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70 更新時間:24-02-12 17:18
祭擠出人群之後並未冒失地在營地內四處走動。
她在人群之外臨近大帳門口幾隻零散的木箱之一上落座,原本坐在這裏的都是等候帳內醫者處理的傷者,隨著部分處理結束的傷者被轉去了另一頂帳篷內的醫療處,傑納又在帳內開始施展那種隻是聽要求都覺得複雜高級的治愈術,傷者中重些的已被轉去帳內,輕點的則都勉力擠去人群裏看了,以致帳門內散落的眾多木箱上,竟是沒幾個人了。
祭完全能理解這種複雜魔法對普通魔法師的吸引程度,畢竟即使在普世的魔法師中,能像她、阿德琳娜還有凱瑟琳這樣的世家孩子般從幼時就開始進行全套的魔法教育的魔法師也是少數,更多的沒有家族背景也未得到看中資助的魔法師,隻能從其他魔法師的口耳相傳以及一些難說是否謬誤的書籍中得到一些咒文和魔法的記錄。運氣好些的盡管磕磕絆絆也算是走上了正途,運氣差點的一事無成都是輕的,在各種錯誤嚐試裏殞命也不是少數,還有更多的魔法師生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力量低微的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發覺自己的特殊,力量強盛的在劇烈的情緒波動和無章法的宣泄中製造事故,因此自戕或被處決的情況,也都是有著切實案例的。
學院的珍貴也在此處,這裏常駐了不在少數的一階,以及自人類對魔法展開研究後所得出的絕大部分成果,雖不能保證每個從這裏離開的學生都能成為二階乃至一階,但終究不會令他們走上彎路,而對此做出保證的則是世家——人類曆史上出現過的最長壽也最強盛的魔法勢力。
這也是為什麼學院出身的魔法師在外界也頗受追捧,因為他們是“權威”,是“經驗”和“正確”的集合,即使在同等天賦同等階位的情況下,也總是學院出來的魔法師更具效率,更少謬誤。
在學院之外的地方,各國的貴族和各大勢力,以及那些能被稱之為魔法家族的家族們以預收養子和下屬的形式來培養無血緣關係的魔法師,更多無背景的魔法師想要提升仍舊要靠師徒的方式得到傳承,隻是有精力也有善心將自己一生所知所學盡數教授給自己無親緣關係的學生的魔法師同樣也是少數,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得到足夠真實可信的記錄或是有經驗者的點撥,都會是為數不多的、能令自己更進一步的機遇。即使更多時候的有經驗者並不會做到一對一的點撥和講解,但僅是允許觀摩的情況下,也極有可能從中學到點什麼,畢竟他們中的不少人連自己念誦的咒文的具體含義都不清楚,就更不必提其間的張弛節奏了。
據說世家建立伊始的時候,初代的族長們也以部分自王族們那裏得來的知識為報酬吸引魔法師加入,在看過倩曼的《王緘》殘章之後,祭相當懷疑初代亡靈世家族長西莉絲·杜德絲的丈夫所為的就是這個,畢竟能令一個有家族傳承的魔法師拋卻原有姓氏的東西絕對不多。
