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三十一章:魂名

章節字數:4680  更新時間:21-08-23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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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德蘭相關的存在們不同,至尊繼承人的靈魂之名大都是某種精神相關的狀態,譬如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其名【仁慈】,再如第一任至尊——自然他的名字不是天生,而是在被授予光時因心緒所得——其名【守候】。

    相比下德蘭相關的靈魂之名多是某種物象或是時節,如初代拉芙拉希婭的【白晝】,末代拉拉爾的【落日】,瑞珀的【瀲灩】,還有他自己的【自由】。

    僅從這一點就很能看出問題所在,德蘭的靈魂多是一種不可撼動的存在,而繼承人的靈魂則非常容易因外力產生變化,至於這個變化對己身是好的方向還是不好的方向,還是要看具體的名字,以祭的【悲憫】來看,顯然是後者。

    感受到己身消亡的殘章會不顧一切地引誘靠近的擁有靈魂之名的人,因此在站到那片黑潮前的時候,他便知道下麵必定存在殘章,同時也大致猜到了祭為何會陷入黑潮。

    人類……既敏感又脆弱。

    

    他將掌心置於女孩額上,再度確認她的身體已經不再發熱,旋即轉身向西,背後【隱羽】驟現,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扯了披風給祭蓋上,旋即一個縱身,整個人化成一道流光向西而去。

    與翎蝶不同,【隱羽】並非造物,而是切切實實的,他身體的一部分。

    希望這一場設計的用意不會隻是借他的手拆解默海之術,不然即便麵對“活緘”,他也不會有半分容情。

    這一路順利的出奇,不多時他便看見了狼群,似乎一切已經結束,一同下到穀底的人們站在被狼圍攏出來的空地上,一片沉寂。

    他落了地,圍在前麵的雷狼立時起身,為他讓開了一條路,一眾人察覺動靜紛紛看向他,年少的族長仍舊是一襲無塵的白,與他們這般狼狽形成鮮明的對比,然而一眾人也無不知曉,單他一人所打散的遊影,便抵過他們所有人去。

    他迎住奧嘉莉婭的目光點了點頭示意無事,蒲淩的二人望著他懷裏蓋著鬥篷睡得很沉的楠焱祭俱是鬆了口氣,這可是七千年來最接近那個位置的繼承人了,萬不可因為他們的緣故折在這裏。

    “楠焱小姐無礙麼?”喬絲琳站的遠了些,少不了問一句。

    洛歐斐低低地應了一聲,拉一拉鬥篷的邊裾好為她擋去荒澗下漸起的風。

    “多少有些影響,但大體無礙。”他稍稍抬起頭來在空地裏掃過一眼,便看出了大概情境。

    這片空地上什麼也沒有,除了正中暗沉的一片紅跡。

    白津的侍從阿爾伯特蹲在那痕跡的邊上,手中是一綹淺淡近白的金發,其上還黏附著一隻沾了紅漬的耳墜——正是謁見儀式上先知贈予阿詩蘭的那一對,不止阿爾伯特認得,琳和亞伯也認得。

    

    一行人在午夜時分回到了王城。

    那些著意被布置在王城附近的魔物在這一日白天已經被杜德絲的族人們盡數處理,從回報給奧嘉莉婭的消息來看,並沒有影化的痕跡,這樣大規模的棲息地變動與其說是季節一類的因素,不如說是魔物們受到了什麼驅趕——荒原上獸王最是強悍,但也輕易不會離開其領地,凶獸凶悍在另一層級,但作為骸骨之廊排名第十一的凶獸,月鷲若是遷移至達坦納必定會被提早知悉,關於它是被影化後著意投放到一行人的獵魔區域去的,這一點眾家並無異議。

    會有什麼東西對於野獸而言比凶獸更可怕?這一點暫不分明。

    

