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六十五章:特權

章節字數:4297  更新時間:19-06-27 0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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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時分厚重的陰雲被短暫地撕開了一角,賽瑟麗茨宮沐浴在隔過輕紗薄霧的金紅色暖光裏,如同留戀夕陽的少女。

    賽瑟麗茨在伊諾語中的意思是“隕落之星”,據說這種語言也是編篡溫塞爾古語時的參考之一,數個千載之前在伊瑟婓雪原與東域之間的數個國家廣為流傳,但隨著世家的建立和溫塞爾古語的普及,這種地域性極強的語言漸漸變得小眾,而後隨著初為製約國的達坦納和第一代的杜德絲家族的覆滅,關於這種語言的源起和文矩,都成了再也無從解開的謎。那時尚還年輕的先知和僅有的兩個初代杜德絲的遺裔南遷國址,在這片生機不存的荒原上重建了達坦納這個國家,而這三人恰好都是在舊達坦納國內自小接受良好教育的貴族女性,那瀕臨消亡的語言才在她們口耳相傳的隻字篇章裏得以延續,而到了隔過七千年的現今,也隻有極少數的老派貴族和杜德絲家族中的部分學者會用而已。

    而先知恰好是其中之一。

    她自前世就注定生就這樣的命運,她的眼她的耳,無不緊盯著未來和命運。七千年裏她精準地預言了每一次的戰亂和災禍,令這個經曆過屠殺般覆滅之災的國家一路延續至今,更從中樹立了她的威名,達坦納已經幾千年沒有被戰火波及,隻要先知仍舊存在,命運和未來就都站在他們這裏。她的預言對於世家對於達坦納甚至對於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地方而言,都是脫口便生效的真理。她經曆過數之不盡的暗殺,也遭受過數不勝數的竊賊的惦記,但自她存在以來,從未有人能真切傷到她,也從未有人能真正自她手裏盜取命運。

    “她留下的每一條預言都使用伊諾語寫就,除非關乎己身與達坦納的命運,剩下的都會被封入灌了蠟水的壇子裏封進達坦納王城的地底,”凱瑟琳逐字逐句地念著《達坦納記年》裏的文字,“……就算竊賊闖入地窖搶走了裝有預言的壇子,也看不懂裏麵的任何東西。”

    “有必要這樣嗎?”祭有些無語,“真的擔心被人竊取,還不如看完就銷毀來得容易。”

    “呃……書上沒說為什麼先知要堅持留底。”凱瑟琳飛快地朝後翻了幾頁,朝祭做了個鬼臉,“不過既然都堅持了這麼久了,肯定有她的道理吧?”

    祭歎了口氣。

    達伊洛的車駕進到王城之後就被遊騎兵護送著到了賽瑟麗茨宮裏,說隻是雨霧節之前的歇腳處而已,這裏也不隻安排了他們幾人,被凱瑟琳拉著上到天台花園上看著一眾人來來去去,粗略估算這裏應有四五方人員,也並非都是國外勢力。

    池小涼默默跟了來,她溫塞爾古語的水平有限,懂東域語的祭又顯然不願同她多說幾句,她隻好從侍從那裏拿了新釀的甜果酒,小口小口地在一旁喝著。至於洛歐斐和巴洛森,在被賽瑟麗茨的接待人員安置之後就跟著去了別的地方,眼看晚餐時間將近,似乎都沒有回來的意思。

    天色漸暗,越來越多的客人都上到天台花園吹風來消解初夏白晝的熱氣。祭終於看明白賽瑟麗茨宮,或者說是達坦納建築風格的布局,輕盈高挑的主建築周邊以至少三重回廊將不同的院落分隔開來,個別較大的院落裏還有被半重回廊環抱的秘庭,雖然這樣多的人同住在這一間宮殿裏,但若不是刻意去找,大約走上一天也是見不到麵的。

    祭還沒來得及好好感歎一下達坦納這樣新奇的建築形式,便感覺一旁的池小涼身體一顫,盛酒的杯子在掌心跟著戰栗,冰塊撞擊杯壁發出了清脆但不甚和諧的聲音。

    祭輕蹙眉頭,和凱瑟琳一道轉頭往池小涼目光所及的地方望去——並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隻有一個蒼白而略顯臃腫的中年男人挽著一個也就十四五歲少女,正和周遭的幾位貴族們談的起勁,毫不掩飾其間笑意;除開那邊一群和她們這裏的三人,也隻有園庭一角的藤蘿花架下還站著一個青年,因為背對看不出長相,似乎對那攀滿花架的淡紫色花朵很有興趣。

    祭隻看了一眼便回過頭來,倒是凱瑟琳多看了兩眼,試探著問了池小涼一句。

    “是……認識的人嗎?”

