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05 更新時間:18-12-01 23:12
夕陽西下,幾隻烏鴉落於幾具冷透了的屍體旁,左右瞅了瞅,見無人驚擾,又上前跳了幾步,開始啄食這美味的大餐。而距屍體不遠處的少年,衣上染著些許褐紅色,顯然是不久前才經過一番大戰。
離星弈倚在一棵樹旁,看著那旁若無人般打坐的少年,皺了皺眉。先前他被人用劍架在脖子上時,是這個少年救了自己。少年的劍術不錯,幹淨利落,迅疾直接,隻不過——實在與他的門派的風氣不合——戾氣深重,就如囚於地淵無數年而重回世間的蛟龍,桀驁不馴。
想起他的門派——九淵派,他的眼中便騰起一股火焰。憑什麼!他自認點蒼派雖不如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幹淨,但也不似魔教一般十惡不赦。難道就因為九淵派實力低微,且不願歸順,那狗皇帝便要趕盡殺絕嗎?若真如此,不如直接反了!想到這裏,他的眼裏已凝了一絲絲黑氣。
而他沒注意到,那打坐的少年微微一笑,好似嘲諷,更似讚同。
不自覺地,他的手在胸前的玉墜上摩挲著——這是他師傅給予他的唯一遺物。他的情緒一下子變得低落:反?怎麼反?恐怕還未深入皇宮就已被拿下了吧,更不用提皇帝身旁還有重重或明或暗的守衛。
“哥,哥?”他回過神來,隨即又皺了皺眉——少年自稱洛星幽,並說是他的弟弟兼師弟。但離星弈從未見過此人,更認定洛星幽是個騙子——他是個孤兒,是師傅收養了他。更何況即使他的名字中也有“星”,他的劍法也太過偏激——九淵派主張“清靜無為”。少年的劍法更像是自成一派,離星弈在心裏麵默默補了一句。
隻不過眼下這人救了自己性命,若不聞不顧,以後自己的道心難免有礙。
這樣想著,離星弈開口:“閣下,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喚我離兄即可,”又想了片刻,續道,“洛兄,你接下來要怎麼走?”
洛星幽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像孩童一樣嘟起了嘴,道:“哥,你這就生分了!你還是不肯相信嗎?我知道你的師傅季山天臨別時給了你一枚玉墜,我知道你以往每逢月圓之夜便要在罰堂東邊的樹下獨自練劍一個時辰,我知道你與季星的矛盾來源於多年前一次任務的失利,我還知道······”
未及洛星幽說完,離星弈已一劍橫於他脖頸處,眼神暗沉道:“你怎麼知道如此多的秘辛,你到底是誰?”
而洛星幽並未反抗,雙眸澄澈如常,隻是語氣略帶一絲委屈與懊惱:“當然是你從不見於人前的弟弟呀,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呢?”
離星弈清楚地看見,少年脆弱的脖頸處已流出了一行鮮血。
可要他怎麼相信?第一、三件事還好說,第二件事他沒有一回不是在確認四周無人窺伺的情況下練劍的。那麼便隻有一種可能——洛星幽的修為比他高。可一個修為比他高的人為何要救他呢?師傅曾教導過,人心詭譎,不可輕信。且罷,再多觀察些時日······
一念及此,他收回劍,冷哼一聲,也不知是信還是沒信。
洛星幽卻道:“哥,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走?”
這是把皮球踢給我了?離星弈不動聲色地盤算著,最近的郡縣是丹回縣,從後山逃離算起,隻需繼續往西北走三裏即可。就是不知如今是否已發布了自己的通緝令。若無還好,若有的話——離星弈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而在他們遠離此地大約一炷香後,那幾具屍體旁多了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其中一個似為領頭的蹲身觀察片刻,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已掀起驚天巨浪:怎麼才一日不見,他的劍法已精湛非凡?起身卻道:“追!一人而已,他跑不了!”
