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50 更新時間:18-09-28 08:51
丁允行仿佛陷入一個無止無盡的噩夢。
夢境中,他沿著一條石板路往前走,道路盡頭濃霧密布,隱隱綽綽,瞧不分明。丁允行不知道那濃霧深處隱藏著什麼,隻是本能地心生畏懼,於是停下腳步,想要往後退。
但等他回過頭,卻發現來路杳然,黑暗如一隻潛伏在陰影裏的怪獸,張開大口,將來路一口吞去。
丁允行別無選擇,隻能繼續往前。
他走到迷霧入口,迎麵忽然飄來一陣花香,幽幽矩矩,沁人心脾。透過濃霧,隱約可見大片盛放的紅花,色澤殷紅如血、灼灼欲滴,一路燒穿濃霧,燒進眼睛裏。
丁允行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他站在原地,進退維穀,就聽濃霧深處傳來女人的笑聲。
“你運氣不錯,”那女人的聲音又清又軟,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仿佛吟誦著一首歌謠,“有人保了你,現在還不是你來這裏的時候,該回去了。”
一陣風從濃霧深處吹來,擦著丁允行的鬢角過去。他像是被人輕柔地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轉過身,就見吞噬來路的黑暗逐漸散去,一道光摧枯拉朽般透進來,那光中隱約傳來清脆的鈴鐺聲,像一隻引路的手,拉扯著他往前走……
丁允行陡然睜眼,一骨碌翻身坐起,他用力吸了兩口氣,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從裏到外都濕透了。
沒等他想明白前因後果,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你覺得怎麼樣了?”
丁允行循聲望去,目光和魏離撞了個正著。
那個瞬間,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走馬燈似的重現眼前,蒼白枯槁的手、血紅色的眼睛,還有順著割裂的眼角緩緩淌落而下的血淚……
他猛地跳起來,一時間居然有些語無倫次:“鬼,我看到了那個女鬼,她的眼睛是血紅色的,眼角淌著血淚……她、她殺了我!”
魏離輕輕摁住他肩膀,感覺到這男人的戰栗和顫抖,就如一個粗製濫造的木偶,禁不住太過激蕩的起伏跌宕,隨時可能就地散架。
她半俯下身,摁住他肩膀的手加了幾分力:“這個稍後再說,你現在感覺怎樣?”
她隔著極近的距離打量丁允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依舊靜如止水——就在幾天前,丁總還嫌棄這女孩整天板著一張死人臉,沒有半點年輕人的朝氣與活力。
然而現在,他卻覺得再沒什麼比這雙安靜的眼睛更讓人心安了。
丁允行深吸了口氣,手指顫抖地撫上前胸,隔著一層襯衣,他清楚感覺到胸口多了一道深入血肉的疤痕,甚至襯衣上噴濺出的血跡還赫然在目。
不管是誰,被活生生掏去心髒,都沒有任何搶救餘地。
可他還活著。
丁允行驀地抬頭,那一瞬,無數個問題湧到嘴邊,在狹窄的嗓子眼裏擠得水泄不通,一時排不出子醜寅卯。他掙紮半天,終於抓住一個最關心的:“我……為什麼我還活著?還有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魏離走到書桌前,拎起茶壺倒了杯水,轉身遞給丁允行,眼看他一氣喝光了,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我不是人。”
丁允行:“……”
他手腳還沒恢複力氣,手指一顫,險些把水杯打翻在床上。
“鬼差、勾魂使、黑白無常,隨便你怎麼叫,”魏離淡淡地說,“我們遊走於陰陽兩界,唯一的使命就是將滯留陽間的亡魂引渡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丁允行覺得自己大概噩夢還沒醒,滿眼都是光怪陸離,兩句話的功夫,三觀已經碎成渣渣,撿都撿不起來。
不是說好了**主義無神論嗎?不是說好了建國後不許成精嗎?誰能告訴他眼前這個自稱“鬼差”的女人是打哪冒出來的?
極度的震驚下,丁總已經沒力氣維持麵部表情,隻能有樣學樣地板著一臉麻木,聽魏離繼續重塑三觀:“你本該死了,是我把你的三魂七魄釘在肉體裏——雖然你現在能跑能跳,乍一看和活人沒什麼區別,但畢竟是已死之軀,嚴格說來,算是半個僵屍吧。”
丁允行:“……”
丁僵屍頂著一臉麻木不仁,平平板板地問:“所以接下來的劇情是天師收僵屍嗎?林正英什麼時候能出場?”
