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47 更新時間:18-09-22 23:00
我在衛光宇灼熱的目光裏,深吸一口氣。初冬的涼意順著氣管湧進胸腔,讓我頭腦分外清醒。
十年前,2007年。
那是充滿了希望的一年。時年我從小學畢業,邁進了中學的校門,耳畔回蕩著親戚長輩的種種希冀之語,我也逐漸地覺得,人生新的紀元開始了。
2007年,北京全城內外,也充滿了希望——一年後,國人翹首多年的奧運盛世即將拉開帷幕,全城上下振奮人心的標語隨處可見,這一年,地鐵五號線修到了家門口。
2007年,蘋果手機第一代橫空出世,港台流行音樂放遍了小巷大街。
在這樣的時間節點,我遇到了肖以冬。
2007年,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一年。
與他初次見麵時並無驚豔之感,兩個人更談不上交集。但是因為那場籃球賽以後,我們熟識了對方,成了同桌,彼此開始逐漸地走近。
我能夠漸漸感受到那個與我一般高的少年,每次看向我時,眸底逐漸深邃的熱烈。因為那次仗義出手,我們成為了外人看來的“好朋友”,十月初那場演出過後,肖以冬更是同我形影不離。除了他和班裏其他幾個男生打籃球的時候不在,剩下的時間幾乎都黏在了我身邊。
能在初入中學的時候遇上這樣一個朋友,我很高興。
那次我芒果過敏,他伏在我床邊柔軟的一聲,“隻有我能欺負你”,像是一句咒語,慫恿我內心的不安開始沸騰,在那個年紀,給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門,自此,喜怒哀樂,便都和他連在一起。
那時的肖以冬還是個略顯柔軟的男孩兒。額前的劉海乖然地修剪整齊,不張揚,頭發柔軟,劉海下一雙清澈的眼睛,每次轉頭望向我的時候都能看得清這世界的倒影。修長的手指可以一掌攥起籃球,一副略顯厚重的金絲眼鏡,和他在籃球場上生龍活虎的氣質略顯不搭。
那樣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步履沉穩地,走過了我的整個青春。
國慶演出彈過了鋼琴以後,肖以冬便愈發黏在我身邊,連班主任都開始調侃我們兩個像連體了似的誰也離不開誰。其實她也明白,我們這個年紀的兄弟義氣,是用一個仗義的拳頭就能換來的。
這一天,下了最後一節課,幾個後排的男生嚷嚷著下樓打籃球,肖以冬在一旁收拾東西。
我並沒有想走的意思,準備留下把作業寫完再走,肖以冬溫熱的胳膊攬上來,嬉皮笑臉道:“別看了,都低頭看一天了,走,下樓看我打球去。”
我目光未移,手裏的筆停了停,“你打球就打唄,拉我下去幹什麼?”
“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你再這麼看下去遲早跟我一樣戴眼鏡了!”說著便把我的作業本抽走,在空中晃了晃。
“我嫌熱。不去。”
“我給你買汽水!”
“……我餓了,得回家吃晚飯。”
“我請你吃幹脆麵!你最喜歡的香辣蟹味兒的!”
“我……”
“行了池浩,你趕緊著。”
肖以冬牽起了我的手,硬是把我拽出了教室。
許多年以後我回想起那攥著我手腕的灼熱,總覺得肖以冬是拉著我走出了我的一方天地,背對著夕陽,把我帶到另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幹淨得隻剩陽光。
“肖以冬,傳球!”
“蓋帽兒!”
“三分兒,牛逼!”
我看著籃球場上那抹側影,如同一場皮影戲一般在夕陽的餘暉中上映。隻是那眾多的影子裏,有一抹特別明亮——我發現,肖以冬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會在我彈鋼琴之後激動地攥我的手。
他會每天督促我吃水果。
他會在我午休的時候捏我的耳垂。
他……
“靠,肖以冬!”
一道修長的剪影一躍而起,整個身影被偌大的夕陽鑲了一層金邊,熠熠奪目。那手臂揮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手裏的籃球飛騰出去。
咣啷一聲,利落地落入籃筐。
其實肖以冬身上也是有光的。他身上的光,濃烈得如太陽,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怎麼樣,池浩,哥剛才牛逼不?”
他脫下校服,裏麵一件簡單的白色短袖,背對陽光,朝我揮手跑來。
我看著他,笑,抓了把手裏的幹脆麵塞進嘴裏,罵了句。
“傻逼。”
說罷扭頭便走,幹脆麵最後剩的那點兒好像特別辣,辣的我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翹。
“哎,你別走啊,等會兒我!”他不由分說的撲了上來,身上的熱氣撲麵而至。
對於十三四歲的少年而言,這種微妙的悸動難以言喻,我隻覺得剛剛還冰涼的身體好像也跟著燥熱了起來,我想一定是我吃了太辣的東西心火難平。
再不然,就是肖以冬身上的青春和陽光的氣息,太辣了。
辣得我心尖跟著發顫。
“班委要改選了,你有什麼想法沒?”
