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60 更新時間:25-04-04 08:02
在意識到那個名字代表著什麼的瞬間,傑納便難以抑製地將震驚的目光往那位持著長柄鐮刀白發白裙的女性身上轉去。
他得知這個名字還是在兩個月前,在蒼月會巡獵期間,從那段安塔西植入給盧蕾希婭·阿爾特的記憶裏,當時還在世的菲尼爾曾向作為記憶原主的安塔西提及,稱莎芙瑞娜的封印依舊完好,是以無法回應召集。
那是他首次知曉排在【骸骨之廊】前五名的凶獸的真名。
雖然確實重視並震撼過一段時間,但後續終究是沒有再想起,因為家主的藏書,至少是他所能閱讀的那些藏書裏,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一個名字,也沒有什麼地方提及過明確與這位排在第一名的凶獸相關聯的事跡,不如說這是排名靠前的凶獸們的共性,他們行事要麼隱蔽要麼致命,或是無人發覺是他們所為,或是能發覺的親曆者們,均會在他們製造的事端中殞命,以致向來少有相關的消息流傳,正因如此,他雖然早就知道前五名的凶獸如今都已不在【骸骨之廊】內,但也從未想見過能當麵遇見其中之一。
莎瑞,還有莎芙瑞娜。
他在心裏默念了這兩個名字幾遍,已然意識到對方從一開始就沒用過假名,甚至包括德奧那隻養了好幾年的白狐狸也是,應該就是這位第一凶獸偽裝下的姿態,難怪這次無論是在玫瑰港郊外還是王城的別墅裏都沒見到它或者說她的身影,也難怪這麼多年來從未顯出老態……這世上能有誰同凶獸們比較壽命?他們之中活到現今的每一位,都比封印過他們的德蘭王朝長命……
他多少緊繃地將視線挪回了德奧那裏。
被當麵叫出真名的莎芙瑞娜一下轉身,染著血的鐮刀刀鋒隨著她的轉身呼嘯著架上了距她不過三步之遙的德奧的脖頸。
德奧對此並不意外,莎瑞明顯是知道她的特殊之處以及行蹤暴露之後會一並到來的問題的,所以即使他後來知道了莎瑞的全名,而莎瑞也知道他知道了,但他還是基本沒有當麵叫過她的全名。
但在今時今夜,卻有這個必要性。
唯有由他這個不會這麼稱呼的人當麵叫出,她才能從這場漫長的夢中蘇醒。
果然就見莎瑞在看到並認出他的臉後,原本冷漠且鋒銳著的淺銀色眼睛似乎動搖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而已。
德奧並未在意,隻是在她戒備的目光中,頂著那把鐮刀的刀鋒向她走近。
“已經結束了。”他一麵說著,一麵試圖將刀鋒從他的頸側推離。
……比他想象的要沉,或者他不該試圖跟凶獸比臂力,總之未能如願。
他在這片熒熒生輝的蒼白花海中向著她步步前行,越是往前,莎瑞瞳中的動搖之色就越鮮明,兼具了一點茫然和痛苦,似是在竭力辨別那些過於漫長的記憶。
好在等他差不多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也差不多整理好了那些亂糟糟的記憶,怔然片刻之後,緩緩地將架在他頸邊的鐮刀放了下去。
而德奧也在走到她身邊之後,看見了先前被她一下下地砍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蒼白的花海中有一片四仰八叉地倒伏了下去,殘存著挺立的花朵和莖稈上,處處可見噴濺上去的血跡,而更多的血液則積聚在地上的那片血泊裏,又向四麵八方流淌開去,一個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趴伏在血泊之中,過肩的白金卷發也一道浸在血液裏,一隻顏色較血液稍淺的眼睛幾乎不見眼白,仍舊望著上方,沾著血的眼睫間或輕顫。
至於他雙腿雙臂的慘狀,德奧覺得沒必要再細看。
他餘光看見莎瑞默默地將臉轉開。
雖說微弱,但他的氣息尚在,心跳也是,隻是在大量失血後,已經緩得不能再緩。
對莎瑞而言將這樣的一個人直接複原到四肢健全活蹦亂跳有些麻煩,但保住性命不難,隻是從仍舊坐在長椅上麵色慘白渾身是血的傑納以及莎瑞後續的作為來看,他之前幹了什麼並不難猜,所以德奧並沒有救他的打算,雖說就這樣放著他要不了一會兒也會死,但片刻的沉默之後,終究偏頭一歎。
“殺了吧。”他輕聲決斷。
莎瑞轉過臉來看著他,像是有些意外。
直至他點了點頭,莎瑞才將藏在身體另一側的、沾著血的長柄鐮刀重新提到了麵前,弦月般的刀鋒自那道人形肩側穿過胸前,鉤住他層層密密地生著細碎絨毛的脖子和生有刷子狀觸角的腦袋,向後一帶。
悶響和水響一並傳來。
“……可以清理掉嗎?”德奧輕聲問道,“不光是他,還有這些花,還有那些蛾子,都最好別留下來。”