有那麼一瞬間,魏鬼差彎下眼角,仿佛無聲地笑了下。
這一笑稍縱即逝,快到丁允行甚至沒發現,等他注意到時,這女孩已經斂下笑意,漫不經心地說:“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和我回地府,我安排你投胎。”
丁總滿懷希望地看向她:“那我能投胎到世界首富家裏嗎?”
魏離:“不能……因為現在的年輕人都晚婚晚育,新生兒出生率不高,投胎為人的名額也越來越緊張……你這一生無功無過,投胎成人不用指望了,流浪貓狗或者還能爭取一下。”
丁允行:“……”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家門口那幾隻在垃圾堆裏翻找食物的流浪貓,立馬毫不猶豫地踹到一邊:“那另一條路呢?”
魏離:“你和我定契約,受我驅使,幫我引渡靈魂,隻要積滿九十九個功德,我就還你自由,你也能恢複正常。”
丁允行上輩子大概是屬小強的,適應能力爆表,三觀撿不起來,他索性全部推倒,在廢墟上白手重建。
沒多會兒,這貨已經完成重建工程,開始和冥府公務員討價還價:“九十九個功德要積多久啊?不會要拖十年八年吧?你看,咱倆也這麼熟了,能不能給打個折扣?”
魏離:“……”
這小子以為自己在逛大賣場,還想買一送一不成?
魏鬼差沉吟片刻,居然當真掰著手指算起來:“現在的死亡率比幾十年前大大降低,照目前這個進度,十年八年不至於,一年半載總是有的。”
丁總微微鬆了口氣——一個很爛的選擇和一個更爛的選擇擺在麵前,隻要腦子裏沒坑,都知道該走哪邊。
他想也不想地說:“我選第二條路。”
魏離早料到他會是這個答案,她伸手在虛空中一抓,流光閃過,一卷竹簡被她憑空握入掌心。魏離攤開竹簡,遞給丁允行:“簽你的名字吧。”
丁允行接過竹簡,打眼一瞟,見那枯黃的竹片上寫滿曲裏拐彎的文字,筆畫支楞八叉,仿佛一個個齜牙咧嘴的嘲笑。
有那麼兩三秒,丁總懷疑自己死過一回,之前的九年製義務教育和四年本科也被集體清零,重新活成一個大字不識的睜眼瞎。
他有些底氣不足地問:“這個……都寫著什麼啊?”
“是定契約的條件和限製,你可以當它是一份合同書,”魏離耐心地用丁允行能聽懂的話解釋道,“具體內容你就不用問了——冥界定契約都用這個版本,知不知道沒區別。”
丁允行:“……”
等等,這不是強買強賣嗎?這合同有法律效應嗎?
可惜眼下別無選擇,丁總也不可能抱著一份人間的市場監管條例和冥府公務員討價還價,他再鬱悶,也隻能捏著鼻子,提筆在竹簡上簽下自己的大名。
最後一筆落下,“丁允行”三個字突然閃過一道光,那些橫豎撇捺的筆畫有生命一般在竹簡上四處遊走,忽而脫離出來,化成一道金色的閃電,猝不及防地鑽進丁允行手臂。
丁允行:“……”
這一下突如其來,丁總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隻覺得小臂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咬了一口,那獠牙帶著倒刺,一個勁往血肉裏鑽,鋼釘一樣嵌進骨頭裏。
他醞釀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堪堪滾到喉嚨眼,下一秒,那劇痛又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這劇痛的來與去隻在兔起鵠躍之間,丁允行的反射神經沒跟上,一時怔怔地盯著自己手臂發呆,就見小臂處浮起一道柔和的金光,光裏赫然有一個文字樣的印記。
這一回,盡管依舊是曲裏拐彎的鬼畫符,丁允行還是憑本能辨認出,那是一個“離”字。
他茫然地看向魏離:“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我在你身上加的封印,”魏離說,“有了這個封印,我能隨時隨地感知到你的境況,而你的靈魂也和肉體封在一起,不用擔心被別的惡鬼趁機奪舍。”
丁允行聽得半懂不懂,隻知道對自己沒啥壞處,他甩了甩胳膊,覺得不痛不癢,也就沒怎麼往心裏去。
魏離伸手一拂,金色的封印像是得到了某種指示,迅速消失。
丁允行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腳,又拍了拍胸口,隻覺得像是剛睡醒一覺,精力煥發、神清氣爽,連前胸被挖心的傷口都沒了知覺,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
丁總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好了傷疤忘了疼”,鬥誌昂揚地一擼袖子:“行吧,那接下來該幹什麼?是不是要去找那個厲鬼算賬了?”
