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942 更新時間:19-06-22 15:32
“所以那個女生是在對你進行校園欺淩。”聽完嘉嵐的一通講述後,楹璋沉默了許久,然後把內心的想法訴諸口,她直直地盯視對方的臉,眼神複雜,心情沉重。
嘉嵐靜默片刻,微微咬著下唇,像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似地點了點頭。
他沒有告訴楹璋步步對他施加的肉體傷害,隻談起了步步對他進行的言語和精神方麵的暴力——侮辱、嘲諷、跟蹤等。
身體上的暴力則像一團無形的塊狀物堵在嘉嵐的喉嚨。他沒法把這些塊狀物吐出來,哪怕差點要說出口,卻有股莫名的力量將他的話語拉回到喉嚨裏。
嘉嵐認為把步步對他進行的身體暴力說出口。楹璋肯定會把這件事告訴老師或報警,那樣一來勢必會驚動到嘉凝。以步步的性格肯定不會就此罷休,步步勢必會對他采取可怕的報複手段。
嘉嵐最害怕的不是步步的報複,而是讓嘉凝知道他被步步欺淩的事。那次在書店與步步的偶遇導致嘉凝對他和步步之間的關係起了疑心。即便已過去了許久,嘉凝依然會時不時地問起他和步步的狀況。他和步步是同班同學,嘉凝便更加無法解除對他和步步的關係的猜疑。
若是嘉凝知道了他被步步欺淩,一定會和步步對峙和發生衝突。步步不一定會坦率地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很有可能會為了報複嘉嵐而故意在嘉凝麵前添油加醋地歪曲事實的真麵目。
結合步步最近越來越奇怪的言行,嘉嵐認為對方大概會在嘉凝麵前說出讓人無法預料的驚人話語,且一定會把責任推到他身上,指責是他先挑事,是他先做出了讓人無法饒恕的事,所以步步才會回擊。
如此一來,嘉凝的疑心會成倍地加重,一向對嘉嵐不抱信任態度的嘉凝肯定會受到步步的話語影響,甚至會相信步步的說辭。而步步的說辭反過來又會進一步堅定了嘉凝心中的猜疑,令她更加確信嘉嵐和步步之間的關係非同尋常。
由於嘉嵐對嘉凝的脾性了如指掌,對步步的了解也有一定程度的把握。他大致能預測到若是他被步步欺淩一事公諸於世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也預料到嘉凝和步步對峙時會發生什麼。
此外,楹璋和他私交一事肯定也會被嘉凝知道。那樣一來他非但會落得慘絕人寰的下場,還會拖累楹璋。經過周詳的考慮之後,嘉嵐認為曝光步步欺淩他這件事基本上收獲不了成效,還會自掘墳墓。
因此他在楹璋麵前隻談一些不太嚴重的現象,對嚴重的部分一個字都沒有提起。
“那個女生僅僅因為你的成績一直比她好,所以她就對你進行語言和精神上的暴力。”楹璋緊鎖眉頭,露出不可置信和厭惡的神情,語氣也有些激動。
嘉嵐點了點頭,語聲苦澀地道:“從這個學期開始,我的成績一直排在步步前麵。結果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她針對了。我從來沒有對她做過任何不好的事。但她對我的敵意越來越深,發展到不允許我和他人接觸。她不希望我交到朋友,希望我一直保持著孤獨的狀態。”
楹璋煩躁地“嘖”了一聲,表情極其嚴肅,眼底掠過一抹冷光,語氣變得冷冽起來,“這樣的人簡直連渣滓都不如。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教育才會培養出這種敗類?”
