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34 更新時間:19-04-09 18:05
赤鬼帶著祭順著山坡上花間一條隱秘的小徑,慢慢地向著穀底的河川行去。
祭一開始隻覺得這裏和赤鬼的精神領域很像,但僅僅是片刻後就覺出了不同的東西,明明是相近的景色,卻更加的曠闊和死寂,更加感受不到某種本應存在的脈動和偏移。
祭知曉精神領域的構成與域主的經曆和性格有著極大的關係,因此即便是同胞兄弟,其精神領域的景色也可能大不相同。盡管在微末之處存在不同,卻仍然如此相像,也許正是從某種意義上說明了赤鬼同劍塚的域主——也就是罹辰,存在著某種聯係。她小心翼翼地覷著赤鬼的麵色,但除開最早那一瞬似是痛苦又似茫然的神情外,赤鬼又複找回了那種無懈可擊的姿態,便是令祭想要詢問也不知如何開口了。
楠焱祭在這樣短暫的相處裏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理清赤鬼的存在的,但她想起入塚之前楠焱淳澈曾說自己是“奉命行事”,而楠焱釋也似乎知道,也就是說赤鬼的存在並非是難以觸及的,至少在自己的父親與楠焱淳澈這樣長老一級的高位族人裏,赤鬼的存在可以算作是個公開的秘密,而失去記憶之前的自己,想必也是知情人之一。
而赤鬼是亡者——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過了,什麼樣的人即使在逝世後也能在世家內擁有如此高的話語權,高到令世家族長也不會質疑,這就又是另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了。但總歸脫不開是生前便已德高望重的族人,或是名門,或是實力強勁,為家族做出極大貢獻,得以載入典籍供後人聞聽功績,這些都是最起碼的。隻是楠焱曆史久長,出過的名人數不勝數,便是祭這樣圈定了範圍,一時半會兒也難理清頭緒,她一麵排除著各式可能,一麵由著赤鬼帶她下到穀底。
越貼近河川,坡度便越是放緩,挨挨擠擠的落日花叢也漸漸稀疏,露出暗色的岩質基底。祭起先疑心是自己錯覺,旋即發現並非如此,在河灘間水流還未遮掩的地方,堆積著一些似乎是瓦礫的東西,逆著水流的方向看過去,還能看見枯樹和坍塌了半邊的房屋,再遠的地方便隱於霧氣,看不分明。
“不用看了,”赤鬼輕輕地拍一拍她的頭,“那就是記憶的廢墟。”
“廢墟?”祭不解。
“你可以理解成是某些……嗯,正在忘記的東西吧。”赤鬼放祭下來,牽著她在潮濕的河灘上行走,“隻是罹辰已經身故,”遺忘”的進程自然已經終止,所以你才看不到這裏運作的樣子。不過便是一般人的精神領域,通常也難以下到這麼深的地域。”
“深?”祭微微一驚,旋即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由得問了出來,“可是——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我是說,我們之前不是在劍塚……?”
“這個,是我的關係,”赤鬼似是歉然地笑了笑,“因為有個意想不到的人進來了,至少我是要躲開他的。”
“是誰?”
“何必問那麼多呢,”赤鬼隨意地扯了扯嘴角,“你的話,早晚是會再見他的,隻是於我,還不是時候。”
祭一頭霧水。
“總之——可以理解成我是為了躲開他的探查才不得已帶你進到這個地方,如果按照外麵的叫法,這一層應該被稱為”埋骨地”,也就是埋葬記憶的地方。因為堆積在這裏的過往一般無序龐雜,所以就算是再厲害的精神類魔法師也難以直接探查到這個地方,隻要能避開被”迷津”侵蝕,這裏可以說是一個精神領域最安全的地方。”他揚了揚下巴,示意眼前的河川。
他們雖然一直行走在河灘之上,但赤鬼卻走在臨近河川的地方,攜著祭避過任何可能的河水淤積。
“自然在罹辰的領域中迷津不算危險,因為他已經不會遺忘了,但在一般的精神領域裏,還是要最大限度地小心這條河川的。”
“那我們現在是去哪?”祭迷惑不解,因為赤鬼確實是牽著她在順著河流的方向走。
“送你離開這個領域,”赤鬼輕笑一下,“從相對正常的路徑出去——如果隻是我的話,因為已經沒有肉身局限,是可以直接脫離的,但是你還需要經曆一遍從深眠到蘇醒的過程,所以才必須經過這裏。”
