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人鬼殊途(1)

章節字數:4700  更新時間:19-06-02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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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11月中旬,是我人生的分水嶺。從此,我徹底變成了鬼,也就是所謂的裂魔。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一直住在那個破舊陰森的地下室裏,那是西園寺南和我唯一的小巢。那個地下室,就在距離鬆陽學園不遠的K中學,不過多年前早就荒廢了。在這所學校,該地下室是“有口皆碑”的“鬼屋”,沒有人敢靠近這裏。

    據說幾個月前,有幾個膽大的學生來這裏“探險”,結果也不知看到了什麼,個個嚇得幾乎精神崩潰。其中的一個男生,腳趾被老鼠咬了一口,兩個月後死於狂犬病。另外幾個學生,最後全都退了學,住進精神病院。我向西園寺南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她沒作任何回答,隻是冷笑了幾聲。

    肥塚太郎的兒子肥塚貴誌,當初也在這個學校讀書。我總懷疑,這也是西園寺南在冥冥中的安排。畢竟,這三年來,她一直住在這裏,又在處心積慮地向肥塚全家複仇。肥塚貴誌和痞子流氓混在一起,翹課到鬆陽學園門口搶劫,死於二村雄一郎和山田優吾的正當防衛,這一切,西園寺南一直在暗中冷眼旁觀,她比誰都清楚。

    我再也沒去鬆陽學園上班。綾小路聖音、清水映香、鈴木恭子、龜田老師、大橋老師、神塚主任、井泉校長……這些人,雖然我偶爾也會想起,但我猛然發覺,我對他們的記憶,早已黯淡了許多。但願,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要見到他們,我和他們,已經處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彼此都趁早把對方忘了罷!

    白天我極少出門,和西園寺南一起呆在陰暗的地下室裏,我變得像老鼠一樣,愛上了黑暗,陽光對我而言,反倒是一種劇毒。

    剛開始,對於陽光有毒(對我們裂魔而言),我簡直無法相信。按照西園寺南所說,早在六月中旬,我的身體,就已經往裂魔的方向蛻變,但一直到11月的前一半,我都是白天活動,晚上休息,從沒有害怕過陽光,陽光照在我身上,也沒把我怎麼樣。

    在11月底,我好幾次在白天出門,但每一次,當我走出地下室,看到金燦燦的陽光之時,很快,我就會感到渾身充滿疲憊。

    11月22日下午,我在公共浴室裏洗了個澡,剛出來就覺得天旋地轉,隻好打一輛taxi回去。到了K中學門口,我幾乎全身虛脫。幾乎出於本能,我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把那個司機頭皮剝下來,吸了他許多陰氣,才逐漸緩過精神。那個司機死了,血淋淋地倒在自己的計程車裏,車門緊閉,周圍沒有任何暴力的痕跡——不折不扣的“密室殺人”。

    上述的“超能力”,是每一個裂魔的天賦本能,稍加點撥,馬上就能熟練掌握。不過這些“超能力”,絕不是什麼好東西,它需要大量的陰氣作為能源。

    西園寺南告訴我,古往今來,裂魔一直與人類並存,人類對裂魔的超能力之類,多少有些恍惚的認知,於是異想天開,居然把這些當成了夢寐以求的好東西。人類所謂的“超能力”,大半不是文藝的虛構,就是騙人的把戲;另一些,則是通過咒術之類,自以為有強大的鬼神加持自己,卻不知自己早已被裂魔附了身,成了裂魔掌控下的家畜。

    有幾次,我又來到我和綺奈子曾經的家,在門口附近徘徊。我看到了一些我過去的鄰居,他們見到我,神情一片漠然,都已不認識我了。他們對我的記憶,已經被冥冥之中的某種力量,徹底抹殺掉了。然而,從他們的閑話裏,我聽到了一些關於綺奈子的消息。據說,綺奈子大哭大鬧了好幾天,之後離開了這裏,不知去向;還有人說,她發了瘋。

    這些支離破碎的流言蜚語,讓我心如刀割,但我不能多問,更不能再去幹涉她的任何生活,否則事情隻會更糟。我暗自祈禱,但願時間能衝淡一切,讓綺奈子重新振作起來,找到新的幸福。

    冥冥之中的某個強大的存在——我和西園寺南,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但又無從捉摸。裂魔和人類,注定是兩套彼此平行的曆史軌跡,永遠無法交彙在一起。裂魔吃人,人類的恐怖感是裂魔賴以為生的能源。但人類無法留下關於裂魔的正確記憶,天地之間某個異常強大的力量,能隨時將人們的記憶肆意篡改。

    這,分明就是一套無比完美的食物鏈啊!

