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15 更新時間:19-06-21 00:47
鉛灰色的厚重雲層沉沉地壓在空中,隻抬眼一望,就令人心生壓迫。
楠焱祭是自生來,或者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荒原,一眼就能看到地平線的曠闊原野之上不生草木,泛著一種死寂且灰敗的暗沉顏色,風從遠方的白海跋涉而來,在耳畔呼嘯成無法忽視的鳴聲。
她想起書籍裏提過的沙漠,隻覺得眼前景色比沙漠更無變化無邊際,獨角獸沿著一條勉強算得上平整的大道一路奔馳,從早上到午間,窗外的景色沒有任何改變。沒有城池,也沒有緩坡和丘陵,更沒有路過的行人,仿佛這裏本就是一片死寂了無盡歲月瘡痍之地,任誰前來,也驚不起她的酣眠。
車裏仍舊安靜到針落可聞,隻在極偶爾的時候會有輕微的翻動書頁的響動,餘下的僅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早間整車時,兩個女孩都默契地坐到了洛歐斐一側,隻留池小涼在對麵獨自沉默。那個鄭姓男人沒有跟著前來,他的傷勢再經不起這樣的奔波,若不能得到妥善處理,便是世家施予的應急手段也再難助他什麼,如果硬要跟著一起來,大約此間已經倒在半路上了。他非不明事理之人,無奈之下隻好同池小涼細細囑咐過,駕車去了離那邊關最近的小城。
池小涼知道對麵三人不會是什麼普通來頭,不用提那件袍子,就是這輛車駕內部所用,她也一眼看得出。但這一行人似乎有意隱瞞什麼,就算是桌上茶盤裏茶匙上鐫刻的家徽,也被用她所不知的魔法刻意模糊過,無論再怎麼盯著那紋章看,都是看不出確切的線條的形狀的。她也得了囑咐,就算無處交好也不能交惡,她用著這樣莽撞且無厘頭的手段才得來一個進的了達坦納的機會,眼下身家性命都是握在別人手上的。她有心搭話,但那個年輕的一階看著冷淡不好招惹,自上車來就垂首書本不曾抬頭過,她也不敢貿然打攪,而另外的兩個女孩看上去還比她小些歲數,那個東域女孩一路半醒半睡,顯然是不想牽扯,而另一個西境的女孩……呃,她是真的睡死過去了。
旅途乏味,她又無人可閑扯,便也隻好閉目養神著,但她從昨晚到現今,幾乎一直是全無睡意的,從得知有機會進入達坦納到現在,她的神經一直緊緊繃著,僥幸隻是一時,卻不可能回回次次都好運的。那些來追殺她的,想要阻止她前去麵見先知的人尚在北芸境內就已經敢下殺手,在達坦納又怎麼可能全無動靜呢?
有一件事車上的三個女孩可能都不曾有確切的概念,達坦納的荒原之上不生草木,卻養魔物,這也是為什麼沿途既沒有村莊也沒有旅人的緣故。車駕一路東行,早有蟄伏於原野下的魔物暗暗盯上了,對它們而言,越是擁有強大魔力的人類就越是鮮美的獵物,這輛馬車於他們來看,幾乎就是打包送上門的嚐鮮點心了。
但在外駕車的巴洛森並非是吃素的,一階的氣息以一種相對壓抑的方式暗暗鋪開,驚退了一路不知輕重想要試探的魔物。強大的魔物懂得趨利避害,雖說它們未必贏不過那個駕車人,但得到的回報和付出的代價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這片寸草不生的原野之地上,他們麵臨的不僅是人類隨時都會到來的清剿,更有同族內部的殺戮。帶頭的幾個權衡過後不再追蹤,散去氣息悄悄地離開了,餘下的一些小魔物失去了主心骨,慢慢也不再繼續跟著了。藏在暗處的殺手略感心驚,他們從未獲悉北芸近日有什麼強大的魔法勢力入境,但按眼下情況想要在魔物圍攻下趁亂下手幾乎沒了可能,即便再不甘也隻能暗下裏向上頭傳遞無處下手的消息。
就這樣行到午後,地平線盡頭影影綽綽地顯出模糊的黑色輪廓。
祭不由地坐直了身體,那墨黑的高牆自天盡覆蓋過來,仿若夜幕一般,她知道,那就是達坦納的城。隨著距離拉近,更多的細節從模糊的暗色中脫出,雕成夜梟的滴水獸懸在城庭簷角,其間零散綴飾著尖頂長窗,高挑的城門令那墨黑的城池顯出一種與朱紫重闕全然不同的精美和恢弘。
車駕漸漸慢了下來,前方已有車馬等候。戍城的衛兵披覆著一種幾乎與城牆同色的堅甲,用某種白色的礦物在其間塗飾出祭並不認識的紋章蝕刻。洛歐斐仍舊沒有撤去車駕偽裝的意思,畢竟一個世家的出現實在是太過顯眼了,巴洛森領會到他的意思,跟著排在後麵耐心地等。