就在這隊士兵走後不久,原來的地方又多了一個人。衣冠不整,狀似瘋癲,他在樹林中歪歪斜斜地走著。奇異的是,,他每往前走一步,他身後的道路便變得枯黑。當他經過屍體時,那些屍體都湮為焦炭似的深黑色粉末,就連烏鴉也被驚飛。他不停喃喃著不成句的破碎話語:“醉歌,瘋魔,西北,戮,散人······”
另一邊,離星弈與洛星幽總算在宵禁前趕回了丹回縣。草草地解釋了他們的傷口是與野獸爭鬥所致後,衛兵就放他們進去了。離星弈身上銀兩並不多,因此隨意地找了間客棧住下。
坐在床上,他尋思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追兵不久即至,丹回縣絕非久留之地,隻能繼續北上,待出了炎國,天高皇帝遠,才算暫得無憂。又低頭仔細觀察著那枚玉墜,因先前逃亡的過程中並無空閑細看。它的造型十分奇特,是個八麵體,通體為青,看似沉甸實則輕巧。或許裏麵藏著一個絕世神器,他胡思亂想道,隨後又自嘲一笑,定是小時候受那些話本小說荼毒太深,才會有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轉頭看向仰首酣眠的洛星幽,心裏嘀咕道:這人劍術高超,脾氣卻是古怪無比,也不知他到底圖謀什麼。唉,何時可以擺脫此人······
整夜無眠,洛星幽卻是直至日上三竿才緩緩醒來。剛一下來,就聽到大堂裏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昨夜小風林裏死了一群官兵,那死狀叫一個慘咧!”
“不是說都成粉了嗎?怎麼知道是人變成的?”
“還幸存了一個,現在那個可憐蟲恐怕還在衙門裏吧。”
“是僵屍幹的吧。”
“怎麼可能,我賭十兩銀子是‘絕命手’陳丹幹的!”
“話說這陳丹啊,漂亮是漂亮,可隻鍾情於她的毒丹,她以後的男人怕是吃不消吧。”
“切,那也輪不到你。”
······
剩下的話,離星弈已經聽不下去了。小風林就是他們昨日逃離的樹林,那麼多半是追兵了。可為何呢?他想不通。
上街本打算買兩頂鬥笠,可洛星幽推說不要。小販看著他神色怪異,欲言又止。他微覺不妥,可還是買下兩頂,隨後轉身遠離。沒想到才一轉身,洛星幽就不見了。也罷,隨他。反正他劍術那麼好,他心裏有些怒氣,同時不知怎的,竟覺得幾分踏實。
可追兵暴斃一事,他還是得探下虛實,難保不是誘己的詭計。
打定主意,他便向小風林方向走去。
而被眾人熱烈討論著的小風林外圍,已有大量士兵駐守。不時有一隊士兵拿著鏟子掘樹根,不知在搜尋什麼。
司馬淵看著眼前狼藉,眉頭緊鎖。
真幹淨啊,骨頭都沒留下。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麼詭異的事,沒有血跡,也沒有打鬥痕跡,就像是瞬息間眾人就已斃命。唯獨留了一個,恐怕是凶手刻意留下報告此事的。
據那個幸存者說,昨日他們本是聖上派遣下來追殺點蒼派餘下人,中途遇見一個叫花子。那個叫花子倒在樹下,模樣跟一般的酒鬼沒什麼區別。他們本不想理他的,奈何頭領因遲遲未抓到人,脾氣便較常暴躁了些。頭領走近並抓住叫花子的頭發問:“要飯的,有沒有看見一個受傷的人經過此地?”而接下來就是令人膽寒的一幕:那個叫花子似閃了一瞬,他的同伴便都像是停住了,而後那叫花子睜開眼,頭領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的動作,便已隨其餘人化成了灰。那叫花子又慢慢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臉,說道:“總得有一個人來報信,你說對吧。另外,叫他出來,不然我就殺到他出來。”說完就消失不見了。
若真如他所言,這事便棘手了。對於江湖糾紛,朝廷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聖上派遣?另外那叫花子的話是怎麼回事?疑雲重重,他不禁看著上方萬裏無雲的晴空,輕歎一聲,燕國,要變天了。
他還在感慨,那邊已有士兵急忙跑過來,說道:“大人,挖到了。”
“走,去看看。”邊說著,他由那位士兵帶領著,來到了一棵樹下。那樹根由上而下由深黑到淺黑,好似被腐蝕一般。
反觀那黑色粉末下的土地,則是一片深黑,往下挖三寸左右才變至淺黑。
司馬淵的眼中忽然爆出精光,不出所料,果然是化骨散。
而沿著類似樹根的排布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條歪歪斜斜的通往點蒼派的路線。若自己沒猜錯,那麼就是點蒼派被滅後,叫花子去往點蒼派,卻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中途與聖上派遣的士兵發生爭執,殺人後前往丹回縣······若是如此——司馬淵不禁回望丹回縣的方向——那人殺人不眨眼,丹回縣的平民恐怕有危險。
他心裏忽然沉重了些,世人皆醉我獨醒,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若繼續往前走,可能荊棘遍地,弄不好他的官職,甚至他的性命都會搭進去。就此罷手,又有什麼損失呢?
