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14 更新時間：25-05-19 08:03
“說實話，當時的情境還是有點嚇人的，畢竟我並沒有告訴過她我是誰，也沒有說過我住在哪裏，就算狩獵的第二天有帶著綠廳伯爵家的守衛回到岩熊的洞穴，她那時也已經不在那裏了，”德奧苦笑著說，“結果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也離開綠廳返回洛斯羅蒂之後，她就那麼突然地再一次出現了——我甚至無法想象她是怎麼找到我的所在地，還有跨越綠廳到洛斯羅蒂之間那樣遙遠的距離。”
從某種角度而言，凶獸是比德蘭更難以理解和預測的存在，德蘭所求始終如一，行事時也大都在遵循規則的同時，避免旁人的評議影響己身存續。然而凶獸卻不是這樣的存在，德蘭的王庭建起之前，他們便會時不時地互相攻伐，卻不是為了爭奪領地，似乎隻是為了終結目標的性命，哪怕明知自己麵臨的會是敗局，德蘭建起幻森之後，凶獸之間的爭鬥基本息止，但仍有不在少數的存在並不將自身的存續視為目標，比如向瑞珀·德蘭獻上己身的冰蟒嘉爾艾德，比如情願與拉拉爾·德蘭結下契約，隻為終結凶獸無盡生命的狼王菲尼爾，比如原本分外抗拒，卻在得知自己會成為權柄載體，直至靈魂與意識都被衝刷殆盡後反而主動接受了這樣終局的魘鴉萊歐諾。
他甚至認為【罪心】之中的某些存在也是這樣的，明知所謀成事之後，必遭拉芙拉希婭的清理，卻仍舊堅持做了那樣的事，最終成為憑借恨意鑲嵌在劍鞘上的華美的晶瑩。
即便與莎芙瑞娜共度的時光至今已近十年，德奧仍不敢聲稱自己了解凶獸，不僅是他們的能力，也包括他們的過去、心緒和目的。
“雖然嚇人，但莎瑞並未顯露過敵意，所以我便繼續像在獵場時那樣為她準備食物，”德奧閉了閉眼睛之後繼續說，“她吃飽之後就會離開，但通常幾天之後就會再回來，之後行動也越來越明目張膽，慢慢地，母親、公爵還有城堡裏的傭人們，都認為是我在養那隻狐狸，但她其實隻是來吃東西的而已……哈，說不定現在也是這樣。”
傑納端著茶杯的手定了定。
“……老實說看起來不像。”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咕噥了這樣一句。
“或許吧。”德奧微笑著，輕輕歎氣。
“但你之後是怎麼知道的呢？”傑納繼續問道，“知道她能變為人形……知道她在【骸骨之廊】中名列第一。”
德奧臉上的笑意變淡到隻剩一層絲絮。
“因為璐琳娜姨媽的葬禮。”他回答道。
傑納一驚。
璐琳娜·達伊洛，原姓依達法拉，是依達法拉現任家主維莎希婭·依達法拉的長女，是已經亡故的第二十二任星空學院院長羅爾列斯·達伊洛之妻，也是院長閣下和凱瑟琳的母親。
她是在青翎7738年過世的，終年隻有四十歲，就一位醫者而言可稱超乎尋常的短命，但達伊洛和城庭的高層都知道原因。
那年傑納隻有六歲，所以並未長途跋涉去往西恩特，而是由年長的德奧和當時已在學院就讀的倫澤前去參加了葬禮。
“我不知道你還剩下多少印象，但璐琳娜姨媽的葬禮跟上上代風信公爵的葬禮撞在了一起，”德奧靜靜說道，“雖然母親、公爵還有艾克蕾爾和你都留下來去參加了風信公爵的葬禮，但某些人想必並不滿意。”
傑納還記得那位風信公爵的葬禮，但葬禮上新任風信公爵的態度，他的記憶確不明晰。
“他大概是謅了一個稽查走私或者被盜物品之類的罪名，我跟倫澤原本的出境路線被封了停，然而我們趕時間，隻好提前向東走南境，沿維爾卡納沙漠的外邊緣一路向東，直到林蔓穀地附近再向北，從西側路徑入境西恩特。”