    池小涼有一瞬怔愣,過了兩秒才捋順了凱瑟琳的意思,幾乎是下意識地點了下頭,隨後又趕緊搖了搖。

    “那邊的……男人,”她有點磕磕巴巴地用溫塞爾古語跟凱瑟琳說著,“……不太好,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裏吧。”

    凱瑟琳聽得有點糊塗,祭又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是那個和女兒一起的貴族嗎?”

    “女兒?”池小涼咬了一下嘴唇,似乎還是覺得東域語更容易表達一點,便壓低了聲音道。

    “那才不是女兒!估計又是從哪個地方小貴族家裏搶來的新夫人而已!”

    祭稍感驚異,不由地又往那邊看了一眼,“你認識他?”

    “算不上認識,”她小聲說,“他家是沃野城的,有時會跟那裏的貴族組織起的商隊一起到北芸來做生意,前幾年我在府上遠遠見過他一麵,我父……呃,我父親讓我離他遠點。”

    祭大概跟凱瑟琳翻譯了一下池小涼話裏的意思,凱瑟琳稍感不安,有些遲疑地看著祭。

    “知道了,”祭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池小涼似乎長鬆了一口氣。

    一行三人站起身來,準備從距離茶桌最近的樓梯離開花園,但邁出去不過十步,那邊的聲音就飄進了耳朵裏。

    “那邊的三位小姐!請等等!”

    祭的心頭危險地一跳,跟凱瑟琳對視一眼後,多少有些不情願地回過身去,隻見那個男人已經拋開了方才一眾談話的貴族跟挽著的少女,正大步朝她們所在的地方走來,在他身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貴族們麵上都有些莫名的意味,而那個纖細的紅發少女站在原地,顯得茫然而瘦弱,一雙淡藍的眼瞳有如幹癟的花蕾,看不出活力與焦距。

    她隻稍稍分了一下心,那男人便到了跟前,滿麵堆著笑意。

    “三位不要這麼急著走——晚餐會還沒開始呢,不知我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三位同席?我保證賽瑟麗茨宮的侍從賣我這個麵子,奉上最好的甜酒跟點心!”

    “不必了,”祭拉著兩人不著痕跡地退了一小步,“我們來之前用過了,現在已經累了,想回房間去。”

    “哎呀,不要這麼拘謹!”男人笑眯眯地橫跨一步,直接堵住了向下的階梯,“三位還不知道吧?王城最有名的特色就是那一道軟點心!賽瑟麗茨珍藏的甜酒,也隻有先知親釀的甜夢酒才能蓋一頭過去!”

    “這不合適,先生,”祭微微仰頭,盯住那男人的眼睛,“我們並不認識你。”

    “啊,”男人頓了頓,很是誠懇地點了點頭道,“是我冒昧了,我是道奇——道奇•;霍斯利,沃野城的韋德男爵。”他伸出手來,直直遞到了凱瑟琳的麵前去。

    他一眼就看得出另一個東域女孩是北芸的貴族,無論是從妝發還是衣飾上都很明顯,隻怕不是簡單的王侯之家,或許是宗室級別,他一時也難以確定;而當中那個女孩看起來雖然是年紀最小的,衣裝上也看不出具體地域,但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都無疑很有威懾力,有種被認真教養過的矜尊感,而剩下那個西境的女孩……從衣飾上自是看得出絕非平門小戶,但能被杜德絲安排到這座距離王庭最近的賽瑟麗茨宮的有怎麼可能有平民?她那般緊張羞怯的樣子就是她此前從未接觸過達坦納的證明,或許她不過是這個三人小團體裏一個湊數的女伴而已……他微微翹起了唇角,決定今天先從這個西境姑娘入手,至於剩下兩個,雨霧節還很長。

    凱瑟琳顯然沒有想到韋德男爵會向她伸出手來,當下有些僵硬地想要抬手,合著禮節回握一下,但祭搶先抓過了她將將抬起的手,直接擋開了道奇的示意,她再退一步,注視著道奇的眼睛裏滿是堅決的拒絕。

    “您該去晚餐會了,先生,”她的溫塞爾古語咬字清晰,“您的夫人還在等您。”