    此世極東,朱紫重闕·長明院·辰垣樓

    大半座長明院都被籠入一股辛澀的藥草氣中,甚至不消步上瀲水台,那氣味便衝入肺腑,令人下意識地想要閉氣逃開。

    楠焱殷如正是在這樣的午夜裏離了她的崇靈閣,斂著袍服看似端莊實則贅重的長裾匆匆往北邊的辰垣樓趕去,因是夜半時忽然被喚起,滿頭緋色長發也隻草草紮了一個平髻,半點珠飾都無,餘下發絲幾乎曳地,末梢處在一眾灰土與落花裏倉促地翻卷著,便是茗萱戰時,她都沒有這般狼狽失儀過。

    寒煙替她掌著燈,但實際卻幾乎跟不上她的腳步,一麵急急地同殷如一道趕路,一麵還要小心燭火燎了外頭木框絹麵的燈罩,饒是長明院中族人不多,她也不敢放開了聲說話,隻低低地壓著嗓子向前麵的殷如道。

    “慢一些呀大長老——慢一些——”

    殷如沒有半分睬她的意思,崇靈閣與辰垣樓本也離得不遠,數息之後便到了前庭,大門隻虛虛掩著,她顧不得什麼分寸禮節,徑直撞入其中,一陣風般地卷上了樓。

    辰垣樓內不燃燈燭,藥味濃到好似化不開的黑色的霧,那種刺鼻的酸澀味幾乎逼得寒煙嘔一股酸水出來,但她終是咬緊了牙關忍住了,隻用衣袖掩住口鼻,跟著殷如一道上到二樓。

    到寢臥外間站定時殷如幾乎再聞不出半點味道,半張臉怕是都要麻木了,隻盼別再過一時半刻連怎麼喘氣都忘了才好——她才這樣想著,轉過半扇畫屏,便見一張鬆木案上摞了許多布巾與堆在一處的藥渣,慣常服侍三長老的那名小廝,如是還沒換人的話,當是喚作垂雲——正彎著腰在一個大木桶裏洗去布巾上暗褐色的藥漬,水響間隙似是得了響動,抬眼一看,便是滿目狼狽而混亂的紅。

    垂雲一個哆嗦,正擰著水的布巾便隨著沉重的響聲重新掉回桶中,垂雲一揖到底,望都不敢望殷如一眼,隻帶著顫意低聲喚了一句。

    “大長老。”

    寒煙似是知眼下自家夫人的尊容不宜麵人,便甩開手中的燈盞解了兩人之間一重紗幕,緞光流轉加上樓中昏晦不明,便作不見了。她替殷如自外間桌案後搬來一張大椅,扶著殷如在當中坐下,殷如的氣息仍有些不穩,扶著她前臂的手幾乎是僵硬的,半晌後她閉了閉眼,終是問了出來。

    “怎的這樣突然——立時便不好了。”

    “回大長老的話,”垂雲在紗幕另一頭低聲說著,“三長老的情況您是知道的,茗萱戰後便再沒有一日好轉過,若說哪日瞧著同前一日差之不多便可稱萬幸了。昨日入了夜後三長老便發了低熱,隻稱是舊病再加見了涼不肯驚動族裏,隻熬了一碗藥囫圇灌了半碗下去就不肯再動了。晨時服侍三長老起身時已退了不少,隻是瞧著略有些沒精神,三長老隻在樓裏走了兩圈便有些疲累,回了寢臥靠在榻上看書,午膳略微進了些便嫌煩膩,不叫再送茶送吃食了。”垂雲頓一頓,似是有些為難又有些無措,話到末尾幾乎有些哽咽,“入夜時小子鬥膽進屋想替三長老掌燈,進了屋才發現搬來的書卷已經滾落一地,三長老……三長老已然昏了過去。”

