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91 更新時間:18-12-19 19:34
“公子,老大人和大爺二爺都得了安置,公子莫要太傷心,今後咱們家還指著公子興盛……”
“我不要什麼興旺世家。”衛季子打住了衛小北,呼吸間隻覺著一陣陣的五味雜陳,“興也好敗也好,不過是他們的一句話,倒要賠了全家。今後隻要安穩閑逸,那些和富貴油頭,誰愛要誰要。”
“是,咱們不就圖個安穩嗎。”衛小北給衛季子順了順氣兒,“現在公子也穩穩當當地回來了,太子也著令再審老大人的冤案,以後終歸是要好起來——公子也莫要跟自己慪氣,就算不要那些個虛名,咱們也得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不是?”衛小北見自家公子正在那兒抹著眼,輕聲說到:“公子平日裏總想太多,也當著公子想得周全,不然咱們怕是都到不了京中。今後公子若是不樂意入朝出仕,那就跟太子說了討個虛爵,平日裏閑散著些,怎麼都是好的。老大人和大爺二爺知道公子平安,在天之靈定會大感欣慰。公子現下隻得等著翻案昭雪之日,先讓老大人和大爺二爺入土為安,想別的都還早了些。而且即便今後有什麼難事,高老大人總不會不管的。”
“小北。”衛季子醒了醒眼,“你且弄些酒水燒紙還有香燭。一會兒去跟我看看父親和大哥二哥。”
“好,我這就去辦。”
東宮。
“他要見便讓他見吧。本宮叫人收殮不就是給他準備的嗎。”虞堯繼續批折子,“別太過火就行。告訴他待事情平息之後,再安排老大人入土為安之事,不急一時。”
“是。”商木應下,“還有一事……”
“說。”
“那副畫……衛季子收了。”
“那本就是他的畫。收不收不歸本宮操心。”虞堯翻開一個折子掃了兩眼,勾出有問題的地方,“入夜了你便再跑一趟。把本宮寢殿之中的‘雲銷雨霽’拿給他。他應該知道本宮是什麼意思。”
“殿下,這……”
“本宮知道那畫一直是掛在東宮的。”虞堯皺了皺眉,語氣略有不耐,“又沒人說不許送人。拿去無妨。”
“是。”
城外別院。
衛季子祭過父兄,先前一直支著的精神也萎靡了起來。衛小北瞧著心急,不過曾勉說,這是心火外散,待這股火過去,衛季子會好受得多。
衛小北正琢磨晚上弄點兒什麼給衛季子吃,便見著商木推門走了進來。
衛小北一愣:“可是殿下有事?”
“殿下叫我送東西過來。”商木看了看衛小北手裏的梨子,“你家公子可是著了風寒?”
“今兒剛祭拜我家老大人和大爺二爺,前兒陣子硬抗著,這會兒懊糟火氣一下子全走了出來。”衛小北瞧了瞧商木手中拿著的想畫匣一樣的東西,問到:“可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也不甚要緊。”商木知道衛季子這會兒怕是不便見人,索性把東西交給衛小北,“殿下叫我送幅畫過來。待公子好些也可拿給公子看了解悶兒。”
衛小北微微愣了愣,先前曾勉才轉交一幅,這會兒又來一幅——若說頭一份兒是自家公子畫的吧,送來也就送來了,可是衛小北這麼些年了也沒見自家公子什麼時候好性子畫起來沒完沒了的啊……
不過既然送來了,那便收著。太子這類人送的東西,不拿反而叫他覺著臉上沒光,弄不好一個遷怒,誰都別想好。
商木交完差,便不再耽擱,連忙折返回宮中。衛小北把那畫匣放到外堂桌子上,回到灶房繼續給梨子削皮去核。
曾勉的意思,這種心火發得快去得也快,像衛季子這種正生長著的,不消太過在意。隻是衛季子本身身子骨不夠強健,加上這冷冬數九,莫要因此染了旁的病症。這時節最怕風寒和咳疾,便叫衛小北燉些冰糖梨湯。雖說最好還是用雪梨,不過別院窖藏隻有些白梨,雖說不算上佳,也比沒有要好。莫不然換了蘿卜,那燉出來的味兒,隻怕是沒病也得熏出點兒病來。
把梨和冰糖下鍋,衛小北便開始弄些吃食。別院的廚子姓李,約摸近四十的模樣,凶相十足,卻是個好脾氣的。雖說不似宮中禦廚一般精細,但到底也是給太子幹活兒的,手藝野獸錯不了。一開始聽說衛小北要借用灶房,廚子還有些不大樂意,不過聽說是衛季子本身吃食須格外當心,素日裏的夥食多進不了口,這才勉強同意。不過廚子瞧著衛小北弄夥食的精細勁兒,也不由得對這位嬌貴的衛公子好奇了起來。
“小哥兒,令公子可是脾胃不好?”
