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92 更新時間:18-10-05 14:57
嵐隱還未抬頭就感覺自己眼前一黑,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小隱,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謝宴俯視著眼前的少年,欲言又止。生怕少年反悔,謝宴有幾分急切,咬咬牙小聲提醒道:“你說等我回來便告訴我的。”
自小嵐隱在嵐家便聽族裏的長輩們提過,母親家裏出過一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後來長大之後,父親那邊的人又告訴他,正是那個大魔頭害死了他的雙親。因而每當逢年過節他望著別人家其樂融融闔家團圓的情景都羨慕得要死,也恨那人恨得牙癢癢。他曾私下問過蒲新酒,隻是鬼王瞥他一眼,淡淡拋下一句“逝者已矣,再多是非都過去了”便不再多說什麼了。
嵐隱心下不甘,便趁著一日簡素虞心情不錯的時候提起了傳聞中窮凶極惡的魔頭。誰知一向泰山壓頂巋然不動的師尊眼中破天荒地露出一抹痛楚來,他別過臉,吩咐嵐隱好好修習法訣後,再無多言——也是這般諱莫如深。
“舅舅,師尊喚你名字時的那個眼神我看了好多年了。”嵐隱認真地望著他。
這個稱呼砸在心裏還是泛起了不少波瀾的,謝宴垂下雙目,有些喪氣:“你竟然還願意認我——我以為你恨我的。”
“對,我是恨你。”少年點了點頭,果不其然見到麵前的男子臉色大變,繼續道,“明知道我那麼渴望一個家人,你卻遲遲不肯認我。”
“不是的。”謝宴連聲反駁,緊張得手不知道往哪裏放——其實更渴望家人的是謝宴,“我隻是害怕——怕你討厭我。我是個魔修,沒想到——沒想到你會願意原諒我……”
“你為什麼需要原諒你?新酒跟我講過當年的事情,我父親為救母親而亡,母親死於難產——那都不是你的錯。”
可是謝府滿門的命確實是因他而亡,舅舅舅母更是為了護住他死在了天元君的手下。就連謝宴自己都認為那個預言真的應驗了,因為他確實害死了很多人。
玄音是他屠的,天元君也是他殺的。隻是他不懂,那位尊者似乎等他許久,在看見他出現的時候麵上都帶著疑似解脫的笑容。
依稀記得天元君滿麵血跡,痛心疾首地望著他:“孩子,謝府滿門的血仇就算在老夫手上——放過其他人吧。”
一柄長劍穿心而過又驀然拔出,隨即老者的身體失去了憑依,重重跌倒在地。他望著渺然浩闊的天空,嘴巴一張一合的:“可惜你毀了他……素虞他——他……”
素虞什麼呢?可惜到最後謝宴也沒耐心聽下去,又在屍體上補了一劍,淡淡否認:“不不不,我毀不了他。哪怕全門派都死了,我還是對他下不了手——從來都是這樣。但我知道,素虞他也想我死。”
他隻知道簡素虞那時來酆都找他,走之前托蒲新酒遞給了他一張做過手腳的清新符——最終導致他心性大變將整個酆都鬼域付之一炬。酆都的鬼全是蒲新酒的家人,於是他再也沒臉去麵對蒲新酒崩潰的麵容,也沒法再在城中藏著掖著,躲避著自己一直以來竭力所避免的宿命。
“舅舅,那些往事都不是你的錯。”不知為何謝宴一直默不作聲,嵐隱略帶關切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雲奚在後院洗水果,小隱你也去幫幫忙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了謝宴的神誌。
他一轉身對上簡素虞深邃的視線,隻聽得麵前這人說:“我們談談吧。”
“唉,談什麼?師兄,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修為啊。”謝宴就勢倚靠著柱子坐了下來,托著腮,倒像是在認真傾聽一般。
謝宴再如何反駁也沒法抹殺天元君死在他劍下這個事實,就像簡素虞也無法反駁自己當年手刃了自己心底的人一樣。
“我修為夠……”簡素虞下意識反駁,就瞥見謝宴滿是莫名笑意的臉。再遲鈍他也感受到了其中不加掩飾的揶揄之意,於是他正了正色:“我們談當年那一劍吧。”
胸膛閃過一絲鈍痛,謝宴臉上的笑意散了幾分:“……那一劍?”