    殷如並未責難,隻死死地咬著嘴唇,經年蓄養的指甲入夜不飾護甲,生生硌在大椅扶手處的木質裏,折出白生生的痕印來。

    逃不過麼?終究還是逃不過。

    昔年茗萱戰時,桑熾關上,楠焱淳澈以身為依憑現身前往萱城支援的楠焱一眾族人麵前,那一霎殷如確實是欣喜的——為著那人七千載後的仍不離棄,縱有憤懣縱有怨懟,他終究是在意楠焱的。

    然而這份欣喜在那白箭如破天之虹直襲【吞噬】分體之後,便慢慢消湮,零落成難以拚湊的灰燼了。

    她自幼倔強,執念長留,明明長明院係皆擅靈祈術,但她硬是被卡在相當於二階的渡靈之境,往生終生無望,但她仍清楚地明白所謂的依憑究竟是什麼東西,而她所流著的鴻鵠的血,又是何種世間難尋的存在。

    鴻鵠為世間至潔至淨,此言非虛,以生靈活物為依憑本就是禁忌之法,如同茶杯浸過茶水會留下茶漬般,承載他人的重荷所造成的損傷對依憑而言是不可逆的,但同時茶杯的材質亦會在不經意間改變茶水的性質,盡管比之依憑受到的傷害,對承載物的損傷通常隻會變為限製,即無法令被承載之物發揮其本身原有的力量,但鴻鵠卻是一個例外。

    鴻鵠為水,為淨,為無,方有那一道白箭破天而出,殷如知即便是他以原身全盛狀態也無法連拉三箭,這樣逆天的術法若可無限製使用,隻怕等不及封印之戰【吞噬】便已經片甲不留。時隔七千載白箭又一次出現在了麵對【吞噬】的正麵戰場上,卻是由一個非嫡脈所出,血緣稀釋過幾百代的千遲後裔用出。

    他是真切放棄了活著回到重闕內的可能,將己身不留寸縷完全獻出,以求重現千載盛世榮光。

    那人終究不愧盛名,此戰楠焱大勝,楠焱淳澈得以活著回到重闕之間,半月裏閉門謝客,任何想要瞻仰故人的,或攀談或請示,都未能近辰垣樓半步,緊閉了半月的樓門再開時,族人隻道三長老隻是消瘦不少麵色難看了些,精神倒還不錯,隻有殷如看見了,那一縷被小心繞纏在發冠裏的豔若榴花的紅。

    他盡他所能盡力維持了茶杯“不碎”,但內裏滿是火焰色的龜裂,一寸寸地蠶食著他的肌理骨骼,期盼著有一日將他燃成一把青白色的火。

    對承載物的限製也是對己身的保護,正是由於鴻鵠的潔淨和無限製,才令他們連這最後一點的自保的手段都不能有。

    殷如隻覺得視線模糊,袖袍匆匆一抹,才覺出已是滿麵濕冷。

    楠焱何時變得這樣狼狽了?

    她近乎有些悲憤地想著。

    我們姓楠焱啊……千載盛世,高居十二世家之首的楠焱。

    第二任至尊出身的楠焱。

    

    紗幕後珠玉噼啪地響了一陣,小廝似是被驚起,轉頭望向少年人自內間步出——說是少年人,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毛頭小子罷了,同樣蓄養起來的白發連帶著遍身不飾徽飾的純素白衣,皆昭示著他身為鴻鵠族裔的確證,他隻沉著臉,任垂雲把自己手裏端著的藥碗跟勺子一並接過,垂雲低頭看了一眼,碗裏湯藥還剩大半,卻早已涼透,當下便是有些為難。

    “公子灝……這……”

    楠焱灝麵色難看地搖了搖頭。

    “喂不進——喂半口恨不得吐三口,我也不敢強來,看師父那樣子,若是我真灌了一整碗進去,隻怕他要將心肺髒腑全都吐出來了。”

    紗幕後的殷如臉色便是一沉,尚不及她開口斥責什麼,紗幕另一頭的楠焱灝便轉了下頭,揚了聲音問。

    “可是大長老來了?”