“是了,我家公子脾胃一直不好,辛辣油膩的不能說一點兒也吃不得吧,但要是一直吃著,可是吧不好。”
“那可得精細著點兒。”廚子點了點頭,“我瞧著你這熟稔勁兒,大小兒就一直伺候著呢吧?”
“是,六歲就跟著我家公子伺候了。”
“那可是精心了。”廚子接過衛小北端過來的盆,看了看裏頭的東西:“雖說脾胃不調不宜大油大膩,但也不能一點兒葷腥都不沾,不然這人就扛不住勁兒。”
“是了,早前碰見了個名醫也是這麼說,叫我做菜的時候用些葷脂過去。”
“這卻是好法子,但終究也是維持著。”
“我也想過弄點兒精細的,總借著油腥,也虧了些。”衛小北將雞胸肉放到砧板上剁碎,“也是少許的肉糜入饌或是汆了丸子來,大菜還是不能上桌。”
“我倒是會幾手,不知公子喜不喜歡。”
“李叔若是得空,不如做了來。我早聽說李叔手藝精湛,走的也不是俗裏的大菜路子,公子想必愛吃。”
“那我弄個玉脂豆腐吧。”李廚子挽起袖子,淨過手,“做得快,材料少,口味清淡,還不飽食,晚上吃最合適。”
李廚子這個“玉脂豆腐”,其實就是蒸豆腐。不過這個蒸豆腐卻有講究,不能用太老的豆腐,須得是將將成塊兒的那種細嫩水靈的貨色。盤子底兒先用漬好了的五花肉鋪陳,再撒上料酒醋油等,爾後將嫩豆腐小心翼翼地放到肉上,使花刀改了口兒,打上蛋清,淋上醬油入鍋蒸著。這邊兒留下的蛋黃也不閑置,打散開來兌了老湯,取春天時候黃泥壇子封好的臭醬,趁鍋裏油熱乎,加上蔥花小料炸了碗蛋黃醬。李廚子看了看剛從暖閣裏頭鉸來的生菜葉子,便過了水,將梁上掛著的臘腸取下燙洗浸泡,也蒸著。待軟乎了,片下些來,片片都薄薄的,瞅著就見憐。李廚子就這這些料做了些飯包,個個用蒸熟了的菜莖係主包好,再上鍋過遍熱。沒一盞茶的功夫,便都弄好了。
“李叔手藝果然了得。”衛小北看了看要破未破、晶瑩剔透的豆腐,還有碼得整整齊齊的飯包,不由得猛吸了下鼻子,“看得我都餓了。”
“公子現在正走火,不宜用生發之食。”李廚子收好了器具,“小哥兒仔細著些端著,別散了。”
衛小北是有功夫在身上的,這點兒問題倒是難不倒他。隻是現下衛季子心情不好,隻怕是不大能動筷子。
“公子,這兒的廚子準備了些飯食,用過了再歇著吧。”
衛季子先前頭疼,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還叫衛小北給捂好了被子發了汗,這會兒雖說渾身疲乏,但還是好些了。本是不餓的,衛季子剛要讓衛小北端出去,一聞這飯菜的香味兒,衛季子倒覺得餓了,便對衛小北說到:“先擱那兒吧。你去弄點兒熱水,我先洗洗。”
衛季子沒什麼力氣,基本上就是衛小北給伺候利索了的。好容易坐到飯桌上,看著還算可以的夥食,衛季子便拿起筷子,夾起了一個飯包,嚼了起來。
“這還有醬,公子若是覺得寡淡,可以就著。”
“以前在府中,一弄臘味我便厭惡得不行。如今看來,可是先前沒有會做的人。”衛季子喝了口湯,“別院的廚子,手藝不錯。”
“聽說本來不是咱這兒的人,聽著口音,硬舌囔鼻,許是還要往南去上些。”
“哦?”衛季子一愣,“太子倒是能耐,淨搜羅些天涯外的。”
“倒也不是旁的。”衛小北說到,“那李師傅說,原先在碼頭,也經營著不大點兒的茶館兒,他娘子精通茶藝,他廚藝又好,碼頭來往人群繁盛,生意也還不錯。隻是後來海匪鬧得凶,踐踏了人家,擄了妻女,又廢了他一條腿。後來還是被曾管事招攬進來的。”
衛季子一聽曾勉的名字就有些別愣,總覺著這裏頭有什麼事情他沒想通透。
“公子嚐嚐這豆腐。”衛小北把豆腐推到衛季子麵前,“瞅著可透亮了。”
衛季子試著夾一筷子,不料剛碰上就碎了一攤。衛小北連忙拿了湯匙:“這東西太嫩,還是舀著吃吧。”
衛季子咬了一勺,隻見那豆腐戰戰巍巍在勺裏,十分惹人食欲。衛季子送勺入口,那豆腐卻入口即化,沒等衛季子反應過來,竟化作滿口的鮮香。
“這豆腐……是海豆腐?”