簡素虞那驚鴻一劍刺到了謝宴的心頭,抹滅了他心中所有的僥幸與幻想。經年歲月,他身上被刺到的傷口早就愈合,隻是想起來依舊隱隱作痛。
“當年為懲戒我擅自下山,師尊讓我喝下了塵緣散。”走廊上靜悄悄的,簡素虞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所以後來我忘記你了。”
作為門派天之驕子的簡素虞,為了謝宴忤逆長輩訓誡違反門規,甚至還跪在正殿前三天三夜再度懇求下山。其實天元君說的話沒錯——從簡素虞對謝宴情根深種的那一刻起,向來冷情冷麵的玄音門派首徒、謫仙一般的人就被毀了個徹底。
但是對於這一切,他本人一如他下山時回答的那樣:“弟子不悔。”
可是後來天元君鬆口後,毫無察覺的簡素虞在接過蒼深與鳶折紙一臉不忍遞上的一杯靈酒後,他就開始後悔了。
或許那時候的他已經不知道何為後悔了。因為他又變回了那個人人稱頌的大師兄,幫助蒼深和天元君協理門內血蠱感染一事。
所有人都一臉恭敬地佇立在自己極其遙遠的地方,頷首低眉,尊稱自己一句“師兄”。再也沒有人一臉討好地粘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眼巴巴地瞧著自己,就盼著自己不經意間的一回眸。偶爾他會轉過身望著身後空蕩蕩的一個方向發愣——依稀記得那邊是應該佇立著一個人的。
有一日,簡素虞從雪竹林的小木屋中找到了一枝潔白無瑕的玉笛。他還記得笛子的名字叫碎冰,還是自己取的。吹奏之時,音色凜凜如冰,寒氣逼人。可是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笛子末端那個亂糟糟的劍穗出自誰之手——隻有腦海中零星的記憶告訴他,那劍穗是他自己親手掛上去的。
“師姐,門派裏是不是少了什麼人?”他問鳶折紙。
鳶折紙頓了頓,避開他滿是信任的目光,泫然欲泣:“是啊,雲鶴他自小同我們一起長大,如今去世了。”
目光放向遠處連綿不斷的群山,簡素虞也頗為動容地點點頭:“難怪我總覺得自己身邊有什麼重要的人不見了……”
直至後來門派中傳言有魔修攻上靈山,待簡素虞從寒冰池出來的時候,整個門派已然血流成河。
當看到自己最敬重的師尊倒在血泊中的時候,簡素虞提劍就向魔氣中央的那人攻去。霎時周圍寒氣四溢,無數冰淩在空中化為冰雪長劍,直擊對方幾道大穴。
“你果然想要我的命啊。”那人睜著一雙赤紅的眸子,冷冷地望著他,目光令人心悸。
“後來我記不清了。”寂靜長廊,簡素虞的聲音像碎冰吹出的笛音一般飄渺空靈,“之後似乎從眾人手中搶過了你的遺體,再以碎冰陪葬——雖然我那時仍然不知道你是誰。師叔也說你不過一介魔修,怎麼可能與我有交集。可是後來有一年的宗派大比,天都雲海的人在我麵前提了你的名字之後,我就無法抑製地想起來了。”
其實也沒有多久,“謝宴”這個名字就仿佛腦海中封鎖記憶的鑰匙一般,一旦打開,浪湧般的記憶撲麵而來,令人應接不暇。他心底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再聽到謝宴的聲音,再看看那人俊逸的眉眼,可是在夢裏都隻能看到那人赤紅的眸子似在泣血,口口聲聲控訴“你果然想要我的命”。思念如潮,簡素虞想起來以後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那人已經不在了——死在了自己手上,於是整個人逐漸被遲到的悲傷所籠罩。
後來夜深常夢少年事,唯夢閑人不夢君。簡素虞覺得謝宴是怪他的,所以夢裏多少人來來去去,卻再也看不到謝宴了。
生怕自己再將謝宴的模樣忘記了,於是簡素虞開始修煉分魂禁術,分出來的那一魂像謝宴卻又不像謝宴。午夜夢回,指尖一縷魂魄在燭火中化形,逐漸化成了一個男子的模樣。可是假的終究是假的,那一魂就愣愣站著,不會喊他“師兄”,也不會衝他露出吊兒郎當的笑容,隻是木然又怨懟地盯著他,像是在控訴著他那絕情的一劍。
蒼深知道後並沒有苛責他,隻是說人死不能複生,勸他看開點:“素虞,謝宴已經死了,你不要再作賤自己了。”
但是忘不掉的人似內線,抹不掉的回憶是狂犬。一個在心底潛伏,一個在腦海裏追咬,硬是花光所有力氣抵住過往,隻差些力氣卻未能從畫地為牢裏爬出來。
無意間翻到乾坤袋裏有一枚多年前留下的定音石,他如獲至寶一樣悉心愛護著。因為多年後裏頭的那一句輕飄飄的“師兄”,正是謝宴當年在睡夢中的呢喃——每次在耳畔響起就仿佛他還在身邊一樣。
“謝宴,當年的那一劍,你恨我嗎?”他最後問,有些手足無措。
“天元君說的對,你確實毀在我手上。”原來當年……謝宴歎了口氣後忽然話鋒一轉,“我覺得我需要負責……”
一時之間,簡素虞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麵前的人微微勾起唇角,像一隻偷了蘿卜的兔子一般整個人都煥發著粲然笑意。他下意識道:“回玄音後,你也可以刺我一劍,反正我整個人都是你的。”
我整個人都是你的……這人估計還未曾意識到自己一臉坦然地說起情話來多有殺傷力。人是我的,心是我的,全是我的,謝宴心底有個小人一直手舞足蹈叫囂著。
“你既然都以自己作餌,我哪有不上鉤的道理?”謝宴狀似頭疼地揉揉眉心,卻掩飾不住嘴角擴大的弧度:“我跟你回玄音……”
作者閑話:
好像還挺甜,繼續為了he努力
ps,我能給《相殺》求個收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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