魏離:“……”
她突然有點後悔,覺得自己和冥王據理力爭半天,簽訂了種種不平等條約,就為撿回來這麼一個貨,這筆買賣好像有點吃虧。
“首先,我們得設法弄清那個厲鬼的來曆,以及她為什麼要害你。”
一提起“厲鬼”,丁允行就氣不打一處來,這也可以理解,換誰死過一回,都不會對害死自己的凶手有好臉色:“我怎麼知道她有什麼毛病?厲鬼害人還需要理由嗎,不就是看誰不順眼咬誰一口?”
“話不能這麼說,”相比丁總的意氣用事,魏鬼差要冷靜得多,“一般來說,厲鬼害人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生前因果沒來得及了結,隻能死後算賬。”
丁允行眨眨眼,表示自己見識淺薄,沒聽懂。
魏離於是換了種簡單直白的方式:“就是俗稱的‘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丁允行恍然大悟,懂了。
“應該不至於吧,”他努力回憶著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軌跡,邊邊角角都琢磨過一遍,也沒找到一點有用的線索,“雖然平時也有些摩擦糾紛,可怎麼也到不了要命的程度,再說這些人現在也活得好好的,沒聽說有誰遭遇不測啊。”
魏離並沒懷疑他的說法,以她對這貨的了解,雖說此人時不時犯個賤、撩個騷,可真要他殺人放火,借丁允行三個膽也不敢。
然後,就聽技能點為撩騷的丁總喃喃自語:“再說,像我這麼善良正直的人,不說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也不可能結下不死不休的仇家吧?”
魏離:“……”
魏鬼差再一次懷疑自己救回這小子的決定是否明智。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情況,”她揭過這一頁,自顧自地往下說,“那就是厲鬼沒有明確的殺人目標,隻要觸發一定的條件,都有可能成為她的獵物。”
丁總監一臉好奇寶寶地追問道:“什麼條件?”
魏離:“不一定,可能是你動過什麼東西、吃過某種食物,又或者到過某個特定的地方——像《午夜凶鈴》和《咒怨》都屬於這種。”
丁允行覺得自己長知識了。
就聽魏離問:“你還記得那厲鬼長什麼樣嗎?”
不是誰都樂意回憶殺死自己凶手的模樣,可也許是丁總監死而複生後已經四大皆空,也或許是他天賦異稟,屬於正常人中的“奇葩”,總之,丁允行非但沒覺得這個問題有任何為難之處,還相當配合地冥思苦想了一陣:“當時太突然了,那厲鬼又靠我太近,都沒怎麼仔細看過她的長相……隻知道是個女的,眼睛是血紅色,還不停往下淌血一樣的眼淚。”
他驀地一頓,似乎覺得自己說法有些不妥,猶豫了一下糾正道:“那血淚的顏色有點特別,很鮮豔,乍眼一看像是用胭脂畫出來的。”
“胭脂”兩個字脫口而出,一人一鬼差都愣住了。他倆麵麵相覷片刻,還是魏離先打破沉默:“……之前那個胭脂盒,你還記得是在哪兒買的嗎?”
兩個小時後,天光剛從夜幕背後探出頭,旭日還沒來得及換裝上崗,一輛墨藍色的雪佛蘭已經借著稀薄的晨霧遮掩駛出城區,悄然開上了通往城郊的高速。
駕駛座上的魏離換了一身精幹的短風衣,鼻梁依然架著那副幾乎遮住大半張臉的黑框眼鏡——不知是手欠還是有強迫症,過去一個多月,丁允行曾使出種種伎倆,各種坑蒙拐騙地想讓魏離摘下眼鏡,趁機圍觀她鏡片後的廬山真麵目,可惜沒能得逞。
一回生二回熟的丁允行坐在副駕位上,一邊從後視鏡裏觀察後車車距,一邊擺弄著手機導航:“淘寶上給的地址是D市濱海縣東二條街14號,看導航似乎位置挺偏的,你說該不會是什麼黑社會的據點吧?”
