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39 更新時間：18-09-01 18:19
陰兵山腳下城隍廟
城隍爺盤膝坐在蒲團上，手裏捧著一個書簡。他的旁邊跪坐著一個身著紅衣帶著麵具的少年。
紅衣少年手裏拿著一個紅色腰鼓，手指有節奏的輕輕敲打鼓麵。
城隍爺看著地方誌書簡，開口道：“三百年前，帝王與他最恩愛的帝後生了個男孩，取名柳葉。柳葉生時，帝王已是杖鄉之年，對柳葉寵愛有加。因國師之讖言，‘帝國幽幽，權益搖搖，年在丁酉，幺兒歿亡，同根相向，天下茫茫。“帝王懼自己崩天後，自己的其他兒子妒忌柳葉受寵，便在柳葉成年後，將柳葉立為太子，然帝王彌留之際，長子彌生帶兵逼宮，殺了柳葉。帝王知回天乏力，請求彌生將柳葉葬到太子陵。彌生按照帝王的意思，將柳葉葬到了太子陵，並將不願歸降的兵士關進陵中殉葬，皇帝賜名柳葉山，是這座山最原先的名字。”
“聽聞柳葉死狀極慘，被彌生分了屍，那些兵士被活埋，怨靈不願散去，一直徘徊在山中不肯離去，每到柳葉死時的大寒時節，山中鬼火搖曳，陰兵作亂，哀嚎之聲傳至方圓數百公裏，山下的村鎮備受驚擾，更有陰兵下山吸食村中百姓的事情發生，從此，此山就被喚作陰兵山。”
城隍爺合上書簡，看著紅衣少年，道：“這，就是這座山名字的來源。”
紅衣少年問：“所以，蛟仙再此修行，是為了提防山中怨靈麼？”
城隍爺笑道：“一方麵是，另一方麵是為了躲避一個人。”
紅衣少年點頭，問：“是那個經常來找你的人？”
蛟仙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叫什麼？”
紅衣少年搖頭：“沒有名字。”
蛟仙道：“人都有名字。”
紅衣少年道：“或許有，可我記不起來了。”
蛟仙看著紅衣少年，說：“你早晚有一天會記起自己的名字。”
紅衣少年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是誰，他甚至沒有臉。確切的說，臉上隻有一張嘴而已。
他拍得一手好鼓，鼓聲能讓失意的人高興，他的歌聲，能讓躁動不安的人心緒平靜。或許是因為這個天賦，上天給他保留了這張嘴。
他總帶著麵具，遊走在街市，為人唱歌，人們都稱呼他為“無臉樂師”。
無臉樂師從不在一個地方多停留，他有想去的地方，可也想不起來那個地方在哪兒了。
他漫無目的地從城鎮走到這荒郊城隍廟，被在此修行的蛟仙收留。
他沒有朋友，什麼也沒有，但是蛟仙有。
二人正交談間，蛟仙聽到一陣腳步聲。
無臉樂師問：“是你的那位朋友來找你麼？”
“嗯。”蛟仙拍拍無臉樂師的肩膀，道：“我要出門幾日，你在這哪兒也不要去，明日便是大寒了。”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
門外站著一個苗族女人，女人指著蛟仙，喊道：“看你這次還往哪兒跑！”
蛟仙歎了口氣，化作蛟身，逃出了城隍廟。
無臉樂師知道這人就是蛟仙的朋友，這人有時候是女人，有時候是男人。
蛟仙嘴裏總說著討厭這個朋友，可每次這個朋友來找他，他總會跟著出去。
外麵下著大雪，蛟仙走的匆忙，忘記了關門，寒風從門外吹了進來。
無臉樂師攏了攏衣服，站起身，走到門邊關上門。
就在門即將合上時，一隻手抵住了門。
無臉樂師正要發問，一直冰涼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無臉樂師想要後退，但那隻冰涼的手死死地鎖住了他的肩膀，接著一個沙啞的仿佛吞了砂石的聲音響起：“無臉樂師。”
無臉樂師被這粗糙的聲音磨的耳膜生疼，他顫抖著嘴唇，道：“在。”
另一少年的聲音響起，問他：“你的樂聲能撫平躁動的心緒，是真的麼？”
無臉樂師聽到這溫和的聲音，心中的恐懼稍散。他謙和道：“隻是一些愛樂之人的說辭。”
少年問：“煩請樂師為我奏樂一曲，可行？”
無臉樂師點頭。
少年握住無臉樂師的手，道：“我家住在山下的柳葉鎮，樂師，請跟我來。”
少年的手冰冷僵硬，與他溫柔的聲音極不相稱。
無臉樂師感覺異樣，但沒有反抗，他習慣了躬身做人。
他關上門，被少年拉著，經過叢林，到了崖邊。
山下是個村鎮，將近子時，村中居民早已入睡，村鎮安靜如常。
無臉樂師的紅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的手腳被凍的冰涼，那雙飽滿的嘴唇開始打著哆嗦。
夜子時
無臉樂師聽到一陣呼喊聲從背後響起，像是上陣殺敵的士兵發出的呐喊。
無臉樂師轉過身，他什麼也看不見，但能聽到，聽到無數的人從他身邊經過，衝向了山下的村鎮。
那些“人”身上帶著怨氣，比寒風更淩冽。
無臉樂師裹緊衣服，把身體轉向山下的村鎮。
接著是刀兵相接聲，鎮上的屋子紛紛亮燈。驚恐聲和哭喊聲肆意。
少年看著山下哭喊的鎮民，道：“我的家仆被仇恨衝昏了頭，他們的心裏隻有恨。”
無臉樂師抬起凍僵了的手，拍了拍鼓麵。
音律化作白鴿飛向村鎮。
無臉樂師啟唇，唱喝：“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歌聲纏繞住那些兵魂，音律畫作的白鴿洗清兵魂周身的黑色怨氣。
那些兵魂看著自己的雙手，如夢初清，放下武器。
“是無臉樂師！”鎮中有人指著崖上的無臉樂師。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讬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無臉樂師唱喝。
鎮中百姓紛紛跪下，如朝拜一般。