“我想選團支書。”肖以冬抱著籃球,腦門上的汗水晶瑩發亮。
“為什麼?你不打算選班長麼?”我問。
“班長還要是你的。我選團支書是因為……”肖以冬推著利落地掏出鑰匙鏈兒在手指間晃了晃,輕快地眨眨眼,“因為我思想先進,根兒正苗紅,必須給全班做表率。”
我被逗樂了,直罵他虛偽。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肖以冬是為了每次廣播裏那句“請班長和團支書到辦公室開會”,才動了競選的念頭。
我們家住的近,那以後便經常約好了一起騎車上下學。
肖以冬的自行車還是老式的二八式,橫梁上上海永久幾個字被磨得掉了色。
我們兩個人,騎著車,穿過夕照寺的窄路,身上的校服塗滿了夕陽映照的霞光,途徑體育館路,瞥兩眼路口赤身裸體的運動雕塑,經過天壇東門,看著蒼鬆翠柏圍攏的祈年殿金光燦爛,騎完東側路,拐到護城河畔,在碧波蕩漾的天壇南門尋一個報刊亭,一人一瓶北冰洋下肚,凍得兩人麵頰通紅直打哆嗦,冷風裏繼續向南,景泰橋的大斜坡,定安路的國槐樹,琉璃井的公交站,趙公口的紅綠燈……
我和肖以冬家僅有一個地鐵站的距離,但那時候,這條地鐵還活在規劃圖中。
時間安然流逝。
後來的一天,肖以冬送我到樓下,我剛鎖好車子,便聽得二樓咣當一聲碗碟碎裂的聲音,隨後便是歇斯底裏的叫喊,男人的,女人的,纏在一起。
我的表情有些難堪,站在單元門口,雙手緊緊地攥著衣服下擺。
“怎麼不進去?”肖以冬對著我的背影道。
“那什麼,我騎累了,落落汗。”
不想說樓上吵架的是我的父母,我便搪塞了一個莫須有的理由。一陣沉默之後,身後傳來肖以冬輕聲一句“那我先走了”,直到他那自行車鏈條發出的聲音消失,我才如鬆了一口氣一般地舒了一口氣。
說來也諷刺,每次推開自己的家門,好像都能耗盡全部的勇氣。
那不是家,更像是戰場,每次推開門,都是一地狼藉,今天是碗碟,也許明天就是茶幾上的花瓶。
我看著客廳裏碎了一地的玻璃,沒有抬眼,徑直走進房間裏。
“你看你慣的他!回了家連個招呼也不打!池浩,你給我滾出來!”門外傳來我爸的怒吼。
“你吼什麼!這哪兒像個家!你還指望兒子回來高高興興地跟你問好嗎!”
我鑽進被窩,蒙住了頭。
小時候我和母親一起生活,父親在外求學。上小學那年父親回來了,但原本應該安穩完整的家,反倒被爭吵和爭鬥侵蝕得愈發搖搖欲墜。
那時候,除了把自己藏在黑暗裏,我不知道還有哪裏能讓我躲開這個世界,哪怕是暫時避一避。
雖然年少不經事,但我也明白,這個家,遲早要散了。
於是我第二天早早起床,騎著自行車一個多公裏來到宋家莊地鐵站,在那一排高聳的住宅樓下,等待那個身影。
肖以冬走出單元樓的時候,我好像覺得緊繃的神經一瞬間鬆弛了下來。他笑著一邊開車鎖一邊朝我招手,跑過來的時候,呼出嫋嫋的嗬氣。
“來這麼早?”
我點點頭,“睡不著,起得早。”
他看了看我,大概是瞧見了我的黑眼圈,“吃早飯了嗎?”
我頓了頓,搖搖頭。家裏廚房的鍋碗瓢盆基本沒有完整的了,出門前媽媽塞給我的零錢,讓我到學校的小賣部買點對付過去。
“不吃早飯哪兒成啊。”他說著,從書包裏翻出一個白雞蛋和一袋牛奶,放進我手裏。“趕緊吃,趁熱乎,不然一會兒涼了。”
我能感受到那袋牛奶帶著的溫熱,還有比牛奶更暖的,肖以冬的手掌。
其實那天肖以冬是把自己的早飯給了我。那時我想,能認識肖以冬這麼個朋友,值了。
新的班委改選,我因為之前在籃球場上出了頭,全票繼任,肖以冬也憑借著自己的成績和樣貌,順利地成為團支部書記。
於是中學生活順利進入了正軌,我和肖以冬的關係也愈發地靠近。
就連成績也是一樣——第一次統考成績下來了,學委把成績單貼在黑板旁。
第一名,池浩,語數英三門總成績286。5。
第二名,肖以冬,總成績285。
我看到成績以後,朝肖以冬挑釁地挑了挑眉。
肖以冬立馬把我攬進懷裏,故意揉亂我的頭發,“要不是我語文英語不行,你還能這麼得意?”
說實話,肖以冬的成績確實很令我意外,像他這種每天一下課就抱著籃球衝下樓的男孩兒,我本以為玩心太重成績不會太高,可沒想到,他竟然把與他一同打球的那幾個男生甩得遠遠的。
仔細看過成績單,我發現他僅僅是數學一門就比我高了十多分,而我是靠語文和英語才追上了他。
“老子就是高興!班主任說,中考的時候,一分一操場人呢,到時候你就得去隔壁中學的操場待著了,拜拜了您呐……”我樂得合不攏嘴,半仰在肖以冬懷裏,壞笑著看他。
“等初二加了物理,初三加了化學,到時候誰厲害還說不定呢!這才剛剛開始!”
肖以冬掐著我的臉,義正言辭地說。
是啊,一切才剛剛開始。
我喜歡這種感覺。
“那咱們就拭目以待咯。”
“池浩,”肖以冬看著我,目光堅定如窗外晨輝,“中考的時候,我一定會和你站在同一個操場裏。”
那時的一句舉重若輕的話,未曾想若非陰差陽錯,便是真的了。
我點點頭,“不在也沒關係,隔壁中學的操場離咱們也不遠,我到時候會去慰問你的。”
“你丫!我讓你嘚瑟!”肖以冬撓我的癢癢肉,最後我麵紅耳赤地趴在桌上喘氣。
“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這才剛考第一次,就和你說的一樣,一切才剛開始。”
他重重的點點頭,側臉在光線裏投下好看的陰影。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