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79 更新時間:19-02-20 07:07
肖以冬走在我前麵,完全沒察覺到我連呼吸都變了節奏。
這裏,這個漆黑幽深的小胡同,實在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十年前的那天,我就是在這裏——南角彎胡同,被一群隔壁中學的人圍堵挑釁,最後出了意外。
那天晚自習下課,我破天荒地收到了肖以冬的短信。
“有時間嗎,我想找你聊會兒,就在XX餐廳那塊兒吧,我先過去等你。”
我盯著手機屏幕上像素點組成的字,本來已經化作灰燼的心緒,又有了一點點燃起的火光。
他要找我說什麼?要和我做個了結嗎?還是後悔這段時間對我不理不睬?或者……
我一時間心亂如麻,匆匆回了個“好”就抓起校服外套,成了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人。關上教室的燈,我拎著書包,走在漆黑無人的走廊裏。走廊盡頭,掛著巨大的“距離中考還有55天”的倒計時標語,鮮紅的數字在夜色中顯得有些可怖。
那段時間,所有人都在忙著衝刺,有些人熬不過退學出國了,也有些人報了校外的輔導機構,整日整日地請假。
總之,那應該是青春期第一次體會到焦灼的滋味。
我離開了學校,看著那空無一人的操場,想起和肖以冬初見的季節已經快要過去整整兩年了,看著看著,心裏翻滾的情緒好像突然就安靜了。
不管肖以冬今晚要跟我說什麼,我都會坦然接受了,不管他說喜歡我,還是讓我以後永遠不要找他,再或者是什麼,對我而言,經曆了這幾個月的折磨和冷戰,我都已經看得開了。
至少那時候,我確實是那麼想的。
“喲,你是初三實驗班那個班長吧,天天自習到這麼晚啊。”校門口的保安點著一根煙,一邊笑一邊給我按下校門的遙控開關。“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啊。”
“好,謝謝您。”
我舒了一口氣,拿出手機,又一遍確認了肖以冬發來的消息和地址,把手機收進兜裏,邁開步子,就著夜色出發。為了不讓他多等,我穿過了一條漆黑的沒有路燈的小胡同。
噩夢就此開始了。
“池浩?”
走在前麵的肖以冬停了下來,轉過頭來。
我扶著牆,覺得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池浩,你怎麼了?池浩?”肖以冬趕忙跑了過來,扶住了我的胳膊,“你怎麼出這麼多汗啊,身體不舒服麼?池浩,你說話啊……”
我很想張嘴說一句“我沒事兒”,可是張開嘴,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肖以冬的臉孔在我麵前幻化成無數道虛影,那無數道虛影在混沌的心跳聲中漸變,漸漸的,變成了十年前那幾張猙獰戲謔的麵孔……
“喲,你就是X中實驗班的池浩吧?”
“我們怎麼知道你的?哈哈哈,我們聽說,X中有個男生給好哥們兒寫表白信,有沒有這回事兒?”
“怎麼,看著我們幹什麼?說話呀,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就是他們說的同性戀?”
“輝哥,你知道麼,他們說同性戀都喜歡被人插……那兒!哈哈哈哈哈……”
“哈哈,是麼,這倒是挺有意思嘿,來,班長,把褲子脫了,讓我們瞧瞧,你是不是已經被男的上過了啊?來,滿足一下哥兒幾個的好奇心!”
“cnm的,我跟你說話你特麼裝聽不見是吧?哥兒幾個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對你們這種心理畸形的人挺好奇,你丫給臉不要臉,你們,把他給我按那兒,把丫褲子扒了!”
“池浩,你別嚇我,你怎麼了……”混亂之間,肖以冬的聲音又橫亙了進來,我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誰抓著,驚嚇著慌忙地往外撤,靠在牆邊覺得身體軟的連個支撐點都沒有,卻有人又在這個時候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拚了命的想要掙脫開,我不知道攥著我手腕的人是十年前的那個男生,還是十年後的肖以冬。
我雙手抱著頭,不敢看這個鉗製著我的人究竟是誰。
“操,不給脫是吧?你們同性戀是不是都這麼喜歡裝啊?讓你丫拖個褲子跟要了你的命似的?裝什麼清純呢跟這兒?後麵都喜歡讓人捅,怎麼看兩眼都不成?不配合,那成,你們幾個,給我打。”
“池浩,池浩……”
我拚了命的把身體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地抱著腦袋,以我認為最安全的姿勢抵抗身體傳來的一陣陣的撞擊。
恍惚間我看到黑暗中不知道是誰拿著一塊磚頭,在我抬起頭的瞬間朝我回了過來。
“我打了120,救護車很快就到了,池浩,你看著我好嗎……”
額頭間猛然一熱,不知道是肖以冬的手,還是冰冷的磚頭。
眼前頓時猩紅一片,鼻腔裏湧進甜膩的血味兒。我抬起頭,耳邊響著嗤之以鼻的笑聲,灰色磚牆上寫著“南角彎胡同”的紅色牌子,好像都在往下滴血……
“大爺的,這小子氣質還挺硬。”
我被什麼人拎起來了,然後又重重地往牆上一摔。
“老子他媽就瞧不起你們這種惡心的人。一個大老爺們兒,喜歡被別人插!真他媽比娘炮還膈應人!你不說話是吧?有種是吧?老子有辦法讓你開口!”
“你這個怪物!”