“不會,”魏離斷然否認,“那就是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都是販售小首飾小飾品的,還有幾家古董文玩店,雖說以假貨居多,但也不至於扯上黑社會。”
丁允行越聽越不對勁,不由狐疑地看向她:“你怎麼這麼清楚?你去過那兒啊?”
魏離推了下鏡片,十分淡定:“去接過幾個滯留陽間的亡魂,那裏雖說是濱海市地界,可地理上還是更靠近魔都,也算我的轄區。”
丁允行登時騰起一股八卦之心:“怎麼,鬼差也分轄區嗎?是怎麼劃分的?你還有其他同事嗎?國外的鬼你們管不管?”
都說兩個女人等於一千隻鴨子,可魏鬼差覺得自己身邊這位性別為男,一張嘴卻抵得過五千隻鴨子,從上車到現在呱唧個不停,連穩坐釣魚台的魏離都有些忍耐無能,恨不得拿針線將那兩片嘚啵個不停的嘴皮子縫在一起。
就在丁總監不遺餘力的背景音中,轎車拐下高速,經過了前往濱海縣的收費站。
丁允行原本以為,有個高階鬼差掠陣,找到個把小飾品店不說探囊取物,也該易如反掌。可事實證明他想多了,兩個小時後,他倆開車在縣城裏兜了幾圈,路邊的中國銀行第N次隔著車窗衝他們招手示意,依舊沒找到那條傳說中的東二條街。
眼看日上中天,五髒廟開始沸反盈天地鬧革命,丁允行終於坐不住了:“我說,你不是很熟悉這一帶嗎?怎麼連條街也找不到?”
相比丁允行的吱哇亂叫,魏離顯然淡定得多,甚至還能有理有據地反駁他:“我隻來過幾次,沒說對這裏很熟……濱海縣又不是什麼大都市,一開始就沒做好規劃,街道跟迷宮似的,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找不到也很正常。”
丁允行不想跟她探討縣城規劃問題,他早飯就沒好好吃,隨便啃了兩塊麵包糊弄過去,現在已經前胸貼後背,隻想找個餐館解決“內部矛盾”:“已經是吃午飯的點了,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再接著找?”
魏離總算get到他的點:“你餓了?”
丁總十分沉痛肅穆地點了點頭。
魏鬼差不在五行中,對口腹之欲沒那麼執著,可身邊還有一個肉體凡胎的丁允行,秉持著“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的古訓,她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上轉了兩圈,瞅準目標,忽然一打方向盤,雪佛蘭拐進一條巷子,緩緩停在路邊。
此時此刻,丁允行瞧著路邊小飯館的眼神活像見了親娘,車子一停穩,他就迫不及待地解開安全帶,推開門就往裏衝……衝到一半,突然被人拽住手肘,硬生生地拖了回來。
這個節骨眼上,誰敢耽誤丁總吃飯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猛地扭過頭,打算用目光對某位魏姓鬼差進行赤裸裸的控訴與狙擊,孰料兩邊目光對上,魏離的眼神竟是難以形容的凝重。
丁允行鮮少見這女人如此嚴肅,一時間有點被嚇住,連聲調都不由自主地低了八度:“你、你怎麼了?”
魏離沒吭聲,隻是把他拉到身後,用身體將人擋住大半,這才沉聲道:“出來。”
短暫的沉默後,不遠處的拐角裏響起腳步聲,丁允行循聲望去,隻見矮牆後緩緩走出一個人影,那張麵孔顯露在光線中的瞬間,洶湧欲流的陽光居然微微一凝。
金相玉質,霜姿月韻。
以丁總的文采風流,肯定想不到這麼高深的用詞,然而這副麵孔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哪怕之前隻見過一麵,也已過目不忘。
丁允行一下跳了起來,手指點著那人:“你、你不是那個……聞、聞什麼來著?”
原諒丁總一時激動,把這位的名字給忘了。
他話音還沒完全落地,魏離和那人已經不約而同地開口:“……聞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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