她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接著像想起什麼似地露出疑惑的臉色,“對了,你姐姐知道你被欺淩的事嗎?她那麼在意你,肯定不會允許你遭受他人的欺淩吧。”
楹璋的提問令嘉嵐一下子變得十分緊張,他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陣子,隨即露出無奈至極的笑容——摻雜著絕望的意味。楹璋萬分熟悉這個笑容,嘉嵐每次談起嘉凝對他的管製時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每當她看到對方這個笑容,酸澀的味道便在胸口蔓延開來。另一方麵,楹璋感到很奇怪的是為什麼嘉嵐會在這種問題上露出這樣的笑意。
嘉嵐的目光移到其他地方,一隻手撓著頭發,一副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模樣。千言萬語彙聚在心頭,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楹璋的問題在他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隨即又漸漸地消失。
“嘉嵐。。。是不是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如果是的話,我向你道歉。”楹璋注意到嘉嵐的麵色變得不對勁,便懷疑自己剛才提的問題是否觸及到了對方的禁區。
“沒有的事,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是我自己的問題,你沒有過錯。”嘉嵐拍了拍對方的手背,“你說得沒錯,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的姐姐確實很在意我很疼我,但…”欲言又止的他再次咬著下唇,一臉糾結。
俄頃,嘉嵐再度展現出極其無奈的微笑,壓抑掙紮的眼光讓楹璋的心情增添了幾分窒悶。
“抱歉…楹璋,這個問題的背後牽涉了很多很複雜的情況。我沒有辦法講給你聽,因為我實在是講不出口,並非真的不想告訴你。每個人都會有一些不管怎樣都難以向他人啟齒的秘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情。”
楹璋緘默了一陣,點了點頭,輕輕地握住對方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情。既然這件事你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說出口,我也不會逼迫你。哪怕你永遠都不說出來也沒關係,我相信你一定是有無法啟齒的理由。”
溫情的暖意填滿了嘉嵐的心口,令他感動得幾乎要落淚。他從未試過被一個人這般溫柔相待,也沒試過被人這般體諒和尊重。一直以來他所麵對的環境都充斥著強迫和命令,沒有人會顧及他的感受,沒有人會照顧他的心情。
嘉嵐體會到原來得到一個人的尊重和體諒是如此美好,原來自己的感受和心情得到他人的照顧是如此幸福。嘉嵐鄭重地跟楹璋說了一聲“謝謝你”,還是沒法表達出他心中一半的感激之情。
楹璋一邊安撫著嘉嵐,一邊在心底思忖對方的態度。在她看來,嘉嵐的反應十分怪異。按照嘉凝對嘉嵐的重視程度,嘉凝不可能不知道嘉嵐在學校受到欺淩,除非嘉嵐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嘉凝。
從嘉嵐的反應來看,嘉嵐應該沒有把自己受到欺淩的事告訴嘉凝,這便衍生了另一個問題。既然嘉凝對嘉嵐的在意到了如此誇張的地步,並且又是嘉嵐唯一的親人,為何嘉嵐會不願意將自己受到欺淩的事告訴嘉凝?
按照正常的情況來看,嘉凝絕不會對自己唯一疼愛的弟弟受到欺淩的事坐視不管,肯定會幫助嘉嵐解決這個問題。那為何嘉嵐不願意向姐姐求助而情願獨自一人默默承受?
楹璋百思不解,完全理解不了其中的邏輯關係,這種情況委實太奇怪了。一個深受姐姐疼愛和重視的人遇到困難竟然不向姐姐求助,並且從未跟姐姐提起過,難道是不想讓姐姐擔心嗎?
假如是這樣的話嘉嵐也未免懂事得讓人心寒了吧,校園欺淩這麼嚴重的問題是不應該默默承受的,而是要給予高度的重視和關注,這已經不在懂事的範圍內了。
