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60 更新時間：25-03-31 08:03
這並非是傑納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異狀。
心髒、或者更該說是【罪心】的搏動鮮明地高據於一切的感知和掌控力之上，隻是無論是在學院的溫室裏，河邊的木屋旁，還是像上次那樣返回城庭的路上，他所感受到的異樣，也都僅僅隻是異樣，會讓他察覺，會讓他不適，會讓他有短時的惶惑，但終歸是能平複下來，而非像是現在這樣，讓他無法抑製地顫抖，靈魂和血液全都一片冰涼。
一切的感官都在一瞬間消失了，耳邊隻剩下一個巨大的聲音轟轟作響。
那種突兀炸開的異狀讓他完全沒有餘力思考現狀，就像是刻進了每一寸骨血的本能一樣。
這一次，不一樣……
思考的能力消失之前，他無法說服自己不這麼想。
他遭遇過不止一位獸王。
置身蒼白花海中央的莎瑞微微側身，神情漠然地將手中白色的長柄鐮刀斜斬而下，蛾群積聚的人影來不及再召出先前那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幕布般的影牆，隻能從旁邊抓過一把先前拔出的影槍橫架格擋，但就像她先前隻是輕輕一握便斷開他與影槍的連結甚至影槍本身一樣，兩麵開刃的鐮刀刀鋒明明還在幾步的距離之外，他自身便同手中的影槍一樣悄無聲息地沿著刀鋒的軌跡斜斜斷裂開來。
再度重組身體的時候他放棄了對方正逐步逼近著的露台外牆，而是利用崩散出去的飛蛾跟還未來得及融入他身體的飛蛾在靠近溫室的地方重構出了人形，蒼白泛光的花海遠在半個露台之外，那女人明顯從蛾群的方向發現他改換了重現的地點，她回過身來，原本要再度舉起的長鐮也隨著她手臂的鬆緩而垂到了地上。
鬆了口氣的他再次讓周遭所有食用過影銅的告災者聚集過來，然而下一瞬那女人麵無表情的臉就越過半個露台直接到了眼前，原本下垂的長鐮又是一記斜切，上揮斬去了他一條手臂連帶半個肩膀。
眼見鐮刀的刀鋒再這樣切下去能將腦袋也切掉，他趕忙放棄了進行過半的重組進程，將新的位置定在了那座鳥籠溫室的玻璃房頂上，但這一次還沒等代替眼睛的飛蛾們將知覺重組成人類能理解的圖像，他便一下失衡，先是砸在了玻璃房頂上，又因為房頂的坡度和弧度滾落下來，狠狠拍在花房門外，那個破洞外滿是詭異白花和破碎玻璃的地上。
……這一次是腰斬嗎？感知到了周遭飛蛾的餘量，他隻覺得心下泛涼，再度摔成了蠕動的團塊的蛾群無不感受到了刃鋒的從天而降，他心下一凜，放棄了這部分蛾群，這本是他在露台乃至整個別墅範圍內能調集到的數個被切分開來的蛾群中數量最多的一群。
他別無他法地將重組點再度放回了露台的外牆，先前被斬斷的組成雙腿的那部分仍舊散落其上，這次他沒再試圖重聚成那樣醒目的人形，而是保持著不具形體的一灘的模樣，打算等連接上周遭的大部分散落的告災者後就重組成先前對付守衛那樣的網狀——那種能夠隨時變換輕薄靈巧的形態至多會被能爆炸或有波及範圍的魔法短時衝散，單純的兵刃無法造成影響。
隻是還沒等他把幾步範圍內所有失去目標亂爬亂撞的飛蛾們都連接上，便覺得身體往下一墜，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影子被操縱著升起、裹住他所在的蛾群又被拉拽著向上，沒等他驅動蛾群從尚未完全合攏成繭狀的影牆縫隙中逃脫，又是一記帶著風響的橫揮，一大半的他連帶著升起的影牆都被一分為二，再度拍在有詭異白花盛放的露台上。