莎瑞輕輕點頭,旋即她轉眼認真地望了一遍整座開滿了白花的露台。
就好像這一瞬與下一瞬處於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過程,鐮刀、屍骸、飛蛾、花海,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停滯了極短暫的一瞬,隨後憑空炸開,成為無數微微閃爍的白色沙塵飄落四散。
早在莎芙瑞娜將長鐮從德奧的脖子上挪開時,鬆了口氣的傑納便借助【罪心】站起身來,挨個走向那四個時不時掙動一下的黑繭,籠著一層明金光焰的劍尖輕輕點上,如幕布如絲繭包裹在外的暗影便一下潰散。
先被放出來的是海斯、守衛長跟法瑞爾三人,傑納讓他們帶著依舊昏迷的萊瑪夫人和被嚇壞了的勒緹小姐回別墅,順便也要到地下的酒窖通知另外兩名守衛還有仆役們已經可以出來,之後才去放出了阿多爾斯,不過並未立時讓他離開。
黑繭潰散之後,指尖還冒著電光的阿多爾斯長長吐了口氣坐了起來,抬眼正望見滿露台的蒼白花海跟或堆積蠕動或混亂飛舞著的告災者們如同時間被暫停了般輕輕滯了一下,旋即化為煙塵,紛揚飄散。
阿多爾斯一下怔住,隨後注意到正消失著的花海中央立著兩道身影一紅一白,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比花海跟飛蛾遲了一步消散的是那具被切分做了數段的殘骸,先是頭發皮膚,之後才是曝露出來的慘白骨骸。
即便沾著血也未能完全遮掩的發絲的色澤讓阿多爾斯微微地怔了一下,之後才側身看向傑納的方向,結果被對方幾乎浸透了半邊身體的血跡嚇了一跳,一下子蹦了起來,還沒來得及等他從身上摸出治傷的藥劑,便見傑納蒼白著麵色搖了搖頭道:
“心髒於我不是要害。”
確切來說他已經沒有要害了——從拔出【罪心】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性命他的靈魂,就隻能由【罪心】的崩毀損壞。
甚至在先前那樣心髒受損的情況下,已成為他身體一部分的【罪心】能在某種意義上代替他的心髒。
阿多爾斯聞言又上下左右地看了他一圈,確認他沒在繼續失血,隻是臉色蒼白之後才鬆了口氣,想了想之後還是從綁縛在手腕的皮帶上摸出了一隻盛裝著淡紅藥液的小瓶子來。
見他遞來,傑納沉默了一下接下擰開又飲幹,有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甜味,但總勝過純苦或純酸。
“……那個人是?”見他喝了,阿多爾斯才往那個消散了大半的顱骨處輕輕點了下腦袋。
“奧斯修斯·瑪諾。”傑納的聲音疲乏但平緩,似乎在花海消散的時候就認了出來,好像也不怎麼意外。
“他親自來?”反而是阿多爾斯大感意外,“還有不是說他沒有魔力嗎?”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也清楚必定會為那邊的兩名一階所感,隻是他實在好奇,不問不快。
“聽說他因為沒有魔力幾乎從未被雙親正眼相待,看來也沒人會為了一個他開罪到公爵的頭上來,至於魔力……隻是看的話,像是受了獸血的汙染,估計還用了其他什麼能維持住理智的手段。”傑納看著屍骸殘存的骨骼連最後一點都化成煙塵般消散,而莎芙瑞娜則俯身從沙塵堆裏撿出了件頗顯晶瑩的東西似乎想要找個地方塞,隻是夜宴穿的禮裙上沒有半個口袋,最後還是旁邊的德奧接了過來。
注視著這一幕的傑納像是又想到了什麼般提及了一句:
“……之前有聽說黎明學派也在研究這樣的技術,通過獸血或者凝結之類的,將魔力授予沒有天賦的人,隻是暫且還沒聽到過後續進展。”
阿多爾斯一時沒敢接話。
那邊的兩人撿過東西後就算是清理掉了最後的殘骸,一同轉身往他們所在的大門這邊走來,阿多爾斯一下緊張,趕忙退到了傑納身後所在。
所幸兩人隻是沉默地走過來,並未往阿多爾斯的方向看,見他們過來傑納便也跟著艾克蕾爾往大門的方向拐,這回沒用傑納提醒,他也意識到了先行一步幫這一行人把門打開,已經深感疲倦的艾克蕾爾先行步下,之後才是傑納跟德奧兩人,隻是等德奧踩上台階之後才意識到莎瑞並未跟著一起下來。
他回頭望去,就看見莎瑞依然立在門外,怔怔地望著東麵,如同在出神一般。
德奧很清楚東麵什麼也沒有,這一帶都是貴族們社交季居住的別墅,即便是城外,往東也是一馬平川,既不見山,也沒有海。
但他還是靜靜地望了出神的莎瑞一會兒,之後才轉身向傑納跟艾克蕾爾,他們都因為後麵兩人沒有跟上而停了下來。
“……你們誰身上有糖?”
