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47 更新時間:18-06-08 11:31
秋池館,夜。
一個穿布衣的小丫鬟,才總了兩個朝天的毛毛角,急急的穿過石子路旁的竹林,頭也不回的紮進屋子裏,喘著粗氣大聲道:“小姐小姐,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沉煙對著銅鏡又描了描眉,才放下手中的畫筆,陰陽怪氣的冷哼道:“說。”
那小丫鬟急急的打著手勢道:“果然如小姐所說,這一回南宮公子是真的生氣了,說要把那妖孽給關起來幾天呢!”
沉煙極其陰險的笑了笑,拉了一把肩上滑落下來的薄紗,嘬著嘴角又道:“我來了恒山這麼多年,還尚且不敢不守規矩,薛慕藻她一個才來沒多久的妖孽,竟敢壞了晚飯的規矩,墨要是不好好收拾她那就不是墨了。”
那小丫鬟一連重重的點了幾下頭才道:“小姐,你可真是厲害呀!”
沉煙高不可攀的挽個蘭花指,作秀的擺樣子:“這有甚麼可厲害的?薛慕藻她這個妖孽給臉不要,早就該有人出麵收拾她一下挫挫她的銳氣了!再這樣由著她的性子為非作歹的胡鬧下去,還不曉得要在恒山搞出多大的亂子!
小丫鬟哦了兩聲一臉崇拜:“小姐真是聖明!那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呢?”
沉煙當下翻了剛剛裝闊太的臉:“怎麼辦?這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趁虛而入好好收拾她一番了!再叫她這個小賤人給臉不要打墨的主意!還想跟我搶人!這一回我若是不整得她告饒求情,將來這樣長的日子,我還如何能夠過得安生!”
那小丫鬟顯然是沒有聽懂沉煙的意思,搔了搔頭不識時務的打了個噴嚏。
沉煙就像見到了蟑螂一般,一對秀眉輕輕蹙了起來,嫌惡的抓起畫眉用的青黛粉盒,朝著她的額頭大力扔了過去,那小丫鬟許是沒有預見到會有這種結果,躲也沒來得及躲,一整盒青黛粉直直砸在她的臉上,頭發上,臉上,素色的布衣上,開花一般全部落上了青黑色的粉末。
那小丫鬟跪在地上,茫然無助的垂著兩隻小手,呆呆的瞪著沉煙。
沉煙望著她噗嗤一下笑出聲,極其沒心沒肺的笑:“哈哈哈,呆子!”
那小丫鬟年紀還小,沒見過甚麼大場麵,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沉煙也不甘示弱,接連又扔過來幾個瓶瓶罐罐,扯開嗓子飆著高音喊:“哭甚麼哭!有甚麼好哭!砸一下子又不會死人!煩死了!煩死了!別哭了!再哭就殺了你!還哭!還哭!來人啊,把她給我拖出去,快點快點!我要被她給哭死了!”
另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丫鬟走進來,先是點頭哈腰圍著沉煙諂媚了一番,然後對著那小丫鬟左右開弓,啪啪啪連甩了幾個響亮的耳刮子,又諂媚的對著沉煙躬身一笑道:“小姐您瞧,她已經知錯了已經不哭了,您就不要再生氣了,生氣事小傷身事大,您這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啊!”
沉煙撥浪鼓一般,晃著她那細長脖頸上頂著的小腦袋,陰陽怪氣的哼哼了幾聲一扭頭道:“算你會辦事,你們幾個都趕緊死下去吧!少在這裏礙我眼!”
“好嘞,好嘞,小姐您先歇著,我們倆這就死下去,您歇著。”
“等等,慢著,巫醫請來了沒?手帕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正準備死下去的丫鬟暫停留步:“巫醫已經請來了好長時間了,一直在客廳裏等著,手帕的事情是雪兒去辦得,我叫她來跟您說。”
沉煙氣鼓鼓的瞟了她一眼不耐煩的道:“你這幾日沒挨打,皮緊了難受是吧?我看你是才過了幾天好日子,活的又不耐煩了自個兒找死!這樣要緊的事情,非要等到我過問才會來說嗎?你們一個個的都是死人啊,不曉得我的心裏麵有多著急嗎?一天到晚養著你們都白養了,就曉得幹吃飯不做事!你倒是說說,你們都能做些甚麼事情呀,就今兒白天,還不都是我一個人在跟那個妖孽鬥嗎?你們呢,你們怎麼都不幫我,就曉得甩著手站在一邊看,看甚麼看,有甚麼好看的!若是養著你們就為了有人甩手看,我還不如養一群狗呢!狗都比你們有用處,我當初真是吃了油脂蒙了心,為甚麼要養著你們這些個廢物?你們都能做甚麼呀?你們以為你們是甩手掌櫃的呀!一群廢物!廢物!白癡!快點滾!滾!從我這裏滾出去!我要見雪兒,把她給我叫進來,那個不長進的賤東西!”
