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24 更新時間：18-06-16 09:30
江純熙扛著剪鋼索的大鉗子回來的時候，她突然看著海麵嚎啕大哭了。陸宇被綁的岩石早已經被海水淹沒，波濤驚悚地拍打著更高的地方。她跑下去，走進水裏，小心翼翼地摸索，尋找……
“喂，江純熙。”Jason在懸崖上大喊。
“陸宇呢？”江純熙轉身回頭看上去。“你把他救走了嗎？”
“不算救，但也可以這麼說吧！”Jason麵無表情地看著江純熙，“上來吧！上來看看他……”
江純熙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懸崖上衝，她跟著Jason，又回到了先前開派對的大別墅裏。網球場和遊泳池都空空的，幾乎沒有人，隻有幾個廚娘打扮的女人匆匆忙忙地在安排下一場宴會的餐飲，這場宴會看樣子是以深藍色為主題的。
一口氣走到他們先前被迷昏了的房間，門關得緊緊的，Jason從褲袋裏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房間裏的布置完全變了，原先有昏黃色調變成了像黑夜一樣的深藍色，深藍色的窗簾，深藍色的牆紙，深藍色的天花板，深藍色的床單……那深藍色的床單蓋著一個人，那人的臉被床單蓋住了……
江純熙倒抽了一口冷氣，好不容易才勉強擠出來一句話：“他……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被海水淹死了。”Jason淡淡地說，“對不起，我沒有看直播橄欖球賽，卻看了一部美國肥皂劇，忘記了時間了……本來……本來隻是一個玩笑的，卻沒有想到變成了一個意外。”
“我可以看一看他嗎？”江純熙還是不敢相信陸宇死了，她慢慢地走進那張大床，揭開深藍色的床單，他被毀容的臉就像一個被泡水泡開了的爛麵包一樣，但還能看得出來，那就是陸宇。
“深藍色的床單就像是宇宙的顏色，如果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死了，也就意味著他無法再回到原本屬於自己的星球……所以，這成了我們的一種風俗——深藍色的葬禮。”Jason苦笑了一下。“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在這裏呆一小會兒。但隻能是一小會兒，別耽擱了我們舉行告別儀式。”
“嗯……”江純熙沒有回頭，Jason順手拉上了門。
江純熙的眼淚突然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傾斜到陸宇的屍體上，她又用手，輕輕地抹掉在他臉上她的淚痕，她輕聲地啜泣著：“我以為我還來得及，沒有想到，這一別竟成了永別。”
她把臉靠在他泡壞了的臉上，輕輕地靠著他。“說好的一起在薰衣草農場裏的生活呢？對不起……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未來兩三年的計劃裏，本是有你的。可現在，現在你卻就這樣走了……留下一片空白，留下孤孤單單的我自己……”
江純熙嘶聲裂肺地哭了起來，她雙腿一軟，跪在地上。稍後，她又努力地爬起來，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陸宇的臉頰，陸宇的脖子。她把右手的食指伸到陸宇的鼻孔那裏，想要感受他的氣息，她希望是Jason錯了，無論怎麼樣都無法相信，他死了。
已經停止的呼吸證明了很多事情。
江純熙拉著陸宇冰冷的已經不會動了的手，她忽然瘋瘋癲癲地笑了起來：“你知道嗎？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自從知道你隻剩下兩年壽命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在計劃自己該怎麼死。可那種事情怎麼能說出來呢？是吃安眠藥平靜地死掉呢？還是跑到街上撒野，被車子撞死掉？或者……或者直接打開煤氣，把自己毒死？聽說食物中毒而死很痛苦……或者，跑到外麵跳進大海裏溺死？可是，你知道我是遊泳健將……我不敢保證，不敢保證我可以用那種方式死掉。”
江純熙歎了一口氣，又接著說：“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曾經……曾經以為你是個花花公子。因為，你知道，花花公子一般都長得英俊帥氣，又很會說那些曖昧的話……哎……。真正愛上你是在去菲律賓的飛機上，你有過那種感覺嗎？一旦想到一個人，想到那個人率直純真的笑容就覺得想要自己躲起來偷笑的感覺，我想那就是愛情……想到我會在另外一個島嶼上等待著你的到來，像個小妻子等著丈夫回家的感覺，我就覺得幸福……直到看到那份報紙，報道了你死亡的消息的報紙，我才幾近崩潰。而現在，我的眼睛、我的手指都在告訴我，你確確實實已經死了……”
陸宇的屍體一動不動，而江純熙繼續一麵哭，一麵對著他說話：“雖然你已經死了，可是現在，看著你被火藥炸傷的臉龐，我還是會覺得很心疼……你偶爾會問我害不害怕你醜陋的樣子，我說我隻想用我的手去撫平那些可怕的創傷，隻是心疼你遭受這樣的苦難。現在，我卻總想用聲音去喚醒你已經沉睡的靈魂……我……我的小麋鹿……我還沒有準備好……沒有準備好看著你就這樣安靜地死去。教我一個辦法，一個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辦法……我覺得我要死了……卻沒有想好怎麼去死……”