    我逐漸習慣了吃人。我們裂魔吃人,無非是為了攝取能量,這一點,和人類以動植物為食是一樣的。能量是無形的,它需要載體。和人類不同的是,裂魔所需要的能量,是陰暗、血腥、恐怖、絕望等負麵情緒所產生的陰暗能量,俗稱“陰氣”。而人類那些陽光的、積極的能量,對我們裂魔而言是最大的毒素。

    我們裂魔,至少兩三天就要吃一次人,否則渾身疲憊無力,甚至惡心嘔吐,渾身抽搐,痛不欲生。但是,一個人的血肉,必須充分被陰氣滲透,才能成為我們裂魔的食物。即使這樣,他們的血肉,也難免存在能抵抗我們的毒素殘餘(對於人類而言,這當然叫做“生命力”或者“精氣神”之類)——這種血毒,不斷侵入我們的體內,所有的裂魔,都終有一日,因體內沉積的血毒而喪命。一如吃五穀雜糧的人類,也終有生病和死亡的時候。

    每天,我都和西園寺南一起,設法讓更多的人,內心種下陰氣的種子。聽西園寺南講,在古代,當裂魔盯上了某個人,通常會在夜間不斷神出鬼沒地騷擾他,嚇唬他,不斷增加潛伏在他心底的恐怖,直到他的身心都被恐怖感滲透,然後成為裂魔的食物。在那個年代,人們普遍敬畏鬼神,這種心態很容易被裂魔加以利用。但在當今社會,害怕鬼的人數量減少。隻有依靠互聯網,才能提高一些傳播陰氣的效率。

    地下室裏,有好幾台配置極高的電腦,都是西園寺南弄來的。這裏的網絡連接也很好。西園寺南當初學過IT。每天,我和她打開電腦,利用互聯網到處發布極端陰森的鬼故事和恐怖圖片。

    西園寺南告訴我,這個世界上,裂魔遠遠不止我們倆,其他裂魔還有很多,任何大城市裏都不下百八十個;裂魔為了獵食人類,必須廣泛散布陰氣,當今網上有很多特別恐怖的東西,其中不少內容,都是裂魔的創作。

    我們發布的恐怖內容,都夾帶著詛力,也就是說,我們的一部分精神力,就依附在那裏。這就像一張無形的網。如果遠方的某個讀者(比如你)看到了,內心深處感到恐懼,我們也能感受到你的陰氣。當你身上的陰氣到達一定程度,我,或者西園寺南,隨時都可以撬曲空間,瞬間到達你的身旁。

    不少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偶爾看了些恐怖的東西,晚上總覺得身邊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直暗中盯著自己。這十有八九並不是幻覺,而是真正的惡鬼纏身,也就是被裂魔盯上。越是害怕,就越容易被裂魔盯上、纏上。我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不斷加重他們心中的陰氣,最後吃掉他們。

    11月的後半個月,我吃了7個人,西園寺南吃了9個,其中的4個人,我和西園寺南共享。

    我們裂魔吃人,不一定是把人肉吃進自己的肚子裏,比如我,主要是吸血。西園寺南吃人的方法更多,有一次,我親眼看到她把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毀了容,然後吸食那個女孩傷口中散發的恐怖陰氣。最後,我看著實在不忍心,用我眼睛裏的陰蛇紮進了那個女孩的腦袋,吸幹了她的腦漿子。

    剛開始,我也對吃人很抵觸。

    有個外表很開朗很帥氣的大男孩,其實一直有嚴重的抑鬱症。他表麵上和誰都相處得很好,但他沒有一個知心朋友,很多心事都不為人知。他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特別愛看那些充斥著憂傷和絕望的故事,以及恐怖、血腥的內容。

    11月18日深夜,我“吃掉”了他,吸幹了他的血。這個大男孩,是西園寺南主動讓給我的,三個多月以來,西園寺南一直在夜裏纏著他,不是在他身邊“鬧鬼”,就是用咒術讓他做噩夢,把他嚇得幾近崩潰。如今,他的陰氣,已經積累到了可供裂魔食用的程度。

    當那個大男孩自知必死無疑的時候,反而平靜下來,對我和西園寺說,早在幾個月前,他就有死的預感,還給我們看他的秘密日記。當時,我饑渴難耐,迫不及待地要吸血。他甚至遞了把裁紙刀給我,用顫抖的聲音央求我,割開他的手腕可以,但不要咬脖子。我猛然發覺,他的手是那樣冰涼。

    那個可憐的男孩,把我當成了能主宰蒼生命運的死神,在生命的最後,他平靜地懇求我,讓他來世做個女孩。他渾身散發的陰氣,讓我陷入瘋狂,我嚎叫著撲上去,一口咬在他的臉上,吸他的血。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緊接著,我感到嗓子眼裏一陣惡心,“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剛吸的血,夾雜著渾濁的胃液。