糖?傑納跟艾克蕾爾一時間麵麵相覷,他們今晚都去王城參加了夜宴,夜宴上有供應酒水餐點,同為點心類的糖不會有誰隨身攜帶,而且即便是在整個別墅裏大概也很難找得出來,因為製作起來太過費工費時,所以廚師隻會在特定的某些節日或是活動前製作,如果提早要求的話,倒是可以讓男仆去專門的店鋪去買,隻是沒有預先要求又在這個時段,未免強人所難。
見兩人神情,德奧也知道這個問題來的有些突然,一時間也有些無奈。
就在這個時候傑納手邊突然涼了一下,他低頭去看時,就見是正拉著門的阿多爾斯借著站位塞了他一隻掌心大小的、並不精細甚至說得上是粗糙的玻璃罐。
傑納雖然沒有吃過或在城庭和普林賽斯見過,但曾在學院的托夫裏斯那邊看到過有人推著釘著木頭箱子的推車售賣,這可不是埃爾維斯家的店裏會賣的用精致的容器盛裝起來的那種,就連學生們都很少會買,倒是經常看見某些原本就住在學院的托夫裏斯內的人,會買來安撫身邊哭鬧的小孩。
傑納無言地接過然後又遞給德奧,這樣近的距離下掩飾不了似乎也沒什麼掩飾的必要,所以德奧在接下之後還是望向了門邊那位麵生的年輕男仆,向他道了聲謝並笑了笑,之後穿過大門返回了露台。
“……這是哪來的啊?”傑納忍不住問道,而看見了先前那一幕的艾克蕾爾也將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
阿多爾斯神情有點複雜地笑了笑。
“原本是買來準備送人的,不過後來……已經沒有必要。”
因為旁邊有人在,傑納也不好問為什麼後來沒了必要,不過也能猜出這就是在西恩特的托夫裏斯售賣的那種,大概是他在冬假離校前順手買的,畢竟它不同於那些精致或者質軟的糖果,隻要是在幹燥的環境下,應該可以保存很久。
“那是什麼糖?”艾克蕾爾又是好奇又是同情地追問道。
不同於傑納,沒去過西恩特更沒去過托夫裏斯的艾克蕾爾並沒有見過類似的東西,而且她吃甜食會被女仆管控分量所以一向很少吃糖,至於對方剛剛說是買來送人的,她下意識就認為是買來送給某個心儀的女孩,至於為什麼沒有必要了,大概會是個悲傷的故事吧。
“很普通的蜂蜜糖,艾克蕾爾小姐。”阿多爾斯嘴角微動地答了這樣一句,並在內心誠摯希望這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位別再追問了,他都要後悔了。
回到了露台的德奧打開了那隻被一層薄紙和細繩封起來的玻璃小罐,而莎芙瑞娜也在他回到露台的同時就將視線轉了回來。
她從他手裏接過了兩粒拇指大小、並不如何規則的暗琥珀色糖塊,放進嘴裏含了起來。
“如果你想離開,我是攔不住你的。”德奧重新封上那隻小罐,話到末尾微末一歎。
莎芙瑞娜怔怔地望著他。
“但是,都過去了。”德奧抬起頭來認真地看向她。
“你已經醒來。”
莎芙瑞娜仍舊站在露台上,有真正的冬天的風將她散亂的長發和裁成一條一條的禮服下擺都吹得飄揚起來,她好像聽見德奧說的話了,又好像並沒有,但總之她沒做出任何反應,隻是靜靜地站在原處吮著糖塊。
然後某一刻,大滴大滴的淚水突然就從那雙鏡子般淺淡而無瀾的眼睛裏滾落出來。
她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但傑納卻看得出她哭得很厲害,因為德奧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把糖罐塞進禮服外套的口袋,然後拿出手帕想將大力抹著眼睛的她的手臂格開。
在這方麵人類是不可能跟凶獸相比的,所以莎芙瑞娜撲上去抱住他的時候,他也理所當然地沒能掙開。
原本在德奧拿走裝糖的小罐的時候還在腹誹堂堂凶獸第一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需要糖哄的傑納怔然了一瞬,隨即將視線挪開。
“……我們走吧。”他伸手在阿多爾斯的肩上拍了拍。
阿多爾斯理解他的意思,不再拉著那扇門,而是輕輕放開。
三人沿著台階一路回到別墅,拐彎處已有仆傭帶著新的披風和熱水趕來。
三個人誰也沒回頭往露台的方向看,似乎都希望露台跟溫室的殘骸能被時間遺忘或者封存起來。
傑納覺得他好像知道莎芙瑞娜為什麼會願意留在德奧這樣一個距離德蘭如此之近的人身邊了——被封印過的她本該就像安塔西記憶裏的凶獸們那樣,盡可能地回避著德蘭相關。
大概除了德奧之外,再沒有誰會當她是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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