意識到那女人並非是通過視覺和具體的形狀來判斷他所在的方位，心下立時更覺寒涼，影牆阻不住對方的攻勢，影槍無法奈何對方，就算變化形態也會被立即覺察，他實在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麼留在這裏的必要，當下將重組地點轉移到了與當前所在地相對的另一側的露台牆邊，牆角下零散著的不少飛蛾正胡亂扇動著翅膀，他抓緊時間將它們聚積在一處，打算隨便聚成一個什麼小型的動物，當下最要緊的是先脫離戰場。
——回應他的是“嚓”地一聲，刀鋒沒入血肉的悶響。
他並沒有意外於這種情狀，畢竟剛剛已經數次驗證過了，對方的速度極快，而且幾乎是瞬間就能發現他重組的位置發生了更改，不過對已經下定決心要逃開的他而言，這並沒有什麼影響，早在刀鋒劃下的同時他便操縱自身沉入影中，想藉此轉移到別墅之外的地方。
他需要的就是這點時間差，假如自己仍像先前那樣維持成一灘的模樣，她大概還是會因為那巨大的長柄鐮刀無法利落地斬切而像之前那樣先將自己懸吊起來再做橫斬，但若是聚成人形和其他有形體的動物形狀則不同，她大概率會直接趕上來一刀切下，而非先操縱會成為他逃離通道的影子。
換言之獸形隻是誘餌，隻是要她先做斬切，從而來不及阻擋他逃亡。
她確實在趕上來的第一時間先一刀斬下，隻是之後的事情，未如他想。
首先是本該軟化到足以容納他進出的影子仍舊隻是一片昏沉而普通的影子，其次便是慘烈的痛楚猛然在他的右腿處炸開，那正是對方先前一刀斬下的地方。
這讓他一下高聲慘叫出來，猛地扭頭就要不管不顧地再拔一把影槍往對方的方向甩，隻是剛剛扭頭他便覺得不對，因為他並未變成小型的動物，而是以人的形態趴在地上，不僅如此，他甚至都沒處在由蛾群組成的狀態！
她奪走了我的力量！他一下反應過來，先前的數次追砍並不是為了讓他萌生退意逼他離開，而是把他與力量之間的聯係一點一點地斷開！
他返身橫拔的手自然什麼都沒能拔出來，隻看見那個已到近前麵無表情的白發女人已經改為單手持鐮，刀刃向外，沾染著鮮豔血色的白色刃鋒鉤住了他什麼也沒拔出來、隻能徒勞地擋在了他臉前的右手，輕輕一帶。
又是一聲淒然的慘叫響徹雲外。
他當下顧不得再度嚐試拔出影槍報複對方，隻抱著繼右腿之後同樣被對方斬斷、還在一股股地往外湧血的右手，用肘彎和膝蓋為支點匍匐著爬入不知何時已經蔓延過來的蒼白花海，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爬向那扇通往別墅的大門，想要爬出露台之外。
鐮刀的尖端穿胸而出，那個女人仍舊是單手持鐮，伸手一個後拉，便輕而易舉地將他拖了回來。
他又驚又怒又怕地回頭看她，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她拔出從他後心紮入的鐮刀，一轉手腕，向著他的左腿砍了下來。
這次有記得砍在更靠近大腿的地方。
他的殘存的身體一下繃直，麵色也因大量的失血迅速轉向慘白，拚盡全力再度回頭，卻見那女人原本一直沒有表情的麵上，幾乎像是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來，就像有什麼值得她高興的事情發生了一般。
緊接著她便歪了下頭，似乎是覺得兩邊長短不一不太美觀，便提起鐮刀隨手再砍，將他右腿從膝蓋上方的位置砍斷。
劇痛和大量的失血讓他沒辦法再靠手肘撐起身體，隻能倒在這片被他血液浸透了的花海，他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渾身冷得像是已經被凍住了一般，早就沒有餘力再叫出聲來。
他用餘光看到那個女人用鐮刀的刀尖撥弄著他被砍斷了的右臂，似乎是在思考下一刀該切哪塊。
一道深紅色的魔光就是在這個時候到來，如同來自天外。
降落在露台邊緣、仍舊穿著長禮服的德奧從漸漸消熄的深紅中走了出來，一眼便看到了蔓延至整個露台的蒼白花海。