祭坐在能被帳布掩去大半冷風的影中,隔過灰色的帳布可見人影和不間斷跳蕩的光火,他們先前烘烤著濕透衣物的篝火旁此時正坐著幾個跟在她後麵一道出來了的年輕女魔法師,她們去到外麵的時候祭有看過一眼,從衣飾和麵容上基本確定她們要麼身後有家族勢力支持,要麼所擅和言明自身構成風與火的傑納毫無重疊,自然也就不必留在帳內去看什麼新奇“風景”了。她們此時正坐在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即便祭並未專門去聽,可三階的感知終究不是擺著看的,好在她們聊的也多是些沒什麼營養的內容,祭被動聽著,權作打發這點等待的時間了,無外乎是討論傑納是什麼身份,相貌是自己幾人看了也要楞一愣的程度,還有他的外表與真實年齡是否符合,為什麼瑞雅爾先生會對他客氣到那種程度等等等等。
當中也有討論“依達法拉”這個姓氏的,隻是在座的幾人均表示沒有聽過,也有猜測他或許是從對麵的學院來的,但她們幾個明顯沒有在學院就讀過,因此也無法求證。因為終究隻有這點短暫時間內的表現,她們很快便沒得聊了,隨之便將話題轉向此次巡獵,聊起蒼月會此行的大紕漏,聊起援軍何時抵達的時候倒不是過分關心,唯有的有表現出些憂慮的那個被同伴輕飄飄地一句“瑞雅爾先生還在呢”堵了回去。
聽起來不知道溫特妮絲和瑞雅爾是一階的隻有學院來的他們幾個,溫特妮絲這樣的凶獸相關異血家族成員暫且不提,瑞雅爾·特利特在北境或者是阿洛瑪貝爾境內似乎是有著不弱的聲望的,包括他之前處理那個幹涉傑納的壯漢的時候,那種輕描淡寫的姿態在祭看來也是切實做過上位者的,不,不如說一個一階卻不是上位者才是更引人奇怪的事情。
但這點就讓祭覺得困惑了,如果說溫特妮絲參與巡獵是因為身為月鷲家族的成員要追回這位失去理智的獸王,或者藉此再做文章以完成某個圖謀那還算是說得過去,可這位瑞雅爾先生呢?他似乎和他姓氏代表著的特利特家族聯係不算緊密,畢竟按他所言上上代的紅院監督生斯坦妮安娜·特利特將是雪蛇家族的新任當主,如果他在雪蛇家族中地位同樣不低,沒道理同下任的當主不熟絡。而且即便他能代表雪蛇家族特利特參與此次事件,以特利特家族的家勢應該也是無法同阿爾特相較的,畢竟作為兩族血源的凶獸一個排在十三一個排在十一,一個死去萬年有餘,一個死期半年距今,比起已經無冰蟒之名的雪蛇,還保留著最接近凶獸本身的月鷲在麵對特利特家族時無疑有著壓製力。
這種情境下的瑞雅爾先生還跟阿爾特家族唱反調是從哪裏來的底氣?即使他現在未作任何動作,但真的如他們預計的那樣全然不曾參與進這件事情裏?或者說如果阿爾特家族有所圖謀的成員還潛藏附近,為什麼不在瑞雅爾先生做出阻撓的時候出手破壞他的布置,而是任憑他撐起一個對阿爾特家族成員有效的防禦領域?是因為瑞雅爾先生身份特殊,他的安危會激起一些人的激烈反應?還是這一切僅是他們想多,阿爾特家族沒有圖謀也沒有後續,如今隻是單純失掉了對局麵的掌控力?
……又或者他們依舊有著把握,能繞過瑞雅爾達成他們的目的?