    道奇有點煩躁地回望一眼,隻見賽瑟麗茨宮的侍從們已經從另一邊的樓梯上來,給花園正中的長桌鋪上白色的桌布跟黑色的餐巾,方才同他交談過的貴族們紛紛入席,卻仍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這邊的動靜,隻有薇爾——那紅發的少女,仍然站在遠離餐桌和人群的地方,淡藍的雙眼空洞地望著這裏。

    他心頭突然生出一股無名的火氣,一把就要推開祭從她那兒牽走凱瑟琳,凱瑟琳在一瞬的愕然後想要閃躲,卻多少有些來不及——

    隻聽“錚”地一聲清越的鳴響,一道白光橫亙於身前,道奇堪堪收回了自己的手,不悅地偏頭看去。

    “把你的髒手拿開。”那青年冷漠至極。

    祭一時間被眼前那柄白色的劍吸引住了,大約是劍吧,她多少有點不確定,畢竟東域和西境的劍的製式要差十萬八千裏出去。重點是那劍劍身的材質,不是任何她見過的金屬,而是一種純白色的、在稍暗天色下甚至散發著淡薄的白色熒光的硬質物,祭此前唯有見過的類似的東西,隻有父親的【瑩骨】——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為初代達伊洛家族族長鑄造的十二王劍之一。

    那把散發著白色微光的劍護在她們三人身前,而持劍的正是方才獨自一人立在花架之下的青年,他穿著一件對於眼下的天氣而言有點厚重的白袍,銀線織邊的袖袍裏伸出來的手枯瘦到骨節突出,蒼白到如將死之軀。

    “你算什麼東西?”韋德男爵強壓火氣,右手直接伸進左手袖子掏了一把防身用的短劍出來,在那青年劍尖上挑的同時橫揮向他心窩抹去,但籠在劍身上的白光突兀一閃,短劍斷成了三截,而那蒼白的劍刃已經架在了男爵的脖頸。

    “在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快滾。”青年人一字一句地說著,前行一步逼著男爵讓開了樓梯口,給祭她們讓出了離開的路徑。

    道奇手裏握著已經被斬斷的劍柄,眼睛都像是要從眼窩裏蹦出去——那可是荒鐵的短劍,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被劈碎了,太讓人無法相信。他哆哆嗦嗦地丟了劍柄,指著那青年道。

    “你——你——”

    “他是白津人!”凱瑟琳有些驚奇,壓低了聲音對祭說。

    青年不耐煩地咂了下嘴,劍刃又往男爵的脖子上挨了挨,韋德男爵渾身僵硬,隻哆哆嗦嗦地道“你不能!你不能把我怎麼樣!我姐姐、我姐姐是老特蘭奇的夫人,如果你敢傷我,就算白津也護不住你!”

    青年眯了眯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切下去。

    “夠了!”

    終止這一切的,是少女堅決的聲音,並非是那紅發的薇爾,而是一個白發白瞳,身著白衣的少女。她自另一邊的樓梯上來,所過之處賽瑟麗茨宮的侍從們紛紛彎身見禮,她看上去似乎邁步不大,但隻三次呼吸的時間就從花園的另一頭直接到了近前,她直接伸手從韋德男爵的脖子邊兒捏住了那白色的劍刃,硬生生挪開,隨後按了下去。

    “我說夠了。”她握著劍刃,迎住那青年的眼睛。

    青年瞳孔微微一縮,劍上不再施力,他挪開目光,向著白發少女低頭見禮。

    那窒息的壓迫感一消失,韋德男爵便跌坐在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白發少女瞥他一眼,漠然出聲道。

    “韋德男爵有些醉了,扶他回房休息吧。”她說著,向身後的餐桌一眼望過去,圍坐周邊的貴族們麵麵相覷,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桌前那瓶插在冰裏尚未開瓶的餐前酒,然後默契地選擇了沉默不語。

    韋德男爵有點狼狽地自地上爬起來,周圍的侍從們便已經圍了上來就要送他回房休息,他剛想要出聲抗議,那少女便轉頭看來,一片耀目的素白就那麼落在他的眼睛裏。

    他一時幾乎有些呆住了,但終究不敢冒犯。

    達坦納的貴族們無不知曉,白發白瞳與白衣的含義,能夠入侍先知的先知城,且有權離開那裏的高階祭司,想來平日裏就伴在先知左右,不管他有幾條命都招惹不起。

    韋德男爵老老實實地被侍從們“送”了回去,那名女祭司微微地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已然不見其間堅決強硬,她向三個女孩和那青年露出一個隨和的笑容,向著燭光點綴的長桌比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祭有一瞬遲疑,但終是點頭承應。

    作者閑話:

    出場人物多……卡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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