半晌,他抬頭看了看天,不知想到什麼,雙目變得堅定:縱然身死道消,不教我心蒙塵!
他迅速地下達命令:“一隊人駐守此地,一隊人帶上樹根回去給仵作細查,一隊人隨我回縣疏散平民。”
待他們離去後,離星弈從遠處的樹後探出頭來。遠遠地看了眼焦黑的土地後,他苦笑了聲,果然是化骨散。化骨散,字如其名,皮肉遇之不存,草木遇之為炭,骨遇之則化。以前他也不過在古籍中見過,還疑心是不是編書人的胡編亂造,沒曾想是真的。
可這種毒物一般在西北才有,怎麼會在燕國出現?
看著司馬淵一行人略顯匆忙的身影,離星弈有心把這趟水弄渾。但當他的手即將碰到劍柄時,卻碰到了另一隻不屬於他的手。
心中一驚,他向後退去,一隻手已使出寒冰掌,卻被來人輕鬆化解。隻見來人迅速製住他的要害,說道:“別怕,是我。”
離星弈這才看清來人是洛星幽,不由瞪他一眼,道:“神出鬼沒的,搞什麼呀!”
洛星幽卻笑了笑,問道:“哥,你打算現在出手嗎?”
“是又如何?”
“可你還不清楚他們的實力,而且你再不回去的話,可能就回不了丹回縣了。”
的確,若因此事而加大排查力度,他的身份多半要暴露。此時不回,更待何時?
他正想回去,忽覺周圍變得無比寂靜。轉頭一看,那些駐守的士兵不知何時便失去了蹤影,隻有一個白衣人,背對著他,仿佛本就是樹林中的隱者。
於時風和日麗,他卻隻感到徹骨的寒涼。
事出反常必有妖!洛星幽的臉色亦變得無比凝重。離星弈向後一跳,眨眼間已將速度提到極致。同時將手裏的墨鏢向後一扔,然而一絲動靜都未曾聽到。
落地的瞬間,洛星幽再次失去了蹤影。離星弈感覺到了一股風,風裏潛藏著桂花的香甜,怡人更醉人,仿佛希望令聞者永不醒來。
他暗道不好,可已經來不及了。
一隻蒼白的手扼住他的喉嚨,緊接著,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另一邊,丹回縣的一家客棧裏,掌櫃正不停地對著兩位客人賠禮道歉:“二位客官,真的不好意思,人字房、地字房、天字房均已客滿,不如······”
未及說完,一個夥計急匆匆跑來,對著掌櫃耳語了幾句。
學武多年,徐梅的耳力自然不同常人。因而剛才的耳語,她自然是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冷笑鄙夷:貪財老鬼!
果不其然,那掌櫃又改口道:“昨日一位客人訂下了人字房,今日午時已過仍未歸,理視逾期。二位若不嫌棄,可隨我來。隻是近日縣內生人漸多,鄙店小本生意······”
剩下的話,不言而喻。徐梅摸了摸身側的軟鞭,旁邊蘇林瞥見,冷聲道:“師妹!”