無臉樂師不知道自己被人崇拜，奉若神明。他轉過身，走向林中。
少年跟上，道：“明晚，我還去找你。”
無臉樂師道：“解鈴還須係鈴人，我的樂聲隻能緩解一時的仇恨。“
少年頓住腳，看著無臉樂師。
無臉樂師摸索著回到城隍廟。
蛟仙沒有回來。第二日子時，少年卻如約帶著隨從來到了城隍廟。
無臉樂師被少年拉著，到了天子陵前。
無臉樂師看不見，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聽見了周圍躁動的呼吸聲。
他坐下去，將腰鼓橫在腿上，拍打鼓麵，緩緩唱道：“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飛雪千裏些~歸來兮！不可以久些~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歸來！往恐危身些~”
無臉樂師一直哼唱到了雞鳴時。
第一縷陽光照在天子陵上，周圍的氣息消失全無。
無臉樂師收起鼓，循著來路，回到城隍廟。
他睡了整整一天，夜時，少年又來了。
無臉樂師坐在廟內，聽到少年的聲音，站起來。
少年拉住他的手，領著他出門，道：“你的歌聲，我很喜歡。”
無臉樂師道：“謝謝。”
少年問：“你為什麼帶著麵具？”
無臉樂師道：“我沒有臉。”
少年道：“這或許是天意，是上天將你賜予我。”
無臉樂師不解其意，卻也沒有問。
少年將無臉樂師帶到了天子陵。
無臉樂師的歌聲再一次撫平了兵魂周身的怨氣。
月隱時，少年拉住無臉樂師的手，道：“我送你回去。”
這是少年第一次請求送無臉樂師回去。無臉樂師沒有反抗，被少年握住了手。
少年的手依舊冰冷僵硬。
無臉樂師道：“你該多穿點衣服。”
“我感覺不到四季變化。”少年踩著樹葉，卻沒有發出聲音。林中隻有無臉樂師一人的腳步聲。
無臉樂師聽著樹葉的沙沙聲，想要抽回手，手卻被少年握得很緊。
少年道：“因為，我是鬼。”
無臉樂師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少年扶住他，道：“我，叫柳葉。”
無臉樂師驚道：“是那個太子？”
少年再次拉住無臉樂師的手，領著他林中走去，說道：“我的兄長在陵外種下鎮魂釘，我們成了無主遊魂，時間太久了，我的兵士們逐漸被怨氣纏身，我不得不來找你。”
無臉樂師驚的腳步虛浮，幾次險些跪倒下去。
他忍著恐懼，跟著少年來到太子陵附近的一處破屋裏。
無臉樂師想要呼叫，但他沒有可以依賴的朋友，他知道，沒人有會來解救他。他想到了蛟仙，蛟仙是他如今唯一能想到救自己的人，可蛟仙已經去找他的朋友了。
少年將他送進屋裏，道：“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找你。”
無臉樂師搖頭道：“這並非長久之計。”
“我想到了一個長久之計。”少年道。
無臉樂師摸索著想要開門逃跑，卻摸到了少年的冰冷的手。
少年道：“為了山中的安寧，我要帶你回太子陵。”
無臉樂師道：“這不公平！”
少年道：“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可言，我明日再來找你，不要妄想逃跑。”
少年拉開門，走出去。
無臉樂師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他跌坐在地上。
等他回過神來，太陽已經出來了。
雪停了，他拉開門走出去，喊道：“蛟仙！”
沒有人回答。
無臉樂師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帶上自己的鼓，摸索著跑出去，但是他總是在精疲力盡的時候又繞回了原地。
經過無數次的嚐試，他放棄了。
他回到屋裏，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不期待的事情總是來得很快。
無臉樂師覺得隻過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而已，子時已經到了。
無臉樂師抱著他的腰鼓，心中萬分委屈，他想哭，可他沒有眼睛，無法用眼淚宣泄。
越是如此，心中越是恐懼。
當門被從外麵推開時，無臉樂師鼓起勇氣，揮舞著手想要驅趕這位不速之客，然他的手腕被一雙冰涼的大手抓住了。
抓著他的男人看著他，道：“我找到你了，初一。”
無臉樂師知道這不是那位太子，但同樣是冰涼的觸感。他猜測，或許是太子的隨從。
無臉樂師搖頭，求道：“我不要，我不要去太子陵。”
“太子陵已經不存在。”男人道：“初一，跟我走。”
無臉樂師仍舊搖頭，道：“我不是初一。”
“你是。”男人握住他的手，道：“你化成灰，我也認得。”
男人的手覆在無臉樂師的麵具上。
無臉樂師捂住臉，喊道：“不要！”
男人問：“為什麼？”
無臉樂師捂著麵具，喊道：“我很怪，我沒有臉。”
男人收回手，道：“我幫你找回你的臉。”
男人的聲音很輕柔，似在安撫他。
無臉樂師逐漸平靜下來，問道：“我的臉？”
“嗯。”男人扶起無臉樂師，將狐裘披風披在他的肩上，道：“你的臉，你的記憶，你的一切。”
“我的臉？我的記憶？我的一切？”
“是。”男人道：“隨我走。”
無臉樂師抬手摸索，抓住男人的袖子，問：“我有臉？有記憶？”
男人握住無臉樂師溫熱的手，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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