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89 更新時間：25-04-09 08:03
澳菈爾·勒緹整個人在壁爐前的扶手椅裏縮成了一團。
被守衛們從露台上扶著離開之後，她就被帶到了位於別墅一角的草藥室裏，先前跟著仆傭一道躲進酒窖的家庭治療師也在守衛返回酒窖之後和仆役們一道出來，開始為受了傷的她和守衛還有其他在前往酒窖途中避難的仆傭們治療。這位治療師雖然是個與守衛們同階的三階魔法師，卻並非是戰鬥人員，製造的結界連阻住普通人的一記狠擊都很是艱難，平日的工作基本就是配製一些效果強於普通藥劑師的藥物以及處理一些小病小災，稍微嚴重些的病情，他都會推薦找更擅長這樣領域的藥劑師或者醫者來，絕不大包大攬，甚至他開始受雇傭克萊伊家族也沒有幾年，從前這方麵的事務，公爵夫人和傑納會以練習為目的自發承擔。
比起當時同在露台的傑納和守衛們，她受的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最開始的影槍並未朝向她，後來那種束縛人的黑繭，大概也因為她並非魔法師的緣故而沒有把在旁的她一道裹起來。她所受的傷基本都是那些散落在露台的玻璃造成的，隻需要幾個最簡單的治愈魔法就能撫平，治療的間隙她聽到房間另一角的女仆們低聲談論起先前的事端，無外乎是好奇那些飛蛾是從哪裏來，現在又為什麼一隻不剩地全然作散。
她並未參與進這樣的話題，而是多少怔然地望著那位頗有年紀的治療師借助風魔法將那些嵌進她掌心血肉的玻璃碎屑清理出來，再以反複蒸餾過的酒衝洗了一下傷口，在她因疼痛回神的同時，用魔法將那些細碎的傷口彌合起來。
之後治療師示意她已經治完可以離開，她這才從藥劑桌前站起身來，越過擠在房間內的其他仆人們，沿著長廊返回自己的房間。
盡管王城內社交季別墅的規模要遠小於秋冬季的莊園跟洛斯羅蒂城堡，但整個別墅包括廚房花園還有馬廄的仆人中的傷者加起來依然有三十多人，還是因為更多人並不會被帶到王城來。等她跌跌撞撞地擠過因為草藥室塞不下而顯得有些狹窄的走廊回到房間的時候，隻覺得自己已經用光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
雖然同樣受雇於克萊伊家族，但家庭教師嚴格說來並不算在仆傭之列，因此她與那些女仆不同，能擁有一間專屬自己的帶壁爐的臥房，隻是窗戶朝北，采光不可避免地要差一些。
她連睡衣都沒力氣再換，點燃床頭上的蠟燭後直接倒在了床上，隻是她才剛剛昏過去了一般沉入夢境，便有敲門聲在耳邊響起，往複不絕。
她掙紮了片刻後還是起身，拉拽了一下衣領和袖口之後走到了門邊，開門後見是管家察爾森先生，先前被打昏的女管家萊瑪夫人也在旁邊。
她又是困惑又是警惕地眨了眨眼。
“……又出什麼事了嗎？”她的語氣並不確切。
門外的兩人對看了一眼，終是由女管家萊瑪夫人開口道：
“抱歉打擾你了勒緹小姐，能否請您提供您所用的香水和熏香一類物品以供後續查驗？”
澳菈爾聞言清醒了一點，疑惑反問道：
“……香水和熏香？”
香水在普林賽斯並不罕見，不僅是貴族，在條件稍好一些的商人家庭那裏也算常見，熏香則是從南境流傳而來，基本隻在能夠出產香料的、較為溫暖的南部地區流行，而且一般是用來熏染衣物和空曠一些的房間。
“是的，”萊瑪夫人又肯定了她一遍，“這並非是針對您的，今夜所有接觸過小姐的人都需要進行這方麵的檢查，包括我跟當時一起在露台上的守衛們，所有能較為長久散發氣味的物品，都需要上繳進行查驗。”
說著她還側身讓了一下好讓澳菈爾看見，除他們外還有名個子較小的女仆站在後麵，她抱著一隻無蓋的木盒，裏麵裝著的除了香水瓶子和盛放香塊的盒子，還有一些花哨鏤空的擺件，以及數個規格不一的、盛裝油膏的鐵盒，她依稀記得那會被魔法師們用來保養有魔力流通的法杖和刀劍。