他的眼神微微一凝，隨後便看到了露台另一端的莎瑞，她拿著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握柄立起來比她還高的白色長柄鐮刀，正專注地注視著某處的花海，明顯染著血的刀鋒揚起又落下，落下了又再揚起來。
而靠近溫室門邊的艾克蕾爾正扶著遍身是血，彎著身體且麵色蒼白的傑納，見他抵達，便將求助的眼神投了過來。
他微微地吐了口氣，先往露台大門的方向走了過去，路上也看到了那些仍在不住扭動著的漆黑的繭陷於花海，不過很遺憾，隻是一眼看過去他便知道，他並沒有那個能力把他們放出來。
他從艾克蕾爾手裏接過傑納，半是扶半是拽地先將他按到了門邊的長椅上，按到了還昏迷著的萊瑪夫人的身旁，而騰出手的艾克蕾爾，則走到幾步之外，將再一次跌坐在地渾身顫抖縮成一團的勒緹小姐扶了起來，勒緹小姐像是被她的觸碰嚇了一跳般猛地甩開，片刻之後才像是回過了神，這才就著艾克蕾爾的手和身後的牆壁，麵色慘白、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一個一階魔法師及其魔法場的到來和撐開在極大程度上緩和了傑納正承受著的壓力，盡管他的身體仍在難以抑製地顫抖，顫抖到被他攥在手中的【罪心】的劍尖，都隨著他的戰栗點在地麵上不住地輕微作響，但他終究是找回了思考的能力，終究能慘白著麵色抬起頭來。
見他多少緩了過來，德奧在確認過他胸前已經沒有傷口之後，便伸手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之後才往露台另一側的莎瑞的方向離開。
緩過神來的傑納一樣看見了覆蓋了整個露台甚至於溫室殘骸的蒼白花海，看見那位莎瑞小姐手中提著的染血的鐮刀和她認真甚至有些愉快的神態，有那麼一瞬間很想拽住要走的德奧，問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位莎瑞小姐是怎樣的存在。
就算沒有過類同的情境，就從這瞬息之間遍生而出的花海還有【罪心】跟此前量級都截然不同的異動，他也不至於猜不出來。
那必然是一位凶獸——一位強大到足以遮掩住自身全部非人異狀的、排名前十五的凶獸，甚至從【罪心】這種全方位受影響甚至是壓製的狀態來看，大概率還是十位之前的存在。
十名之前的凶獸的人類形態，即便是世家也罕有記載，所幸從第六到第十五的凶獸中，能確認是女性的目前隻有三位，一個是存在感向來很低，如今也不知詳情的赤鷲希爾絲琦，排名第十四；另一個則是去年死於世家手中的月鷲安塔西，排名第十一；再有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活到現在的骨林凱勒涅爾，排名第七。
……從外貌和相應環境來看可以直接排除掉希爾絲琦，世家跟瑞雅爾還有阿爾特家族都做過證明，也可以排除掉安塔西，剩下的凱勒涅爾因為排名很高資料很少，所以無法確定，雖然從地上會開出白花還有武器類似骨質來看，硬往上套也不是不行，但終究沒看到最直觀的特征——樹形。
傑納心下略提地注視著德奧緩步穿過花海，往仍在時不時砍上一刀的莎瑞小姐身邊走去，已經在考慮如果對方翻臉不認人的話自己該怎麼辦，對方的排名必然高過隻排第十五的幽龍蘇森格爾赫德，他據此認為自己就是動用第一段劍刃中封存的精神威懾，大概率也發揮不了多少效力，激怒對方反而更有可能性，而剛剛解開的第二段劍刃雖然像是有防禦能力，但她先前來給自己治傷的時候就已經證明了，那並非是於她有一阻之力的東西。
然而德奧開口叫出的那個名字，讓傑納猛然想起他還知曉另一個排名前十五的女性凶獸的真名。
“莎芙瑞娜。”
雪狐莎芙瑞娜，骸骨之廊排名——第一。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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