那丫鬟平白無故挨了一頓臭罵又不敢反抗,隻得忍氣吞聲默默垂著淚,拉著那小丫鬟一疊聲的道著歉一步步退出來,沉煙坐在屋子裏,又是一通天翻的覆的又摔又砸。
雪兒和巫醫來了又走了,免不了招來沉煙歇斯底裏的一頓失心瘋,發作之後她已經全然是一副入了魔的樣子,怔怔的盯著巫醫留下來的藥匣子,和雪兒留下的那一方素色的手帕,那帕子上有一團刺繡的荼蘼花,白花綠葉的花枝子,絲線很有光澤,她夢囈般呆呆的道:“薛慕藻,你這個賤人,我要讓你不得好死。”
南宮墨終於離開了秀山堂,我得空喘了口氣,抱著右臂合衣坐到天亮。
清早第一個來探望我的,竟然是最不可能出現的莫涯,我估計我此刻的臉色應該是空前的差勁,莫涯仍舊是不言不語,默默給我倒了杯隔夜的淡茶,又動手把桌椅擺件之類物歸原位,我倆就那樣麵對麵坐在地上,兩廂靜對默無言。
坐了一會莫涯就要走了,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破天荒說了句安慰我的話,隻是這話在我聽來,怎麼聽怎麼像是替南宮墨來求情的,莫涯說得語重心長,大有長輩充當和事佬的意思:“薛姑娘,你昨兒晚上不告而別,南宮公子心裏麵有多著急,你根本就想象不到,年輕夫妻哪裏有不吵架的,床頭吵架床尾和,你一個女孩子也該適當低低頭認個錯,在夫君麵前認錯丟不了甚麼臉麵的。”
我已經懸掛在失語的邊緣,為何南宮墨的身邊,就沒一個具有正常思維的人,這個年輕夫妻的概念,又是誰煞費苦心植入到他們腦袋裏麵的。
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女子說話男子不甩你是正常,男子說話女子有異議便是作死,這充分說明我天朝應該繼續提倡男女平等,提倡男權女權皆要民主自控。
杜楓排名第二,很顯然他的輕功也很不錯,聽說南宮墨從我秀山堂的房間離開後,直奔他們武當的玉虛宮,拉著他秘密說了一整夜,天亮時才一齊回來的。
杜楓的任務是來瞧瞧我的傷勢到底有多嚴重,順便轉達南宮墨對我的誠心問候,如果確有必要,我也可以把他想象成南宮墨朝他泄私憤,他保證絕不還手。
我不是沉煙,也沒有那麼無聊,這事跟杜楓本來就是半點關係也掛不上邊,如果非要找一個人來埋怨,隻有埋怨我自己昨兒時運不濟。
南宮墨的問候我也不稀罕,不要動過手又來這裏假慈悲,也沒見他昨兒晚上對我有一絲絲的手下留情,杜楓探了我的監還得去找南宮墨彙報情況,彙報結束還要馬上趕回玉虛宮,所以也沒有久留。
杜楓之後就是小禪和貴人,小禪苦著一張臉,貴人則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我發現自打南宮墨露麵之後,貴人對他便是全心全意的倒戈,隻要有萬惡的南宮公子在背後給他撐腰,他就絕對不會關心我的死活,所以我特別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當初為何良心發現,在龍泉驛非得舍身去給他抓藥,如此看來那滿身的傷受得忒不值,受得忒叫我心寒。
小禪陪我坐了大半天,把南宮墨罵的狗血淋頭,又給我上了治療跌打損傷的藥,那藥膏抹上涼涼的,傷處已經不因腫脹而難受,我問她:“你是如何曉得我受傷的?”