一個人遇到了無法解決的困難和遭到了不應該遭受的傷害時,向親人求助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嗎?尤其是嘉凝還那麼疼惜嘉嵐,必定不會無動於衷。
為什麼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沒有發生在嘉嵐身上?楹璋左思右想,心中的困惑多如群山。不一會兒,服務員端上了飯食,打斷了她的思考。
楹璋本來還想問嘉嵐為什麼不把受到欺淩的事告訴老師,不過對方連這樣的事都沒有告訴家人,更遑論會告訴與自己關係不親近的外人,遂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們所在的餐廳與學校隔著兩條街,是一間人氣頗高的快餐店。中午和晚上會推出限時的定食,分量充足價格優惠,深受在附近工作和生活的人們喜愛。
餐廳裏也有一些看起來和嘉凝與楹璋年紀相仿的學生。由於學校沒有硬性的要求——規定學生的午餐隻能在校園裏解決。有些學生會常常去附近的餐廳吃午飯。
正值中午時分,餐廳的氣氛十分熱鬧。室內坐滿了客人,來晚的客人不得不在室外排隊等候。上班族是客人裏的主力軍,坐在嘉嵐和楹璋周圍的幾乎都是穿著製服的公司職員,三三兩兩地結伴來餐廳吃午飯。其中也不乏一些獨自一人吃飯的上班族或老年人。
嘉嵐吃的是海鮮醬蛋包飯,用勺子舀下每一小口飯放進嘴裏。受到重重心事的困擾,他咀嚼食物的速度比平時慢了不少。楹璋吃的是炸豬排飯,她把自己飯食裏的兩顆小番茄和一塊炸豬排放到嘉嵐的碟裏。
“多吃些東西的話也許會讓心情變好哦。”楹璋笑著道。
受到對方明朗的笑容的感染,嘉嵐也隨之勾起唇角,用筷子夾起炸豬排咬了一口。香脆的豬皮和鮮嫩的豬肉增加了他的食欲,他吃完豬排後便吃掉兩顆小番茄,而後把自己的蛋包飯分享給楹璋。
楹璋也不客氣地吃了兩口的蛋包飯,表示醬汁非常美味。為了轉換嘉嵐的心情,她不再繼續談起剛剛的話題,轉而說一些其他方麵的內容。
楹璋說自己前幾天看完一部NHK的關於社會邊緣人群的生活紀錄片。紀錄片裏采訪了的邊緣人士。每個人都過著不被社會的主流標準所認可的生活,但這些生活恰恰是這群人心之所向體現自我的生存方式。
嘉嵐表示自己也聽說過這部紀錄片,可一直沒來得及抽空看。他傾聽楹璋講述紀錄片裏每個人在承受著社會和家庭的巨大壓力下依然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做真實的自己時,心中感慨萬千,一抹惆悵和哀傷浮上心頭。
嘉嵐喝了幾口冰美咖,用吸管攪拌著咖啡裏的冰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所謂的人生百態不過如此。我羨慕的是這些人即便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和艱辛卻依舊能夠鼓起勇氣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有些人大概是注定沒法擁有這樣的機會和這樣的勇氣。”語畢,他又吸了幾口咖啡。
楹璋看著心情又變得沮喪的嘉嵐,想到對方的話語也許和嘉凝對其過度的控製有關,不禁安慰道:“沒有百分百絕對的事情。你還那麼年輕,還沒有高中畢業,很多事情都沒法估計。雖然你姐姐管得你很嚴,可你也會長大不是嗎?長大之後或許就會有勇氣和機會去追求屬於自己的人生。”
楹璋的善良和溫柔傳達到了嘉嵐的心裏,多多少少地驅散了他消極的情緒,讓他的心底滑過一陣溫熱。楹璋對他和嘉凝之間的狀況不甚了解,所以嘉嵐不責怪對方說出這種與現實完全背道而馳的話。
坦白說,嘉嵐越是聽到這樣包含希望的鼓勵的話語,內心的絕望就愈發加深。他深知這種希望與自己全然絕緣,是自己永遠無法觸及的彼岸。這樣的話語對他而言猶如對一個已經渴死在沙漠的旅人說再走一段路就會見到綠洲那樣令人發笑。
為了不讓楹璋為他擔心,為了不想再從楹璋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語。嘉嵐微微一笑,附和道:“我也衷心期望會有這樣的一天到來。”
倆人離開餐廳後沿著原路返回學校,繼續談論關於校園欺淩的事件,思考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不能求助於老師,也不能求助於家屬,也不能求助於司法,那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嘉嵐不再受到來自步步的傷害?