“那其他人呢?”祭回頭看了看,確信這裏隻有他們兩個而已。
“他們,包括拉比德的那群孩子都已經被自己族裏的長老帶走了,在劍塚的開放狀態下隻需一階的歸一之境就能建立起相對穩定的引渡路徑,所以無須擔心,隻是現下劍塚已經關閉,我不好再用同樣的辦法帶你強行脫離。”
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而且——”赤鬼話音一轉,輕輕眯了下眼睛,“可能未來在某些個別的狀況裏,你還需要到這個地方也說不定。”
祭怔住。
“無論是再安全的路徑也是會出現偏差的,有的時候那些未能得劍而精神力又足夠強大的孩子,極其不願被排斥離開這個劍塚,雖然機製的運轉規則絕對,但也僅限於領域裏屬於劍塚的那一部分而已,有時候他們就會落到這種地方來,也算是……劍塚跟現實的縫隙。”
“雖然少見但也曾經發生過這樣的情形,在劍塚關閉後仍無法醒來的孩子,便需要域主下到埋骨地來尋,如果他沒有碰觸迷津自然最好,如果碰觸到了……”赤鬼微微地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如果碰到了……會怎麼樣?”祭神情緊張。
“尋常人類的精神經不起迷津的衝刷,”赤鬼輕聲說,“縱是這樣無波瀾的死水,也足夠將一名三階以上的魔法師的精神拆解幹淨。運氣好的隨著迷津一道出去,雖然受創但也能醒來,運氣不好的麼,殘留些精神積在這裏,餘生都會神誌不清。”
祭輕吸一口涼氣。
“所以在入塚之前是很有必要談一談的,這件事說到底還是看緣分的,那個叫瓔珞的孩子就很不錯,至於那個叫楠焱軼的……”赤鬼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就很不可取。”
“可是他好像……”好像是得到劍了,祭如此默默地想著,不確定自己是否判斷正確。
“哈……隻能說他是好運氣,”赤鬼輕嗤一聲,“有些劍會對心境有要求,就比如你父親的【瑩骨】,還有那小子最後得到的【執碧】。”
祭不明所以。
“【執碧】……是偏執之劍,”他歎口氣,“你可知道公子馥?”
祭一愣,旋即快速地回憶了一下,道。
“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的第三子?五夫人珞嵐芸所出的楠焱馥?”
赤鬼挑了下眉頭。
祭有些心虛,“我……我隻是聽說他同生父並不親厚,他母親生下他後不久,就觸怒了至尊而被厭棄了,一直關在長明院的秋瑾塔裏,到死也沒走出來一步。”
赤鬼卻好似來了興致,“你是怎麼認為的?”
“……”祭一時說不出話。
五夫人珞嵐芸——是最後一個被楠焱家族送進長榮院裏的女人,卻也是最早被至尊厭棄的女人。她同三夫人千遲語一樣,是由其家族舉薦給至尊作為側室的,隻是千遲語是家主長女,而當時的珞嵐家族掌事人膝下僅有一子,僅有一個侄女因母親早逝且姊妹眾多被接在身邊將養,說來也不差那些嫡小姐什麼,便也就這樣被送進長榮院中。聽說這位珞嵐小姐剛進長榮院時很是得寵過一陣子,也不知是楠焱熾賣珞嵐家族麵子亦或是珞嵐芸真的得他喜愛,入長榮院後的第五年便生了至尊的第三子楠焱馥,一時風頭無兩。那時候正妻楠焱羽桐已因囚禁長女琳琅被遷離坤華堂,二夫人與三夫人都是頭胎先得的女兒後生的兒子,四夫人膝下當時僅有一女,卻在五歲上夭亡,可以說珞嵐芸完全可以借著這股勢頭直逼最得愛重的三夫人千遲語,榮華富貴過完一生。
而關於珞嵐芸究竟因何惹怒了至尊,在楠焱的記事上並沒有明確的說法,隻注了一筆遷居秋瑾塔,連原因都沒有提及。族內最風行的說法是這位五夫人恃寵生嬌,不知輕重,但按理說她當時剛誕下一子,無論如何都當為自己的骨血考慮,總之無論如何,詳細的原因並未流傳到祭的耳中。
“你當知道楠焱馥是被楠焱琳琅帶大的。”赤鬼眯了下眼睛,輕聲說。
“……是,”祭點了點頭,“公子馥善毒理,在至尊失蹤之後琳琅執掌家族,對琳琅的加害,幾乎都提早一步被公子馥察覺了,甚至……甚至四夫人楠焱宛對琳琅的獨子下毒,也是靠公子馥救回來的。”
“那你是否知道,楠焱馥為人如何?”赤鬼又問。
“這……”楠焱祭噎了一下,流傳下來的除了她先前說過的那些,基本是沒什麼好話的,性子乖戾執拗不說,娶妻續弦納妾前前後後也有個四五人,除了楠焱琳琅,誰的話到他那裏,都不過是耳旁風。
“【執碧】便是楠焱馥的劍,”赤鬼道,“而且……是他自塚中擇劍失敗後,自己鑄造的劍。”