聞言,徐梅頓了頓,隨即放下了手。她回望蘇林,一臉的無所謂。
蘇林隨即拿出十幾枚銅幣,溫聲對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掌櫃說:“住個三五天。”
掌櫃立馬喜笑顏開,說:“請隨我來。”
他們隨掌櫃離去後,大堂角落裏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自顧自地倒酒,微笑低語:“沙鷹派也來人了?有趣有趣!”鄰桌的人隻聽見老者如蚊蠅的聲音,又看他服飾破爛,以為是個瘋子,下意識地坐遠了些。
徐梅在房內安定後,沉不住氣,幾乎低吼一般:“蘇林,剛才為何不讓我動手!一介布衣而已,殺了又如何!”
蘇林看了看她,不屑道:“收一收你那性子!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此處又非比派內,貿然行事,隻會徒惹事端。”
徐梅冷笑:“你怯了。”
蘇林亦回以冷笑:“恐怕你到時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徐梅氣極:“你——”
蘇林卻陷入了沉思,沒有再管她,聲音低沉下來:“你不覺得奇怪嗎?中桌的一眾劍客,外桌的雙刀人,內桌的獨眼蠻人,我總覺得,我們此行不會太順。”
徐梅不以為意,仍是冷笑:“我看你是杞人憂天。”
對此,蘇林隻是冷哼一聲,既然聽不進去,他也不欲多言。
入夜,萬籟俱寂,一間狹窄的地下密室內,伴著微弱的燭光,司馬淵凝神盯著桌上的樹根,而旁邊的仵作小心翼翼地拿著銀針試驗著。
不一會兒,仵作收起工具,歎了一口氣:“確事化骨散無疑。”
“可有配置之法?”司馬淵問。
仵作訝異地瞅他一眼--不問解法,反問配置之法。而後他又低頭苦笑:“這個,我也是年輕時偶然見過一次。”言下之意,他亦不知。
二人間陷入了沉默。燭光閃爍,映照著司馬淵陰晴不定的臉。仵作第一次覺得,他其實並不了解這個與他共事十餘年的男人。
這時,一個官兵小跑著走來,驚慌失措地喊著:“大人,小風林的士兵全部遇害。”
聞言,司馬淵倒吸一口氣,緊接著扶住那人的雙肩,說:“別急,慢慢說。”
“沒時間了,弟兄們叫我給大人帶一句話。”語罷,那人低下頭,臉龐陷於黑暗中,叫人辨不清分明。
司馬淵本能地覺得不對勁,但還是俯下身來問道:“是什麼?”
“就是——”那人聲音漸趨微弱,司馬淵不覺將頭低得下去了些許。忽然間,司馬淵的雙眼變得淩厲,側身一閃,避開了那人送上前來的匕首。
與此同時,身後的仵作也恰好將樹根上的粉末揮在了那人身上。
“啊--”眨眼間,那人已露出森森白骨,而餘下的皮肉正滋滋地冒著白氣。
盡管如此,那人還是艱難開口:“百裏之仇,縱無我,必報之。"說完便吞下不知從何處出現的藥丸,倒地咽氣。
這一係列動作皆在瞬間發生,叫人反應不及。但司馬淵很快鎮靜下來,轉身看著似仍呆愣住的仵作,似笑非笑道:“你剛才,是想殺我。”
沒有疑問,是肯定的語氣。仵作無聲苦笑,既已暴露,多言無益,他選擇了沉默。
司馬淵緩緩道:“這十年間,我自認待你不薄,到底是沒想到······”言未竟,已是輕歎了一口氣,似無奈,更多的是失望。
這句話後,他的雙眸歸於淡漠冷靜,再不複先前悵惘。縱有千縷情緒遊過眼底,終未有一絲落於他的心頭。
“說吧,你的目的。”
仵作仍是沉默不語。他很想告訴司馬淵他隻是一枚棋子,小風林的事件隻是開始,刺客也不僅僅是為了滅口······但他不能開口,他不敢拿他妻兒的性命來賭。
他平靜回望司馬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大人,下官當以死謝罪,然下官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代我照顧好我的妻兒。”見司馬淵緩緩地點了點頭,他心下再無牽掛,抽出一把匕首,自刎而去。
斷氣之際,他分明還看得見那人玄衣墨發,一顰一笑,盡是風流。可惜了,可惜了······
作者閑話:
麼麼大,求收藏。作者是第一次寫文,邏輯不太順還請包容。另外,洛星幽不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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