楹璋在思索這個問題時產生了一個新的疑問,回顧步步要求嘉嵐嚴禁和其他人來往這一命令,不管從哪方麵看都顯得十分異常。
通常而言,霸淩者很少會嚴禁被害者與他人來往,一般都是會在與被害者有關的對象麵前數落被害者或造謠被害者有多麼不堪,從而來破壞被害者的人際關係;又或者是在所有人麵前毫不掩飾地表露對被害者的厭惡,要求其他人一起參與到霸淩中。
然而步步沒有做出這樣的事,她所有的霸淩言行隻在嘉嵐麵前表現出來,隻有嘉嵐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除了嘉嵐以外的人一個都不知道她所做的事,更加不知道她對嘉嵐的厭惡和敵意。
步步嚴禁嘉嵐與除了她以外的人有任何來往這一命令在楹璋眼裏橫豎都顯得古怪無比,她想起嘉嵐在吃飯時補充說道:“她還命令我隻能和她一個人來往,隻能和她說話,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不可以。”
這個要求就更讓人一頭霧水。假使不是嘉嵐承受著步步的欺淩,光是憑步步對嘉嵐下達的這一命令。楹璋恐怕會誤以為嘉嵐和步步是情侶關係——一個有著恐怖的獨占欲的女友不允許男友的眼裏有其他人的身影。
從嘉嵐的敘說中楹璋感知到步步在嘉嵐麵前懷著極大的自卑(關於學習成績方麵),偏偏步步的自尊心強到病態——沒法接受嘉嵐的水平始終在她之上,因而對嘉嵐抱著強烈的恨意。
於是步步不斷對嘉嵐施加語言和精神上的暴力,把心中的負麵情緒統統發泄在對方身上。
倘若步步對嘉嵐所做的事僅僅如此的話,楹璋還能認為步步對嘉嵐的態度是單純的欺淩。可步步對嘉嵐提出的這個奇怪的命令則讓人摸不著頭腦。
也許步步對嘉嵐懷揣的情感不僅僅是單純的霸淩者對受害者所懷有的通過欺淩弱者來證明自己強大的扭曲心理。步步對嘉嵐的態度應該是摻雜了一些其他複雜的成分,才會使她做出這等怪誕的舉動。
“其實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為實在太難以啟齒了,但不說出口的話又會令我非常困擾。”嘉嵐的聲音驀然打斷楹璋的思考。
楹璋望著嘉嵐的側臉,手放在對方的肩上,“如果說出口會讓你好受一些的話就盡管說好了,實在說不出口的話也不要勉強自己。”
嘉嵐的神情充滿了為難和糾結,他皺起眉頭,抿緊嘴唇,思忖該如何把步步對他所做的那些親密的肢體接觸訴諸口,或者在猶豫到底應不應該把這樣的事告訴楹璋。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步步對他做這些親密行為的原因,步步對他的欺淩他或多或少還能理解些許,而肢體觸碰的舉動他不論如何都理解不了。嘉嵐想要將這個疑惑告訴楹璋,通過聽取他人的想法來試圖推測步步這麼做的理由。
畢竟這些事委實讓人難以出言,嘉嵐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最終決定向楹璋坦白。
“是這樣的。步步不但欺淩我,還對我做過很奇怪的事,比如她…”嘉嵐一五一十地慢慢敘述。
楹璋登時愣在原地,表情驚愕萬分,目光充滿了不敢置信的意味。他們位於馬路邊,等待交通燈變成綠色,汽車絡繹不絕地從他們麵前經過。
楹璋已無心顧及周圍的環境。從她聽到嘉嵐說的第一句話起,她的頭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無數的問號湧上腦際;眼睛因震驚而瞪大,嘴唇微張,難以相信嘉嵐所說的話竟然是事實。
“你也覺得很震驚吧,肯定沒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樣,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步步會對我做出這些事。”嘉嵐的語氣飽滿無奈和困惑,他聳了聳肩。
交通燈變成了綠色,倆人身邊的行人紛紛邁開腳步。唯獨楹璋和嘉嵐依舊立在原地,沒有注意到交通燈的顏色變化。
楹璋呆若木雞,仿若看到了一個超出自己認知範圍的陌生世界,她花了一些時間才漸漸恢複狀態,空白的腦袋逐漸找回了邏輯和思考能力。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她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我也想不明白。這完全不像是霸淩者對受害者會做的事啊,難道不是隻有情侶之間才會做出這種事嗎?她的行為太讓人費解了。她到底有什麼企圖…”
楹璋滿臉困惑,苦惱地撓了撓頭發。這些事聽起來很可笑很荒謬,使人沒法用尋常的邏輯去思索和解釋。