對方都解釋到這裏了，她也隻好退開一些，讓萊瑪夫人跟女仆一起進到了房間，她們收走了她妝台前的數個精致的水晶小瓶，又在征得她同意後打開了衣櫃，將懸掛在壁板上的紗質口袋跟裏麵的香塊一道摘下，放進了木盒裏麵。
兩名女性在房間內繼續查驗，澳菈爾隻好問站在門外的察爾森道：
“怎麼會突然想起來檢查這些？”
察爾森聞言看了她一眼。
“按傑納少爺和守衛們的敘述，今晚的那些飛蛾自被放出雕像來便一直追著艾克蕾爾小姐，但艾克蕾爾小姐並非是魔法師，她在那群作為魔物的飛蛾們眼裏，理當跟其他沒有魔力的人沒有區別，傑納少爺據此認為那些飛蛾可能是憑借其他的、諸如氣味一類的原因鎖定了艾克蕾爾小姐，所以吩咐我們先行收集以待查驗。”
澳菈爾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身後的萊瑪夫人和女仆也已經完成了收集和查驗，女仆抱著盒子正要離開房間，澳菈爾突然在其中看到了一隻淡紫色的小瓶，臉色豁然一變，剛剛抬手，又想起他們是要帶走檢查，隻好強行按下了將其搶回的衝動。
仍舊留意著房間內的察爾森並未放過這一幕，當下問了一句。
“從您這裏帶走的這些物品有什麼問題嗎？”他的語氣疑惑但不乏關切。
剛剛邁出房門背對這邊的萊瑪夫人聞言也轉回身來，似乎是想知道細節。
“呃，沒什麼，”澳菈爾輕輕地吸了下鼻子，指了另一隻裝著琥珀色香水的細長小瓶，“那隻是我母親的遺物……我想知道檢查結束後還能不能把瓶子拿回來？這麼多年來它一直留在我身邊。”
她來洛斯羅蒂之前的事情門外的兩人都有聽聞，當下都露出了些許憫色，最後是萊瑪夫人安慰出言。
“當然可以，”她說，“赫朗斯伯爵已經承諾會在盡力不產生損耗的情況下查驗，查明無關之後就會交還，我會讓搬運的女仆再小心一點。”
澳洛菈點了點頭，向萊瑪夫人道了一句謝謝。
“晚安，勒緹小姐。”門外的兩人一起道別。
房門重新合攏，但已經連最後一點睡意都失去了的澳菈爾沒再摔回床上，而是失魂落魄地飄到了壁爐前。
飛蛾會被氣味吸引——她完全沒想到過這一點。
她並不敢、也沒辦法肯定問題就出在那瓶香水上，但想起它的來由和過往一應的吩咐，她又覺得這種嫌疑根本就沒辦法脫卸。
……就這麼等著被查出問題之後抵死不認嗎？想也知道肯定是徒勞的，就算她不是魔法師，也聽說過某些魔法師能潛入旁人的心靈，能將一切的想法和記憶全部翻檢，那要主動去承認它有問題但自己之前並不知情嗎？可不提她沒辦法確定它是不是真的有問題，承認之後她會麵臨怎樣的調查和懲處，她根本不敢想見。
艾克蕾爾小姐將任公爵，她能教授的文法早就到了極限，更嚴肅也更生僻的法律和書麵用語之後自會有其他人前來續接，而就繪畫來看，艾克蕾爾小姐雖然能夠上手，但稱得起一句興致缺缺。
換言之即便問題並不在那瓶香水上，她也很難再在克萊伊家停留更長的時間，哪怕艾克蕾爾小姐一成年就結婚，當年就能生下孩子並且還是個女孩，那從嬰兒長到能接受教育的年紀也不是一夕之間，更別提艾克蕾爾小姐距離成年都還有好幾年。
她怔怔地盯著壁爐內跳蕩的爐火，一時間浮想聯翩。
她清楚自己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
即使以最好的情境去推斷，那瓶香水沒有問題，或是確實有問題但赫朗斯伯爵並未歸罪於她，她都免不了要在一段時間後離開莊園，那今夜就動身離開，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區別，至少那位莎瑞小姐暫時還在赫朗斯伯爵身邊，而他們也才剛剛恢複同外界的往來，如果拖得更久一點，誰也說不清莎瑞小姐會不會在什麼時候就離開，又或者先前委托她探查的那些事情，外麵自己就能調查明確，那還是趕在這個時間離開對自己更有利一點，至少還能尋求保護，至少還能換到一個不錯的價錢，更別提她根本就不敢保證赫朗斯伯爵不會追究自己了，莎瑞小姐那染著血跡的鐮刀和帶笑的臉仍會時不時地在她的記憶裏閃現。