    垂雲低低應了是。

    “大長老勿要怪罪,”楠焱灝接了垂雲捧來的布巾擦了擦滿手黏膩的藥汁,“師父這也是老毛病了,往日裏送來的藥能喝上三口已經是賞了天大的臉了,固魂淨血的藥物連氣味都非常人所能忍受,更何況師父了。”他搖了搖頭,旋即想起殷如大抵是看不到的,隻好出言道,“任是誰來,都是喂不進的。”

    殷如心下一陣煩躁,直接立起身來作勢便要掀那紗幔,隻道。

    “我來喂。”

    “大長老使不得!”眼見那紗幕就要被掀開,垂雲“噌”地一下跳起來直將那邊角死死按住,隻一疊聲地勸她打消這個念頭。

    “三長老是我高祖父,”殷如見掀之不動,一雙異色的眼瞳冷光瘮人,“鴻鵠一脈血係艱難,同輩的更是隻剩了我一個,為親長侍湯藥豈不是天經地義?”

    “這……”垂雲一時有些為難,竟是好半天都支吾著開不了口。

    “大長老還是別進來的好,”楠焱灝立在紗幕之後,聲音顯出些凝凍的冷淡,“三長老發著高熱兼神誌不清,裏屋狀況若說狼藉我都嫌輕了,此間已是這樣天色,已經鬧出這樣大的動靜,隻怕等不得天亮,三長老病重的事就要傳到和興庭西邊兒去了,您委實不該在這個時間來辰垣樓,”他頓一頓,愈發將字句咬得分明,“即便不為您自己,也要為瓔珞姐姐考慮。”

    殷如聞言,已經撕起紗幕一角的手便猛地攥了攥,旋即無力地垂落下去了。

    為著這樣一張風情天成的臉,為著亡夫拚死誕下的遺腹子,她的名聲……早就毀的不成樣子了。

    她大可以不在乎,她是十二世家之首的楠焱家族的大長老,是崇靈閣主,是當世攝靈術至高掌控,論起精神上的壓迫與攻擊之法,就是杜德絲族內專擅思維魔法的族裔也要避其鋒芒,她大可不為任何人活著,因為她足夠強,強到就算萬人厭棄也得轉過頭來堆出一臉笑意來求她辦事。

    可是她有瓔珞。

    她那乖巧的,讓她心底酸澀到將眼淚熏出眼眶的,她唯一的女兒。

    殷如非鴻鵠直脈,以她血係之近尚可通過炎灼之術灼血強行役使寒水炎,但到了瓔珞一代,寒水炎已成了同她徹底兩不相幹的東西。殷如早年退下原本應是終生不婚的聖女之位成就姻緣已引族內眾多非議,偏丈夫未能長命,瓔珞落地時他已消匿了半年有餘——可她仍舊是尊貴的,長明院裏生下的女兒,沿著昔年楠焱清的血裔,未來的大長老之職注定是她的,族中多有羨嫉偏奈何不得,隻能暗地裏一盆一盆的髒水向她們身上潑。

    她可以不在乎……臂上那道隱而不現的舊傷提醒著她,她的命早已無法自己做主,她是血契的幹涉方,生死一念全在契主抉擇,便是無風無浪,隻怕也沒有太久時日好活。

    可是瓔珞不同。

    她將承大長老之位,她將在朱紫重闕,在長明院在崇靈閣內消磨此生,自己已經滿身瘡痍,可是她的女兒卻不能夠,她那懂事的讓人心疼的女兒,隻因為托生在她的腹中,便得由著全族人盡情地往她身上抹黑麼?

    一雙素白的手鬆緩了再緊握,緊握了,終了還是放鬆。

    她無聲地跌坐回大椅之中。

    

    作者閑話:

    210823捉蟲

    月鷲安塔西,【骸骨之廊】排名第十一

    好離譜的錯啊怎麼會扯到絕梟身上,睡懵了嗎【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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