“啊?”衛小北愣了愣,“我沒注意,興許是吧。”
衛季子雖說不至於吃不下飯,但到底也吃不了太多。衛小北瞅著還剩一大半的飯食,索性直接包圓了。
“你慢點兒。”衛季子看了看衛小北,“我不跟你搶。”
“我吃相公子也不是頭一天見。”衛小北咽下最後一個飯包,“我備了梨湯,公子睡前用來潤潤喉。”
第二天一早,衛季子還是有些虛飄飄的,不過好在現在沒什麼事兒,躺著就是了。衛小北端了洗漱的熱水進來,便見著自家公子瞪著那榻頂發愣。
“公子,昨兒太子叫人送了幅畫,說是給公子解悶兒。”
“畫?”衛季子一愣,“什麼畫?”
“我也還沒看。我去拿來。”說著,衛小北到外堂桌子上將那副畫拿了進來。先前衛小北沒仔細看過,現下仔細打量,才能看出這畫匣的別致之處。
“這種紋路,你可認得?”衛季子半倚著結果畫匣,指著暗紅油亮的畫匣說著,“這可是儲君外送大臣恩典時候都會帶上的圖樣,這種封裝,底下臣子都是得拜謝的。昨兒送來我卻沒親自接過,若是追究起來,還是罪責一樁呢。”
“法理無外乎人情,公子病著,他若是追究,倒顯得沒得胸襟氣度,不體諒人情世故。他那麼愛臉麵,不會追究的。”
“我知道。”衛季子笑著打開了畫匣,取出了其中的畫軸。叫衛小北幫忙展開畫軸,衛季子定睛一瞧,不由得皺起眉,半晌未語。
“公子,這畫……”衛小北見公子不對勁,連忙問到,“可是不妥?”
東宮。
“你既然回來了,就按本宮的安排去辦吧。”虞堯批過一個折子,又拿過一個,“隻管本宮這裏,旁的有太後管。”
“是。”宋知希連忙應下,“皇後娘娘追尊的事情……”
“這事不論宮裏傳什麼閑話你權當不知道。每天要向本宮彙報。”虞堯皺了皺眉,“去山海殿打探過了嗎?”
“老奴去過了。”宋知希答到,“隻是侍衛說,陛下染的是癆病,又疑似生了天花,不宜與外人接觸。待到病情稍穩,便準許探視。”
“天花?”虞堯批折子的筆不由得一頓,再折子上狠狠地按了一個濃墨點,“誰說的?”
“侍衛說是太後懿旨,不許探視,怕過了病氣。”
“太後可還有什麼別的懿旨?”
“沒了。”
“既如此,你便去通曉各宮,說惡疾有起勢,各宮不許私下走動,令太醫院嚴加防護。另外,不論前朝後宮,凡有要事須入宮稟明太後者,一律須叩拜門戶之外朗宣,不得恣意而為。另外,教城內各戶自行保養。尤其是那些私底下愛走動的,誰散了惡疾出去,便由誰絕了這惡疾的種!”
“遵命。老奴即刻去辦。”
城外別院。
“雲銷雨霽圖本是虞應欽令大畫師所著,自繪成之日便一直懸於東宮。”衛季子看著這幅畫,輕歎了口氣,“無他,隻因此圖有教諭宗室子弟明辨事理、不為奸人佞臣蒙蔽之意。隻是太子講此圖送於我這兒……”衛季子琢磨了半晌,突然想起早些年被師父帶去官府裏轉悠的時候,在刑部大堂看到過的一副對聯——
“拔奸佞,肅朝堂,雲銷雨霽;
“護熾誠,昭法理,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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