“你的夥伴們為你布置了這個地方，到處看起來都像是身處宇宙之中，像你來的地方。我真希望自己有那個能力，把你送回你的故鄉……其實，我不確定，你是想回薰衣草農場呢？還是想回到你自己的星球？”江純熙拉著陸宇的手，癱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她緊緊地靠在他的手上，說著她和她之間未說盡的話。
“小麋鹿，對不起……我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你。我一直藏在心中，也許，現在應該告訴你了。”江純熙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該騙你，我完全沒有辦法安心地住在我們新買的薰衣草農場裏，我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從那裏溜回國。”
“不，不是因為我不喜歡薰衣草濃鬱的香味。而是，我放不下我爸爸和我哥哥的死因。一旦想起爸爸，想起那個曾經坐在他的膝蓋上，聽他彈鋼琴唱歌的人被人謀殺了，我就無法安心的享受生活。無法和你一起悠閑地牧馬放牛，無法和你一起無憂無慮地漫步在薰衣草園裏裏。我想那對你並不公平，對不起……我無法忘記仇恨……可現在，連你，我也失去了。”江純熙啜泣道。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響起，Jason推門進來了。“江純熙，我們打算明天早上，就把他下葬了，墓地已經買好了。你如果打算參加葬禮，那麼，明天早上10點鍾，我們會在莫寧頓墓地舉行葬禮。你可以回家去住一晚上，也可以讓我們的人給你在這裏安排一間臨時的客房。”Jason仍舊是麵無表情地說話。
“不用特意準備了。我就呆在這裏，這間房子裏，可以嗎？我想陪他走過最後的一段路。”江純熙抬起頭來，抹掉臉上的眼淚，吸了吸鼻涕。
Jason默默地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沒有你，生活好像真的失去了意義。”江純熙的眼淚再次湧了出來。“我累了，我可以就這樣靠在你的手上，靠在你的身邊入睡嗎？”
早晨一陣喧鬧聲吵醒了江純熙，她坐在地毯上靠著陸宇冰冷的手，全身酸疼得要命，她看了看他土灰色毫無生氣的臉，比昨天晚上還要可怕。他安靜得就像睡著了一樣，乖乖地躺在那裏，不吵不鬧。
江純熙勉強站起身來，抬頭看了一下牆上的鍾，已經九點零五分了，外麵大概是其他人在準備陸宇的葬禮。她走出門去，找了一條毛巾和一個塑料盆，水管上接了一些溫水，才忽然想起來，陸宇已經死了，無論是溫水還是冷水，大概已經都無所謂了。她仔細地擦洗著他蠟黃而恐怖的麵龐，擦一擦，又停一停，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就像在欣賞最偉大的藝術品一樣仔細。
“該走了。”門沒有關，Jason站在門口喊道。
他們把他裝進漆著深紅色油漆的木頭棺材裏，棺材散發出一股鬆香的味道，什麼陪葬品也沒有。他們把他的木棺材像裝貨物一樣，塞進了她曾經見過的那輛有蓮花標誌的小貨車裏。她也跟著坐了進去，就守在棺材的旁邊，這才是最後一段路，對她來說既短暫又漫長。
“或許，上帝太忙了，或許，我祈禱的聲音太小。他終究是沒有聽見我們的祈禱……”江純熙兩隻手趴在棺材蓋子上，目光呆滯。
莫寧頓公墓的草地綠油油的，比江純熙想象中的要更漂亮，墓地與墓地之間相隔也有一定的距離，沒有那麼擁擠。陸宇在這裏會覺得愉快嗎？江純熙忽然意識到自己這種想法有點兒愚蠢，死了就是死了，墓地周圍環境的好壞就和陪葬品的貴賤一樣沒有什麼意義。
晴空萬裏，沒有下雨，空氣中沒有帶著明顯的情緒，人的臉上卻帶著凝重，男男女女的黑色套裝也給這種場合增添了壓抑和悲傷。江純熙忍不住又哭了，她甚至忘記了周圍還有其他二十多個人……
木棺材就這樣被放進了事先挖好的墓穴裏，看著黃色的塵土被一鏟子一鏟子地撒下去，漸漸蓋住了棺材的上蓋，江純熙覺得那些鏟子挖的不是黃土，而是她的心，一鏟子一鏟子地在她的心口上挖出一個血窟窿，疼痛讓她無法站穩，她癱了下去，雙腿跪在墓穴前麵，差點兒就昏死過去了，如果不是Jason拚命攔著，她就已經順著墳墓的一邊，爬下去了。
世界上最難的事情果然是愛別離。
“別死，至少現在還別死……如果愛他，就把他本要做的事情完成了再死。”Jason站在墳墓邊上，拉著江純熙的手臂說道。
“他本要做的事情？”江純熙已經痛苦到無法思考了。
“是，你完全可以替他回到他的星球，再回來，把看到的景象告訴他。用你們地球人的方式，我是說中國人的方式，寫在紙上，待到明年的清明時節，在他的墳前燒掉那張寫了關於他的星球的紙張。”Jason解釋。
“是的。我可以那樣做。”江純熙渾渾噩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她一個人朝著墓園外麵走去，她想擦幹臉上的淚痕，卻發現無論怎麼樣擦，也無法擦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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