    我猛然發現,那個滿臉血肉模糊的男孩,目光中隻剩下徹底的絕望,他大概也看出,我根本不是能主宰眾生的神靈,更不可能“賜予”他什麼來生。那個男孩死了,隨後,他的屍體化成灰燼,這個世界不會留下一點他曾經活過的痕跡。

    我哭了,用頭狠狠撞牆。西園寺南冷冷地對我說:“你如果想死,這再容易不過,來吸我的血吧。裂魔的血,對同類而言,是致命的毒藥。”

    我衝到西園寺南麵前,大罵她是魔鬼。然而,我猛然發現,我根本沒有吸她的血、結束自己生命的勇氣……

    此後,我越來越麻木,逐漸習慣了吃人。在每次吃人前後,我都會想起《裂魔殘像》裏的馬先生。他自稱在夢裏受了“天師”的開悟,堅信眾生徹底平等,無論動物還是植物,都不該被人類殺掉吃掉,最後,他變成了一具皮包骨頭的屍體。

    馬先生的觀點顯然愚不可及。我試著用同樣的邏輯說服自己:既然人類也是一種動物,也是生物圈的一部分和食物鏈的一個環節,那麼,我們裂魔吃人為生,又有什麼不對?吃人肉和吃豬肉,本質上有什麼區別?

    一旦接受了這種觀點,我猛然發覺,一切所謂的倫理問題都迎刃而解,徹底化作虛無。我完全蛻變為魔鬼。

    每次吃完人,接下來的三個小時,我們裂魔都會麵臨死亡的威脅。所有的人,體內都含有血毒。“毒”,是個相對的概念。人類的生命力對於吃人的裂魔而言,就是最大的毒。

    到了12月中旬,我體表的皮膚完全喪失了痛覺,但內髒似乎卻對疼痛加倍敏感。每次吃人之後,大約半小時後,我的五髒六腑就像炸開了鍋,從心髒到腸胃,處處火辣辣的劇痛,這是我過去從沒有經曆過的。每到這時,我都疼得滿地打滾,連放聲慘叫都沒有力氣。

    西園寺南多次警告我,這個關頭最危險,無論多麼痛苦都要堅持住,千萬別讓自己昏迷,否則,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然而,我幾乎每次就會忍不住昏死過去,但每次都能蘇醒過來。

    我們吃人,往往會撬曲空間,從那個地下室,瞬間移動到“食物”(就是早就被我們用陰氣纏上,這一次決定吃掉的人)身旁。吃完人,再順著原路,立刻回到地下室。

    這個地下室,本來就陰暗潮濕,“風水”對人類而言非常不利,卻正適合我們裂魔,長期以來,更充滿了西園寺南的陰氣。據西園寺南說,一般的人,假如獨自來到這裏,就算能活著回去,差不多也要大病一場,甚至體力由此走向衰亡。用人類的話講,這類地方,就是所謂的“凶宅”、“鬼屋”,但這種陰氣繚繞的“鬼地方”,卻是我們裂魔賴以苟活的“天堂”。

    “我以前——直到11月的前半個月,既不用三天兩頭地吸血吃人,也不會害怕陽光。而現在的我,為什麼……”我大惑不解。

    “因為你已經知道了自己是個裂魔。”西園寺南對我說,“就像癌症病人,在沒發現以前,可能一點感覺也沒有,可是一旦被查出來了,知道了情況,往往很快就倒下了。”

    “那……如果當初,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實情況呢?”

    “這是不可能的。紙裏終究包不住火。最多拖延一年半載,不過,早晚還是要麵對現實。”

    西園寺南在每次吃人以後,回到地下室,沒多久也會痛苦難當。每當這時候,即使隔著繃帶,依然能看出她的臉,變得異常扭曲,大顆大顆的汗珠,沒多久就把她滿身滿臉的繃帶,浸得到處濕透。她究竟承受著怎樣的痛楚,她從沒對我說,我也沒問。

    地下室的一個角落,有一尊不算大但很古舊的佛像,整個地下室到處髒兮兮,隻有那個角落收拾得還算幹淨,雖然同樣散發著黴味。

    很多次,西園寺南在佛像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去,一邊念佛,一邊懺悔自己最近又殺了多少人,用了哪些殘酷手段,懇求佛祖以及所有的神靈,都能保佑死者能有個幸福的來生。

    她每次的禱告,至少在兩個小時以上,在佛像前的話語,也越說越瑣碎,經常她小時候,和她的爸爸媽媽。這時她的語氣,分明像個正在撒嬌的小女孩。

    西園寺南不止一次對我說,自從她親手整死的肥塚太郎全家、報了血海深仇以後,所有的心願都已了卻,生與死對她來說,根本無所謂了,現在,她每時每刻都在等待著死亡,隻求一死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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