嘉嵐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的想法和楹璋一模一樣,“總之我根本理解不了步步這個人。她就像是活在另一個星球裏的人,說的話也好、做的事情也好,都不能用這個星球的思維去分析。”
“不過即使無法理解她這些舉動,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行為是性騷擾。她在違背你意願的情況下對你做出這種事,簡直是人渣之中的人渣。校園欺淩和性騷擾都是不可饒恕的。嘉嵐你真的沒有想過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嗎?”楹璋無比擔憂地問,垂在腿側的雙手握緊成拳頭。
“要是有可行的解決辦法我也不至於落到這樣的地步。就像我說的,我有很多無法對別人啟口的秘密,正是這些秘密使我沒法擁有可行的解決辦法。換做是一般的人,他們可以向親人或司法求助,但我不行,我不能這樣做,因為我有不能這樣做的理由。”
苦澀的微笑浮現在嘉嵐的臉上,夾雜了痛苦的意味,語聲也顯得非常酸澀。他直視前方的空氣,眼裏的悲哀毫無掩飾地表露出來。
“你若覺得我是個很懦弱很無能的人也沒關係,我本身就是這樣的人,我不否認這一點。我沒有辦法向你講太多關於我自身的事,甚至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我受到步步欺淩這件事得不到解決,而是我無法接受因為這樣的人而和你疏遠。”嘉嵐的目光移到楹璋的臉上,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交通燈的顏色轉換成紅色,一波新的行人站在楹璋和嘉嵐的周圍。楹璋定定地凝視嘉嵐,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腦海和胸膛都被無形的重物填滿,沉甸甸的,讓人一陣眩暈。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楹璋捂著胸口,發出幾道喘氣的聲音,然後做了一個深呼吸。嘉嵐眼裏的溫柔沒有為楹璋的心裏添上暖意,反而令她感到更深一層的痛苦和冰冷。
楹璋整理了一番思緒,語氣不無壓抑地道:“按照你的說法,步步欺淩你這件事不能曝光。你不能向他人求助,包括你姐姐。我想你之這樣做大概是這件事一旦公開出來對你來說是壞處大過好處,因此你情願默默地承受它。我說得對嗎?”
嘉嵐以微弱的幅度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楹璋差點將心裏的疑惑脫口而出——“但你姐姐不是很在意你很疼惜你嗎?她是你唯一的親人,你向她求助反而是弊大於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簡直是太荒唐了!”
她想起在餐廳裏嘉嵐對這個問題欲言又止異乎尋常的態度,遂將湧到嘴邊的這番話咽回到腹中。
交通燈的顏色變成綠色。嘉嵐拍了拍楹璋的肩膀,“我們走吧”。倆人過了馬路。
楹璋被嘉嵐種種怪異的說辭弄得暈頭轉向,眉宇間的皺褶形成深刻的川字紋。她完全不明白嘉嵐話中的含義,如同她無法理解步步對嘉嵐的所作所為。嘉嵐所說的話違背了她的認知規律。
為什麼一個被家人無比珍視的人向家人告訴自己受到欺淩會迎來不好的結果?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完全不符合一般的邏輯規律。抑或是這個世界的許多事情都不會遵循一般的邏輯規律來運行,而是有自身獨特的運行規律?
楹璋忽然明白到有些事情不是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理所當然。它可以是一加一等於三,也可以是一加一等於四,沒有統一的標準答案,也不需要符合一般人對它的認知標準。它既可以超出人們的理解範圍,又可以顛覆人們固有的思想。
嘉嵐看著楹璋苦思鬱悶的樣子,不由道歉:“抱歉,因為我的關係讓你的心情很糟糕。”
“不要說這種話,朋友之間分擔煩惱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但是你的情況很特殊,好似沒有解決的辦法。難道你要繼續承受著來自步步的欺淩嗎?”
“我不想再被她這樣對待,所以我才無視了她的命令而和你繼續交往。其實也不完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打算申請轉班,不再和步步處在一個班級。可各種各樣的因素不能讓這個辦法順利實施,萬一失敗的話…我不敢想象後果。”嘉嵐歎了一口氣。
“你擔心會被步步報複?”