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就如同燎原的野火般愈發明亮而難以撲滅，現在已經是最好的時機，現狀並不允許她靜觀其變，這個時間無論是赫朗斯伯爵還是傑納勳爵還是莎瑞小姐應該都已經歇下，但既然連夜收繳，大概率會從明天就開始查驗。守衛們中最強的守衛長和法瑞爾都在戰鬥中受傷並且消耗不輕，想必現在隻有當時保護仆傭的那兩個人守夜，但今天之後可就難說了，赫朗斯伯爵大概率會招收新的守衛，其中很難不會出現二階，就算招收守衛商定細則和背景查驗需要的時間不是一天兩天，這件事後現有的守衛們也必然會緊繃一段時間，如果那位莎瑞小姐真的重要到值得他們時隔多年找到她來留意，那就算香水沒有問題，自己的主動請辭，也一樣會引得他們懷疑甚至查驗……
她越是思索，便越是壯大了心中的那團火焰，越是堅定了這份信念。
她離開了壁爐和扶手椅，走到了衣櫃前，從裏麵摘下一件深藍色的鬥篷，攤在床上後，把內側邊緣的扣子解開，將天氣溫暖時用的緞麵襯裏撤了下來，又打開下方的抽屜，從取出了一張黑色皮毛替到了裏麵。
她披好鬥篷，裝好塞在抽屜一角一隻沉甸甸的錢袋，又把妝台上的白色首飾盒也塞進了鬥篷裏麵，想了想之後，又從抽屜裏抽出一件東西同樣塞進鬥篷裏，做完這些後她回望了一眼衣櫃，最終也隻能咬咬牙走到了窗前。
克萊伊家族付給她的薪資雖然稱得上是豐裕，但其中相當的一部分都得被她用來管理自身，畢竟她教育著公爵家的小姐，不可能無妝無飾一身舊衣現身人前。可那些衣服她卻是帶不走的，春夏輕薄的還算好些，秋冬厚重的，就得靠箱裝馬運了，更何況她算是私逃，負累總要少一點再少一點。
她的房間在一樓，打開窗戶後，麵對的便是冬時的寒風淩冽。
她隻覺自己分成了兩個，一個在恐懼，為這黑夜，為她多少年都未再麵對過的外界，另一個則在欣喜，為就在眼前的自由，和已經得到過承諾的來日確切。
冬時的黑夜還很漫長，即便是會最早醒來的廚房的仆傭們，眼下也因為先前的騷動而剛剛安歇，她看不見守衛的具體位置，但知道屋頂上會有一個，且並非通過魔法，而是通過眼睛來注視著別墅範圍內的一切，因為夜間別墅外會升起結界——並非是依靠守衛們布下，而是在建造這座別墅的時候，就做出了相應的布置，並以那些昂貴而稀缺的晶石為動力源，隻要有懂得使用的魔法師就能操縱，無論幾階。
翻出窗戶之後她便謹慎地貼著牆根向東移動，一路走到與先前溫室所在的露台正對著的走廊的另一邊，隻不過是在地麵，因為這裏向北延伸出來，最接近同在北方的花園。
雖說接近，但從牆邊到最近的樹籬仍有二十步左右的距離，但無燈無星也無月的昏晦既讓她恐懼也給了她勇氣，讓她在數度的心理建設後斂起鬥篷邊裾，盡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響地往花園的方向埋頭跑去。
直至黑沉一片的樹籬透過霧氣撞進視野，她才驟然生出了一點不真實感——她居然這麼容易就進入了花園，沒聽到喝止，也沒見到魔光攻擊又或者顯形阻攔。
這讓她一麵慶幸，又一麵覺得這種程度的守衛是不是太鬆懈了一點。
心中那團火焰不住閃爍歡欣雀躍，她最後往別墅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扭頭，繼續往北行進，一路向北走到花園的邊緣就會摸到結界的邊緣，之後隻要能在不觸動警報的情況下穿過去，就再沒什麼能將她尋回或者阻攔。
這裏是戈爾德恩，並非是郊外的莊園，她甚至不必擔心還要在荒郊野外走上半夜，也不必擔心有不懷好意的盜匪在外徘徊不歇。
她繼續在一片細節不清的深黯中緩步前行，直至一道年輕的聲音從她朝向的地方傳了出來。
“這麼晚了，勒緹小姐怎麼會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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