祭正在腦袋裏一團亂麻地想著,忽然感應到有此前並不存在的火焰出現在了人群圍攏著的帳裏,靈占術——也就是炎灼之術的修習提升了祭對火焰的掌控和知覺,她很快便感受到了那些火焰在外力的作用下不複暴戾,轉變為了更加舒緩更加溫和的東西。
她猜得出這是傑納要用的那個魔法完成了準備已經開始施行,隨後她便感受到風,並非是靈覺和元素上的感知,而是實實在在地感受到氣流,仿佛那個正在運作的魔法正在大力吸積。
祭聽得帳外那些年輕的女魔法師們發出輕微的驚歎聲,偏頭去看時才見到人群之內目所不及的地方已有純粹柔和的白光和看不出完整形體的東西亮起,正是那些東西令風不斷向內湧去,裹挾吸聚著相應的元素和魔力。
耳邊忽地響起一聲“錚”的輕音。
祭微微一愣,並未放過這個聲音,因為這並非帳內魔法產生的響聲,僅從那一瞬間的聲響判斷,祭覺得聲音的來由是在更高的某地。
祭想起傑納跟阿德琳娜所言,能飛的月鷲能在營地上空更高的位置發動攻擊,不妙的預感升起的同時,心跳難以遏製地快了些許,可直至第二聲“錚”的聲音響起,祭也未見到帳外的地麵上銀輝遍地。
片刻後又是第三聲,有了準備的祭確信聲音的來由確實是在帳外的某個高處,甚至這聲音她還算有些熟悉,雨霧節時荒澗之底,蒲淩靜曾保護著她一路與澗底的遊影戰鬥,當時傷勢很重狀態極差的她沒辦法在戰鬥中保持琴弦的形體,支撐不住繃斷算是時時會遇到的事情。
這個聲音跟琴弦繃斷的聲音很像,但是要沉悶一點……似乎因為繃斷的東西不如琴弦堅實鋒利,祭默然想到,悄悄起身向帳外探出半個頭觀察情境,篝火前的那些女孩子們還在談天說地,正提及幾日後的三階評定,似乎營地內有幾名獵人要借此機會在學院進行評定。伴隨著又一聲“錚”的輕響,祭確定她們要麼是沒有聽到,要麼就是被彼此的話音遮掩並未聽清,考慮到感應裏她們中有著與自己同階的三階,祭暫且排除了後者的可能性。
又響過一聲之後,祭深而緩地吸了口氣,慢慢地抬起頭來,往聲音傳來的營地的上空看去。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好看見一隻隱藏在破曉前天色裏的巨型怪鳥,或者更幹脆的一張血盆大口或者一輪白月似的眼睛,可她一點一點地仰頭,既未看到羽毛翅膀,也沒看到鳥喙和眼睛。
她怔愣地望著空茫一片的營地上方,那裏沒有任何東西,僅有已然顯現些微白意的暗淡灰藍色天幕。
就在她這麼帶著疑惑望著天空的時候,又是一聲“錚”,那是什麼東西繃斷的聲音。
這讓祭的眼睛頓時一眯,目光準確無誤地地望向繃斷聲傳來的確切區域。
她確信那裏確實有什麼東西。
就在她努力窺看的同時,無數彙聚於一的、細細的白色光流在她的視野裏顯形。
祭怔了怔,那光流她並不陌生,之前瑞雅爾取出那片月鷲羽毛並使用溫特妮絲的血液激活時,她和升入營地上空的羽毛之間就有這樣的白色光流相聯係,並且之後瑞雅爾帶回的那些遭受異化的獵人們身上,也升起了這樣的光流並彙聚向那片月鷲的白羽,隻是比起擁有著月鷲血統的溫特妮絲身上升起的那些,要更加的不明顯和纖細。
那一眼無法數盡的、時有繃斷的纖細光流如同紙傘的傘骨,而它們於那片形似微縮的白月的羽毛處交彙於一後又直直貫下的那一道則如同傘柄,連接著仍舊躺在營地空地推車裏的溫特妮絲。
那應該是……應該是月鷲的羽毛收回己身力量產生的通道……祭有些不確信地打量那些光流,正在此時,又是一聲“錚”地輕響,她視野裏形如收攏的紙傘中的一根“傘骨”猛然繃斷,似乎之前就已經被拉扯到了極限。
光流並非在繃斷之後就了無形跡,它們在垂落的同時便開始了粉碎,一息之後就化成了無數的、閃爍著的瑩瑩細屑,如同一場閃光的雪。
祭麵色難看地注視著那些細屑飄飄灑灑地落向地麵,落到或倒塌或支起的帳頂,落到行走其間的獵人們身上,落到那些在篝火前說笑著的女孩子們的發梢和頭頂,她們中的某個女孩子似乎事先藏起了麵包糖果一類的東西,此時正分給夥伴們權作這黎明茶話會的點心,祭看著她們吃下了那些沾染了碎屑的食物,看見落在她們皮膚上的碎屑輕微一閃,融入其中然後消匿形跡。
仍然有風湧向她先前所在的帳篷,湧向那個魔法生成的東西,在繃斷聲裏不斷有碎屑落下,又不斷有碎屑被風裹挾,湧入人群聚集的帳篷裏。
是那片羽毛到了極限?還是出了什麼其他的問題?祭心下一片涼冰,但也清楚絕不能因此回到帳內叫停術式,因為那必然令那位傷者跟正在施術的傑納遭受極大的傷害,況且他們此時應該也已經沾染了相當多的碎屑,即使叫停也無法解決問題。
去通知瑞雅爾嗎?他應該是營地內目前唯一的一階,可是他生為異血,即使因為某種祭暫且不知的原因一樣無法直觀地目視到這些碎屑,也不該對另一種魔物的力量的侵入毫無知覺才對。
他也是異血啊,他真的可信嗎?