“不隻是這個原因,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嘉嵐沒法再說下去,除了擔心會被步步找麻煩之外,嘉凝才是最不穩定的危險因素。
他申請轉班這件事是無法隱瞞嘉凝的,隻要對方來參加家長會就會知道他轉班的事,因此他申請轉班的事必定要告知嘉凝。
嘉凝向來都不是好糊弄的人,肯定會對他轉班一事懷有重重疑惑。哪怕他有著非常明確且合理的理由,姐姐也不一定會相信他,還會和他的班主任溝通來了解他轉班的真實情況。嘉嵐有信心可以應付班主任,卻沒有信心應付嘉凝。
他在這個班級待了快一個學年,從來沒有在嘉凝麵前提起過對這個班級的不滿,在對方的眼裏他是非常享受校園生活,換言之對方認為他在這個班級待得很開心。他突然申請轉班,在嘉凝眼裏肯定是件很奇怪的事。
以嘉凝可怖的猜忌心和扭曲的心態,嘉嵐沒法想象姐姐會怎麼看待他申請轉班的事。搞不好他非但不能成功轉班,還要承受額外的不必要的傷害,這些因素讓嘉嵐在對待申請轉班這件事上顧慮重重並束縛著他。
倆人快要走到學校門口。嘉嵐倏忽停下腳步,一手捂著額頭,神情萬分絕望,嘴角揚起苦澀的弧度,聲音透著滿溢而出的疲憊和乏力。
“嗬…大概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吧。。。也許我的人生注定是這樣的了。我本身也不是一個非常有勇氣和有魄力的人,怕事膽小、軟弱無能,害怕反抗帶來的傷害。我現在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已經算是奇跡了吧,我不敢想象若是我做得再進一步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嘉嵐…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的處境好像很嚴重,如果你實在無法一個人承受的話那就不要再這樣硬撐了,我們可以想想其他辦法…”
楹璋攬住嘉嵐的肩膀,表情憂心忡忡,對方的狀態很不對勁,似乎嘉嵐麵臨的苦惱不隻是受步步的欺淩那麼簡單,而是麵臨著一個更為黑暗和可怕的旁人沒法想象的困境。
嘉嵐笑了一下,眼裏失去了光澤變得一片黯淡,“沒有辦法可以解決。。。相信我,有些事情注定是沒辦法解決的。我並沒有承受不住,而是我清楚地認識到我根本沒辦法擺脫自己現在所處的困境。我隻可以緩解它帶來的痛苦,卻無法做到徹底解決,就連楹璋你也幫不了我。雖然這樣說很傷人,但這就是事實。”
楹璋無言以對,嘉嵐的話語為她的內心籠罩上層層的陰霾。她感到呼吸困難,縈繞在四周的空氣也凝固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目睹這樣的嘉嵐,對方散發出來的絕望氣息——無法得到拯救和幫助,宛若一股股凜冽的寒風吹進她的心裏,血液變得冷冰冰的。她差點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楹璋發覺此時的她不論怎麼組織話語,也沒法將它傳達到嘉嵐的心裏。言語在這一刻失去了力量和意義。楹璋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不見天日的深淵底部,舉目四看盡是完美無缺的黑暗——沒有光明和希望,充斥著無盡的壓抑和痛苦。
她不知道嘉嵐在承受著什麼,不知道對方經曆了什麼。即便他們是好友,雙方的心卻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她看到的嘉嵐是學校裏的嘉嵐,看不到嘉嵐離開了學校之後的樣子,更不曉得對方私下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嘉嵐也極少在她麵前深入地談論自己,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楹璋一直都明白她和嘉嵐之間始終隔著一道無形的牆壁,她一直試圖打破這道牆壁,到頭來仍然是徒勞無果。這道牆壁沒有動搖半分,依舊頑固不動地矗立在她和嘉嵐之間。
此時的嘉嵐讓楹璋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這道牆壁的高度和硬度都超出她的想象。哪怕她拚盡全力也沒有辦法對這道牆壁造成一點影響。這道冰冷厚實的牆壁無情地訴說著她的付出和努力都隻會換來一個下場——付諸東流。
楹璋心頭酸澀萬狀,淚水幾乎要湧上眼眶。她抑製住哭泣的欲望,抱住嘉嵐,讓對方靠著她的胸膛,通過無聲的擁抱來撫慰嘉嵐。
嘉嵐靜靜地靠在楹璋的懷裏,臉色灰暗,雙眼空洞。楹璋的擁抱多多少少給他帶來了些許力量和暖意,讓他得以支撐站立而沒有倒下。
