。”眾人皆道:“正是該嬪妾等人盡孝心的時候,說什麼辛苦呢。”皇後肅然道:“若論孝心,咱們誰也比不上惠妃,不枉太後素日疼她。”我看看皇後,仍然是和婉端莊的模樣。我低了頭暗自冷笑了兩聲,也不作聲。皇後卻向著我說:“莞妃與惠妃素來交厚,如今惠妃殉了太後,莞妃不可太過傷感。聽說前些日子莞妃因此大病一場,讓本宮好生擔心呢。”我起身恭謹回道:“太後待嬪妾等人皆疼愛有加,不分厚薄,嬪妾一向感念太後恩德。可是嬪妾坐著月子沒能去送送太後,心中感傷不已。惠妃殉太後,是莫大的榮耀,嬪妾怎會不明事理為此難過呢?”皇後欣慰地笑笑,道:“莞妃一向懂事,這樣便好。”我靜靜坐下,心頭恨得幾乎滴下血來。皇後又道:“安昭媛身子漸漸重了,不可過分勞累。”安陵容忙應了“是”。皇後又向敬妃道:“每日的守喪、祭拜,妹妹安排的甚好,隻是天氣炎熱,降溫的冰盆一定要讓內務府及時更換。昨晚上本宮看到惠妃棺槨旁的冰盆有兩隻皆已化了水,雖說有香料鎮著,總是架不住這樣炎熱。”敬妃忙要請罪,皇後道:“罷了,原是妹妹無心之失,注意便是了。”敬妃謝了。皇後又交代了些別的事情,方讓眾人散了。我又去眉莊靈前痛哭了一場,槿汐扶我起身,卻看到綰綰眼淚汪汪地倚在門上。綰綰一頭紮進我懷裏,緊緊抱著我嗚嗚哭道:“惠母妃不要綰綰了,綰綰好害怕,母妃別不要綰綰。綰綰要跟母妃回去,不要去披香殿。”我蹲下身子,將綰綰摟在懷裏,輕聲道:“綰綰乖,母妃會和綰綰在一起的。”說著,禁不住淚如雨下。回到棠梨宮,從箱籠中取出層層絲帕包裹著的玉墜,一層一層掀開絲帕,淚一滴滴地落在絲帕上。眉莊留下這玉墜便是要給綰綰留個念想,隻怕那日便已知曉了自己時日無多。可是眉姐姐你能這樣從容赴死,為什麼就不能告訴嬛兒究竟出了什麼事?綠瑩瑩的翡翠寒涼如冰,那日眉莊將這玉墜遞在我手中時,猶帶著她的體溫。我將這瑩潤冰涼的玉墜握在手中捂著,直到暖了才叫了綰綰過來給她戴上。綰綰偎依在我懷裏,很認真地看了看玉墜,抬起頭說:“是一個胖娃娃趴在大桃子上。”我攬著她,下巴抵著她的小腦袋,柔聲道:“這是惠母妃送給你的,帶著它就像惠母妃在你身邊一樣。喜歡嗎?”綰綰點點頭,說:“她們說惠母妃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不會回來了。是不是綰綰不聽話惹惠母妃生氣了,惠母妃就不要綰綰了?”說著聲音已帶了哭腔。我輕輕歎口氣,道:“惠母妃是最喜歡綰綰的,從來不生綰綰的氣,綰綰帶著這塊玉就是和惠母妃在一起了。”一行溫熱的淚滑入嘴角,鹹澀一片。這幾日綰綰天天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我,我去哪裏便跟到哪裏,幾乎寸步不離。這日用了午膳,我怕綰綰睡覺存了食,便和浣碧陪著她玩。槿汐幾次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退了出去,我叫住她道:“有什麼事?”槿汐看看綰綰,道:“老夫人想帶著綰綰去玩呢。”我會意,便對綰綰道:“綰綰和外婆玩一會再回來和母妃玩好不好?外婆想綰綰了。”綰綰聽話地點點頭,跟著浣碧去了。陪著綰綰玩了一會,薄如蟬翼的紗衣便有些沾身了。我立起身扯了扯已被綰綰揉皺了的月白色細綢襇裙,才又坐下來。邊用帕子拭額上的汗,邊拿了團扇扇著。槿汐立在身旁也拿把扇子幫我扇著,道:“方才小允子差了人來,說前日娘娘交代的事查清楚了,那投毒的奴才原是在安昭媛的宮裏,事發一個多月前犯了錯趕去暴室服苦役,後來不知怎麼又放了出來,撥到了瑞容華宮裏當差。”我將手中的團扇重重拍在幾上,道:“果然和安陵容有些關係,隻是就憑她怎能隨意調撥奴才。”槿汐道:“這奴才原是皇後賞給安昭媛的。”我冷笑道:“又是她們兩個做的好事!好個一石二鳥之計。”槿汐納悶道:“安陵容該明白皇後用她宮裏的人下毒也是不懷好意的,怎麼甘心被皇後利用?”我用銀匙在冰碗中挑了顆紫葡萄含在口中,笑道:“如今恐怕沒有人比安陵容更希望除掉我了,她原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隻要除掉我,玄淩縱然起疑,看在她腹中胎兒的麵上也不會將她怎樣。何況她還可以反咬皇後一口,隻說是皇後賞她的奴才便是了。其實這件事本來也是皇後的意思,她不過甘心做個棋子罷了。”槿汐歎道:“安昭媛怎地這般狠毒。瑞小主平日裏並不怎麼和人來往,也不肯得罪人,卻偏偏扯上她了。”我冷笑道:“其中的緣故你不曉得,我和浣碧卻是知道的。若說有過節,隻是安陵容為了她父親之事求瑞容華說情,瑞容華駁了她的麵子罷了。不承想安陵容竟是如此睚眥必報之人,安陵容原打算除掉我嫁禍瑞容華,偏偏又落了空。”我輕歎口氣,接著道:“隻是可惜了瑞容華,在這吃人的地方想獨善其身談何容易。其實若不是她的氣性那樣大,忍過一時,大可不必一死了之。”槿汐歎口氣,道:“宮裏這樣的把戲奴婢原也見得多了,隻是娘娘太過慈悲,奴婢總為娘娘懸著心呢。”我笑笑,道:“不是慈悲,是時機不到罷了。你覺著安昭媛的臉色如何?”槿汐想了想,道:“安昭媛雖用了脂粉,但麵色暗黑,膚色也不勻,似乎長了成片的斑。有些女子懷了身孕便會起斑,隻是不似那般厲害。”我輕輕笑道:“這隻是開始,慢慢來吧。”第二日一早剛用過早膳小允子來請安,我命他進來,小允子叩了頭見左右無人,道:“奴才安置在安昭媛宮中的小路子和紅葉報了信來,說趙公公指去的小全子和宮女雲喜這幾日總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麼鬼。奴才讓小路子繼續盯著,若有什麼動作,奴才再來報知娘娘。”我頷首道:“很好,隻要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眼中,你便立了頭功。到時候一並賞你。”小允子得了誇獎,歡喜地去了。我心中卻越發沉鬱,安陵容你腹中的孩兒到底是難保了。是報應麼?終究是你自作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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