混亂間,我感到腰下驟然一陣冰涼。
“池浩,你這是幹什麼?肚子不舒服?還是,這裏,這裏怎麼了?很疼嗎?”
很疼。
當我低下頭的時候,看到沾滿了血跡的瑞士軍刀。鋒利的寒光染著血色,在月光下晃動。
“靠,誰讓你捅人的?”
“輝哥,你不是說……”
“這他媽要出人命的知不知道?愣著幹嘛,還不麻利兒地都撤了!”
耳畔響起慌亂的腳步聲。
我坐在牆邊,捂著被紮了一刀的傷口,那不大的地方像泉眼一樣往外湧著滾燙的液體。
那時候我是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還沒見到肖以冬,還不知道他想跟我說什麼……我怎麼甘心。
“池浩,池浩,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你再堅持一會兒,一小會兒,救護車馬上就到了……手機,你掏手機出來幹什麼……”
幹什麼?……我想給他打電話。
我想告訴他我被人打了,還被捅了一刀。
想告訴他如果我真的沒命了,我最喜歡的人是他,不管他願不願意接受我,喜歡他是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一件事。
電話一直是忙音。我扶著牆,一步步艱難地往前走,短短幾百米的胡同,卻感覺像是走完人生路一樣的漫長。
再也沒機會了。
最後一個電話,我是給時弘謹打的。我忘記了我說了什麼,隨後的記憶都斷掉了。
那感覺就好像,在黑暗之中潛泳,途徑一個漫長無盡的海底洞穴,身邊靜的可怕,眼前一片漆黑,我拚命地往前遊,往前遊,累到聽不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累到再也遊不動了……
在這時,眼前出現了一抹微光。
“池浩,池浩!”耳畔響起一個聲音,麵前光影的碎片慢慢地拚接在了一起。嗅覺、視覺、聽覺一齊歸位,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混雜著嘈雜的人聲,刺得我睜不開眼。
肖以冬坐在我身邊,緊緊地抓住我的手。
我愕然地看著他,用力對焦了三秒,才認出是肖以冬。
眼淚唰地一下子就掉出來了。
他一下子把我攬進了懷裏。
“對不起,池浩,對不起……”肖以冬不斷地說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條胡同是十年前你出事兒的地方……對不起,都怪我……”
我好像一個世紀都沒有開口說話了,張嘴沙啞道,“我怎麼在這兒。”
肖以冬抹了把眼睛,“你一直在發抖,全身都是汗,嘴裏還說著當年的話,一會兒突然捂住腰,一會兒又突然拿手機……救護車一直不來,我就背著你來了醫院……”
我閉了閉眼,如同經曆了一場生死浩劫,僥幸活命。
“肖以冬,你說……我們是怪物嗎。”
“為什麼這麼問?”他詫異地鬆開我,盯著我瞧。
“十年前,他們說我是怪物。”
“不是,你不是怪物……”肖以冬又抱緊了我,聲音在我耳後響起,“你不是怪物,你不是。那些打你的人才是怪物,那天……那天沒接你電話的我才是怪物……”
後來的事情,就是之前說的那樣了。我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頭上和腰上的紗布拆了又換,從沾滿了血跡到沒有顏色,傷口漸漸愈合。
我看著窗外夏天繁盛的綠蔭,聞著似曾相識的消毒水的味道,知道從這時候起,心裏有個地方,怕是永遠都回不到以前那樣完整了。
事實上,那次之後我才頓悟,是我自己一直在追尋著不存在的東西,就像想把流水攥在手心,終是徒勞一場。從那天起,我決定放下了,雖然要把他連同所有美好的記憶都挖走,但也好過任憑那一塊壞死潰爛。
我最後一次見到肖以冬,是我回學校把座位上的東西拿走的那一天。我頭上纏著還沒來得及卸下的紗布,走路還是沒法邁大步子。進教室之前,我無數次地告訴自己,別看他,不要再留戀了。
但是哪怕是我一直堅持著讓自己不哭,咬著牙把書本裝進書包,邁開步子離開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對上了他的目光。
我心裏翻湧著無數聲再見,在一轉身的瞬間從眼眶裏掉下來。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大到眼淚掉落的聲音都顯得那樣渺小。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時弘謹的電話,他哭著說他把肖以冬打了,肖以冬沒有還手,還說很舍不得我,讓我再那邊好好準備中考,考回城裏的高中。
我說,好,我盡力。你也加油。
我辦了轉學手續,去了很遠的順義的某個學校,把初三最後的一段時光過完。那段日子渾渾噩噩很快就過去了,快到就連中考考完都麻木無感,快到一整個盛夏就那樣匆匆流過。
索性之前底子不錯,雖然發揮失常,但是還是考進了西城區的一所高中。
從此以後,北京城的中軸線就成了無數同桌之間會拿粉筆畫的界河一樣,在我和他之間豎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牆。
我沒有再見過他了。
“池浩,餓了嗎,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做,還是咱們去外麵吃?”肖以冬攬著我的肩膀走出醫院,外麵的夜風吹來,令我一下子完全清醒了。我看著他,有點不敢相信穿越記憶走過一趟以後,肖以冬竟然還站在我身邊。
路燈下,車流旁,他的眼裏閃爍著一明一滅的光影。
“肖以冬,這次,你不會丟下我了吧。”
他一怔,靠在我肩上,輕輕說,“嗯,不會。”
夜風吹得他聲音有些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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