如果他是阿爾特家族的合謀者,告知他會不會提前引爆問題?即便自己和傑納因為有光魔法的構成能在一定程度上免疫月鷲的異化,可剩下的那些人呢?還躺在醫療處的維爾萊特和凱羅萊雅呢?
此刻她隻慶幸阿德琳娜去追那位試圖偷東西的維利安先生了,如果她回來時營地內已經隻剩下殘局,那麼至少她還有可能回到學院,將這裏的事情報知給學院報知給愈之世家。
此外她還慶幸倩曼給過自己保證,保證自己必然成為至尊,換言之就是在成為至尊之前,自己不會迎來死局。
想到這裏,她有些僵硬地挪動手腳,一步一步地往那輛半高半低的推車那裏行去。
那些閃光的細屑落到她皮膚上的瞬間,便隨著輕微一點火星消湮無形,看來能使用光魔法的魔法師在這方麵有一定的抵禦能力,這無疑讓她更添了幾分麵對的勇氣。
她的身後光影明滅,人頭攢動,她的身前人來人往,篝火在地麵上勾出幽暗的閃爍的影。
她行走在這場微光閃爍的細雪裏,在不住被燒灼著粉碎的細屑的籠罩下她漸漸找回了自己的手腳,步伐如常、僅是表情有些僵硬地走到了那輛推車的正前方。
瑞雅爾·特利特留在這裏的凝形並未因她的靠近顯出身形。
祭看到一隻手,一隻修長、白皙且線條優美的手,沒有任何辛勞留下的痕跡,毫無疑問地屬於養尊處優的少女的手,中指抵住拇指,仿佛想要彈去什麼東西。
伴隨著“錚”地一聲輕響,即便不抬頭祭也清楚,營地上空,又有一條白色的光流因此繃斷,並在同時粉碎於半空,粉碎成無數熒熒發光的碎屑,飄灑著散布於整座營地。
而她也無法抬頭,因為她再度渾身僵硬。
靠在推車裏的正是先前因為獸王的汙染而失去了意識的溫特妮絲·阿爾特,【骸骨之廊】排名第十一的月鷲安塔西的血裔。
她滿頭淺銀色的長發已經重新編好,即使在無月輝籠罩的黎明裏,仍舊籠罩著某種形似月光的、柔和而皎潔的光暈,如同盈滿月輝的長河蜿蜒進破曉前的黎明。
與先前那位盤桓營地上空的獸王所鋪展的領域同一。
溫特妮絲望向祭,顏色淺淡的瞳中盈滿笑意,她的麵頰光潔脖頸修長,膚色白皙,遍身上下不見一絲一縷的白羽,沒有留下一毫一厘的、被獸王汙染的痕跡。
“我剛剛還在想,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這件事情。”
她的聲音溫和緩輕。
作者閑話:
明天有推薦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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