獨角獸走走停停,耳邊也漸漸有了人聲。祭豎起耳朵極力分辨,也隻能勉強辨出幾個簡單的句子,畢竟達坦納的位置稍顯偏遠,即使同用溫塞爾古語,也是無法免去其中的地方特色。
待行過城門,祭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高牆之後並非是她想象中的城鎮,臨近城牆處堆集的建築向著遠方漸漸稀疏,最後歸於荒土,隻是這裏的荒土之上多少生出了些低矮的草叢灌木,或許是之前下過雨,遠方籠著一層不甚明晰的白霧,再遠處可見田野,可見綠色。
獨角獸再度在平整的道路上奔跑起來,輕描淡寫地超過了原本一道聚集在城門的一眾別國貴族,連打個招呼的時間都沒有給留。祭隨著車行緩慢看過那些稀稀落落的小鎮村落,正疑惑這裏到底是城庭的哪一個部分時,便到了第二重城門的腳下——相較第一重,第二重的高牆顯得更加精致華麗,其上甚至零散分布著尖頂的高塔,隻是與城牆一般,是映不出半分天光的墨黑色。
第二重城門再過,祭很快就發覺了不同,如果說第二重外住著的是普通的民眾,第二重裏就明顯是富商或者貴族。雖然仍會時不時地出現小規模的城鎮,但更多的是被人為修葺過的草木和湖泊,以及隱在深林之後的高大建築,許是莊園,許是別的什麼。
隻用了從第一重到第二重的三分之二的時間,第三重的城門便出現在了眼前,這道城牆在祭看來就是純粹為了裝飾的,不論是外緣的長廊抑或纖細的拱門立柱,都不像是能扛得下兵戈戰火的模樣。
第三重之後就是真正的城市了,但他們沒有繼續向內行進。兩名達坦納的遊騎兵穿著較為輕便的黑甲,一左一右護送著車駕前往暫歇處,洛歐斐終於不再盯著書卷,向著城牆微微掃了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而在高牆遊廊之上,重瓣的白色薔薇依附著黑岩立柱嬌豔地綻放著,女孩約莫十五六上下,趴在廊外的護欄上,指尖流連過順著長廊攀援的花朵。而她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男人,與她一般白衣白發,左耳上戴著一隻指甲大小的菱形耳飾,初看是某種白色的珠寶,卻在角度微變時折射出細微的彩色的光。
那男人微微蹙著眉頭,似是不滿於女孩的無所事事,終在女孩看起來又對一隻花苞起了新的興趣的時候忍不住開口抗議道。
“已經太晚了,您該回去了,大——”
女孩轉過半張臉,迎住男人那雙顏色淺淡到有些滲人的瞳孔,男人被她盯住,便不自覺地吞了一大口空氣,改口道。
“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才回去呢,琳?”
“你越來越囉嗦了,亞伯。”女孩彎起唇角肆意一笑,直起身來差不多跟亞伯一般高,明明頂著一張十五六歲少女的臉,身形卻如大人般修長曼妙。一頭翻著大卷的純白發絲披在背後,遮住了雙耳以及臉側,越發顯得她柔弱且嬌小。
她生著一雙和亞伯同色的眼瞳,同樣淺淡寒涼,在亞伯臉上似閃著懾人的光,但生在她的臉上時,卻仿若凍湖初開,將將溢出的淺淺的一汪。
亞伯的嘴唇顫了顫,似是有些不甘地低下了頭,低低道了一句“對不起”。
“好啦好啦,”琳拍一拍亞伯的臉頰,宛如哄小孩子一般頑皮笑笑,“天就快黑了,我們回去吧。”
“那……你,不等人了嗎?”亞伯艱難地扳回了即將脫口的錯誤,仍舊顯得有些擔憂。
“等人?”琳輕巧一笑,“已經等到啦。”
“哎……啊?”亞伯回過神來,連忙追著少女跑下樓梯,“等等!是什麼時候——”
少女並不答話,隻牽起白袍的裙角跑下黑色的長階,如同輕盈劃過夜色的白鳥。
沒有人敢阻攔他們在王城中追鬧,戍城的、巡防的,所有披著黑甲的守衛們看到他們前來,無不躬身行禮讓道。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兩人是誰,為什麼會在雨霧節將近的繁忙時節來到這種地方,但他們仍舊不敢盤問,也不敢向上彙報。
隻因那銀線繡成的白袍——這樣的白袍在達坦納隻有一種,也隻意味著一個身份,先知城的祭司。
先知的祭司。
作者閑話:
T^T這章寫的好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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