祭悚然。
“曆史上得過【執碧】的,排開那小子不過也隻有三人,楠焱馥已經不需我再多說了,第二位麼,是將近五千年前的一人。據說他是他身為長老的父親的外室子,隻是其嫡母悍妒,所以連名分都難有著落,就算其父將其接在身邊撫育,嫡母也對他動輒打罵,嫡兄姐對他更是惡言相向。他倒是個能忍的,也沒鬧出過什麼亂子,得了劍後在族裏也受了些重視,也就那麼湊合著過去了……”赤鬼舒了口氣,又接著說,“他不到二十歲上,嫡母犯了急病去了,他嫡姐和另一位新晉的長老定了婚約,沒幾年便要嫁過去,卻在臨近婚期時,不知是因什麼原因自盡了。”
祭微微一驚。
“他父親有意要壓這件事情,捂住了不叫人探查,但他那嫡兄卻認定了此間有問題,說什麼都要追查下去,直將當時的長信院鬧得一片難堪,族長忍不得他這般胡鬧,便調了他去了族外。那孩子過了幾年也熬上了個不錯的位置,娶妻生子,奉養母親,卻也是一片祥和,待他父親過世後,他那嫡兄卻突然不經回報便回了極東,將他告到了族長跟前。原來他兄長找到了當初服侍自己妹妹的的寞翎家族仆役,那仆役自他妹妹出事後便被打發離了極東,他尋了好些年才尋到了她,得知了當年妹妹未嫁而亡的真相。”
祭預感下麵不會有什麼好話,果然隻聽赤鬼接著說。
“雖說這事最後被上三院按住了,並未流出來,我卻是不在他們的管控範圍中,個間因果我還是清楚的。隻說那孩子在嫡母兄姐身邊任打任罵,伏低做小,漸漸地兄妹二人便也不將他放在眼中,直當是個小廝使喚著,便是他們母親去後,他也未曾放肆分毫,仍由著自己被當做仆從,被兄姐呼來喚去。”赤鬼危險地眯了下眼睛,“但是他的實力早就超過了那兄妹兩個,所以便是欲行不軌,他們也是沒有還手之力的。那段時間他嫡姐身邊的侍仆都忙著替她準備婚事,貼身的幾乎都支出去了,留在當中的僅有一個年歲最老的寞翎家仆從。他同樣隨在那群侍仆間幫著她置辦嫁妝,瞅準了時機,直將她玷汙了。”
“做了這樣的事,他們的父親便是知曉也忙著掩蓋,保全自家名聲,隻想著找個由頭退了這樁婚事,哪知那姑娘本就覺得十分屈辱,哪能再經這樣的刺激,一個沒看住直接了結了自己性命,這才算是鬧大了。”
祭垂著眼睛看自己腳尖,沒什麼話說。
“至於那人,當初做這樣的事便想過會有今日,本就是為了報複,自然全無悔過之心。族長也不能大張旗鼓地重新斷罪,隻好將那人革職遠放離族,隻是他嫡兄仍舊不肯罷休,定要殺他為妹妹報仇,哪知他早就算好了他會這樣做,兩人在族外以命相搏狠打一架,最終仍是他將他嫡兄殺了。”
祭呼吸一滯。
“那場決鬥裏他也受了不輕的傷,病骨支離,不過兩年也去了,”赤鬼呼了口氣,“據他去族外看他的兒子說,他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做下的事情,他這輩子從未後悔過。”
“相較而言第二位的故事就簡單的多了,因著那人和楠焱馥留的都不是什麼好名聲,兩千年前【執碧】再次現世的時候,便一早就受了族中關注。隻是這回得【執碧】的是個女子,出身微寒,相貌卻極美,便是因持【執碧】惹人忌憚,也未能阻她被一位長老納做妾室。同上一位一樣,也是開始時恭敬有禮,從無錯漏,待那長老發妻病逝後,便以她淑惠賢德為由將她扶了正,後來那長老再納妾室,便是有所出也早早夭亡,幾次三番後,終不免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細查之下毫不意外,原妻及其子女,及後來的妾室所出的子女,都經了她手,殺了個片甲不留。”赤鬼輕笑一聲,“她的下場,也不過是誠明祠裏一碗紅湯罷了。”
祭自楠焱曉處就領教了紅湯的厲害,當下無言相對,隻訥訥地說。
“也就是說……【執碧】每一任的持有者,都是品行不端、濫殺無辜麼?”
赤鬼卻搖了搖頭。
“你還沒聽明白嗎,祭?”他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側,“持【執碧】者的可怕之處不在於心術不正,而是他們的隱忍,和一直以來堅持貫徹的正義自我。無論是楠焱馥還是剩下的兩個,都至死不曾覺得自己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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