“抱歉,嘉嵐。我不知道你所承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痛苦。你不願意講出來也沒關係,如你說的——你有不能講出來的苦衷。我也不曉得自己可以為你做些什麼,隻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替你分擔你心中的苦楚。”
“假如你想哭的話,就盡管哭好了。不需要壓抑自己的情緒,也不需要介意會弄濕我的衣服。我的心口在此刻是屬於你的,你就盡情使用它吧,隻要這樣做能讓你稍微好受一些。”
楹璋溫柔的嗓音猶如一束微弱的光線傾瀉入嘉嵐陰雲密布的心底,他稍微體會到呼吸的感覺。淚水情不自禁地泛上眼眶,繼而順著臉龐滑落,濡濕了楹璋的衣服。
嘉嵐沒有放聲哭泣,而是安靜地流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露出感激的微笑。
“哪怕無法擺脫我所承受的痛苦,可你在我身邊的這一刻就讓我感受到了幸福。盡管我的心情依然很糟糕,卻沒有像以前獨自一人時那樣糟糕。其實我早已習慣了孑然一身,不過此時的我還是覺得有人陪伴自己真的太好了。什麼都不做也沒關係,什麼都不說也沒關係,隻要有人待在自己身邊,就是最好的幫助。”
話音一落,嘉嵐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這次他展露的笑容恢複了明朗的神色。他的雙手不自禁地環上楹璋的背部,感受著對方身體的溫暖。
楹璋抱緊嘉嵐,另一隻手拍著對方的後背,消沉的麵容也慢慢地恢複了平時的神采。心中仍舊被嘉嵐的事情占據,各種各樣的疑惑仍舊沒有解除。
她不打算輕易放棄,即便真的不能為嘉嵐提供實質性的幫助,她還是想盡可能地了解對方更多的事。並且她也不打算對步步欺淩嘉嵐的事袖手旁觀,她不能讓嘉嵐繼續受到來自步步的傷害。
想到步步竟然對嘉嵐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楹璋的麵色便冷峻了幾分,嘴唇抿成一條線。
雲層散開,陽光重現,金亮的光芒帶著灼熱的溫度灑落在相擁的倆人身上,為嘉嵐的心裏注入更多的煦暖。有幾個經過楹璋和嘉嵐身邊的路人對擁抱在一起的他們投去好奇的眼光,沒有停留腳步,看了幾秒後便移開視線。
良久,嘉嵐離開了楹璋的懷抱,對方替他擦幹眼淚。接著楹璋在離他們幾米遠的一架自動售賣飲料機裏買了一罐夏日限定的西瓜海鹽汽水。嘉嵐曾經說過自己很喜歡這罐汽水。
她把這罐汽水放到嘉嵐手中,麵帶開朗的笑意,“傷心過後喝自己喜歡的汽水會讓心情恢複得更好。不用付錢給我,這是我請你的,以後當我心情低落時,你再請我喝我喜歡的汽水吧。”
嘉嵐握緊汽水罐,綻放出閃亮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愉快地道:“就這樣約定好了!”
他擰開易拉環,喝了幾口汽水。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進入體內,驅除了他心中更多的陰霾。
倆人回到學校,離下午上課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們沒有即時回課室,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繼續待在一起。
想到待會要在課室見到步步,嘉嵐的心情就變得高度緊張,好不容易緩解的負麵情緒再度襲來。他知道步步不會放過他,對方肯定會找他麻煩。想必步步現在的心情極度惡劣,曾經被步步卸過臼的手臂甚至開始隱隱作痛。
嘉嵐預感到也許這一次步步不僅會卸掉他的手臼,還會對他做出更過分的事。至於具體的內容是什麼嘉嵐則沒法想象也不想去想象。
但有了楹璋的支持和陪伴後,嘉嵐沒有像往常那麼恐慌和害怕。他業已決定了要守護和楹璋的這段感情,所以他不能退縮,不能再受到步步的任意擺布;他要鼓起勇氣,想辦法來對抗步步。
嘉嵐正在思考如何應對步步。楹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剛才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無論怎樣我都難以把步步對你做的那些親密的行為是欺淩者對受害者的羞辱。幾乎沒有欺淩者會對受害者做出這些舉動。這些行為隻有對喜歡或有好感的人才做得出來,而對自己非常厭惡的對象應該是做不出來的。”
楹璋略一沉吟,直視著嘉嵐的臉,接著道。
“所以我在想步步對你的態度或許不隻是厭惡和憎恨,應該還包含了一些非負麵的情感因素。我知道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會讓你很震驚感到很荒唐很可笑,但我還是覺得隻有這個結論能解釋得通。那就是——可能步步對你是懷有喜歡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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