小禪拖著哭腔撇了撇嘴巴:“還不是南宮哥哥叫杜楓過來瞧了一瞧,回去說傷得好厲害都腫起來了,不敷藥根本不行。南宮哥哥聽了早飯也沒吃,立馬就跑出去買藥,這家藥鋪裏麵的藥是很難買到的,每天都是現製現賣賣完就沒了,隻有再等第二天,還好今天去的早搶到最後一個,不然薛姐姐你又要多疼一天。”
我的火氣本來就沒消,聽了她的話索性抬手把藥膏擦了個幹淨:“那我還是繼續疼下去好了,反正我這人命短福薄,受不住你們南宮公子這一份大禮,你回去告訴他,想要怎樣盡管放馬過來,姑娘我可不怕他,少在幕後搞垂簾聽政。”
小禪拉著我的胳膊大呼小叫:“薛姐姐你這是做甚麼呀,沒有藥膏你要到甚麼時候才會好起來呀!你就不要再小肚雞腸的生氣了嘛,要不然我叫南宮哥哥自己和你說好了!哎呀你看又腫起來了。”
這個節骨眼上,誰若是在我麵前替南宮墨求情,我就跟誰不共戴天。
小禪和貴人被我攆走之前特意告訴我,午飯之前所有看守我的弟子南宮墨都會撤走,從今往後都不會限製我的人身自由,也不會給我提出額外的附加要求,隻要我不走出恒山,想去哪裏都隨意,想見誰也都隨意,這幾日他也不會再來煩我,要我安心休息養好傷,今天的午飯會單獨安排人來送給我。
午時過了我也沒有等來午飯,倒是出乎意料等來了沉煙,我猜她一定是偷聽到午飯時秀山堂裏無人把守,和單獨安排人給我送午飯這兩句話,才會選在這個時候來找我,我已經沒甚精力同她寒暄,幹脆由著她自說自話。
沉煙坐在我的床邊,掏了塊素色刺繡的手帕出來:“妹妹,你的東西丟了,我幫你找了回來。”
我挪了眼光過去瞧那帕子,這塊荼蘼花的手帕明明是小禪洗好之後還給我的,我就放在床頭的抽屜裏,怎麼會跑到她的手上去,想歸想,還是不想同她之間有過多的交集,於是淡淡道了個謝:“沉煙姑娘謝謝你。”
“我在後湖邊上撿到的時候已經很髒了,我用了皂角和零陵香幫你洗了出來,你要不要聞一下很香的。”
我皮笑肉不笑的道:“我這人對太香的東西素來過敏,多謝你的好意。”
手帕上若是沒有迷藥她會叫我聞?
沉煙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又道:“呀!你的胳膊怎麼傷得這樣厲害,難不成是練武的時候受得傷!”
……
“你們這些練武的人,就是這樣不愛惜自己,你瞧你這樣苗條的身子,若是落下了疤痕將來可就太難看了呀!”
……
“妹妹我看你心情不太好,要不要吃顆糖甜甜嘴?吃糖人的心情會變好哦!”
她掏了自個兒的手帕出來,拿出一顆帶著外包紙的糖塊,我能聞到甜甜的水果香,果香甜膩我皺了皺鼻子道:“你拿開,我不喜歡吃糖。”
“來嘛嚐一嚐,很好吃的,吃一顆就會開心了。”
這香氣有種迷惑人心的效應,盡管我很抵觸,可還是不可避免伸手拿了起來。
我想這樣甜的水果香,應該不會是花毒吧,況且之前並沒聽三哥提起萬香穀的花毒會做成糖塊,所以我隻吃一顆應該不會有問題。
糖塊入口真的很甜,水果的香氣在吞食的過程中,順著食道慢慢滑落。
慢慢的,有些事情開始變得模糊,開始變得遙不可及,我的腦袋空空如也,許多事情已經想不起來,需要再一次進行確認,我木木的問:“你是誰呀?”
這女子笑著道:“我是沉煙呀,是你姐姐。”
“姐姐?那我是誰啊?”
“你當然是我妹妹了,你叫小宛咱們一齊從蘇州來的呀。”
“是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怎麼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你忘了,咱們和爹一路逃荒逃到這裏來,路上爹染了風寒激出了肺癆,還是你出去賣唱賺的錢,咱們才請了郎中回來診的病。”
“真的嗎?那,那爹現在好一些了嗎?”
“已經完全好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你要去見爹嗎?”
“這,可是我記得我好像還有別的事要做的,可是究竟是甚麼事呢,我現在已經完全記不起還要去做甚麼了。”
那女子頓了頓道:“你要做的事不就是跟著姐姐走嗎?來我帶你離開這裏。”
我的腦袋變得昏昏沉沉,有些事情好像有些對不上,可是怎樣才叫對上呢。
那女子拉著我,踉踉蹌蹌轉過圓桌和凳子繞過碧紗櫥,屋外的院子裏排排站了幾個丫鬟模樣的女孩子,穿戴華麗卻不招搖,日光晴好有微風。
我指了指身後的屋子道:“那這裏是甚麼地方?”
那女子不耐煩的回了句:“秋池館。”又上來拉了我一把道“你們幾個都給我瞪起眼睛來看好了人,出了任何閃失拿你們的性命過問!快快快,趁送午飯的人還沒有來快點帶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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