與西邊的尤瑞德莎山脈不同，普林賽斯的東部基本都是平原地形，但這種平坦隻持續到維爾卡納沙漠的外緣，東西向的山脈阻斷了南方的水汽，而北境伊瑟婓的融雪在經蘭沼和泊蒂娜草海的截留之後，也難以流經，因而形成了那樣一片沙漠，也是第四炎之世家法爾絲家族的所在地。
臨近世家聽著倒是讓人安心，遺憾的是若走這條路去西恩特，那基本全程都是山地，南境本就多雨，那段時間更是處在為期半年的雨季，其間艱險，不言自明。
傑納的眉頭不由皺起。
“他是想逼著你們回去參加他父親的葬禮，還是就是要逼著你們走那條大概率會出事的路，好取你們性命？”他直白問及。
“我認為是後者，”德奧輕笑了一聲，“他大概那時候就已經認定了，下一任的洛斯羅蒂公爵不能對他有違抗之心，更不該跟世家有所牽係。”
那時公爵家的長子和次子同行，德奧剛滿二十，而倫澤隻有十五，但兩人都已經是二階了，如果他們同時罹難，對洛斯羅蒂公爵家絕對是致命的打擊，就算公爵夫人是世家之女又如何？她的婚姻未受家族祝福，自然也不會為她出頭去調查兩名半血後裔的死因，而她那時候也有差不多四十歲了，無論從年齡還是身體的角度考量，繼續生育的風險都不低，而她剩下的兩個孩子，隻有一個沒有魔力的女兒，和一個已經決定成為醫者、且跟姐姐一樣是維奇洛拉的小兒子而已。
換言之若他得逞，十幾年或幾十年後，洛斯羅蒂或是因絕嗣而失爵，或是成為他掌心之中的東西。
這還是傑納首次知曉他在那時就已顯露的用心。
萬幸他已經死了，傑納輕輕地動了下嘴角，死在他百般貶低、自以為能把握利用的世家手裏，死於自以為是、死於世家精心包裝過的“善意”。
“數日的暴雨間，我們遇上了山體滑坡，如他所期，”德奧端起茶杯，麵上含著一絲同傑納相似的冷笑，“隻是他沒算到莎瑞那時也在馬車上——就在我出發的前一夜莎瑞又來吃東西了，我順便告訴她我之後會有半個月或者更久的時間不在洛斯羅蒂，莎瑞可能是不願意等那麼久，也可能是預料到了什麼事情，所以出發的時候我跟倫澤一上車，就發現她已經窩在了座椅裏。”
傑納垂下眼睛。
“泥土跟石塊衝刷下來的速度很快，哪怕我提前感覺到了，也無法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固化那樣大範圍的泥土或者撐起足以抵禦的防禦，倫澤的冰壁同樣扛不住那樣多的泥土，隻有二階的情況下，不經預先準備，無法讓整輛馬車都懸浮或者飛起。”
倫澤所有的天賦是水與風與冰，於攻擊一途迅疾並頗具威勢，卻並不如何長於防禦，尤其是這樣天災類的、大範圍且力量非人類所能抵禦的衝擊。
“當時的馬車已經傾斜，隻差幾步的距離就會被衝出山道，我跟倫澤已經決定跳車，並沒有一定能活下來的信心，車夫和仆役們更是如此，隻能說救得及是幸運，救不及是命運。”德奧說道，“莎瑞就是在這個時候出手的——一隻女人的手先於我們抵住了馬車的門，一並被抵住的，還有原本要將我們衝入深穀的、坍圮的山體。”
“她在那個時候變成人形？”傑納頓感訝異。
“嗯，”德奧喝了口紅茶，“白狐狸的身體隻是偽裝，或說是為節省精神和體力，雖然諸如劫掠以及對魔物威懾這樣的凶獸本質仍在，但魔法的幹涉範圍跟操作的精細度都會縮水，能免於這種情狀的形態隻有人類的形態跟凶獸的本體，而以馬車內的狹小空間而言，顯然是人類的形態更加適宜。”
“……凶獸的本體我能理解，但人類的形態為什麼也……不該一樣是偽裝嗎？”傑納皺著眉頭問詢。
“我也一直很好奇其中原因，”德奧搖了搖茶杯說，“莎瑞沒回答我這個問題，可能是她不想說，也可能是她不知情，比較廣為流傳的說法是人類在精細操作這方麵本就強於相同水平的魔物，以及我猜測的，人類的形態對凶獸而言，同樣意味著本體。”
“啊？”傑納一時震驚。
“莎瑞有無相能力所以是特例，”德奧看他一眼，“對於其他沒有這樣能力的排名前十五的凶獸而言，人類的形態一樣是不可更改的，正如獸形的本體。因此我傾向於人形是凶獸的一種特殊的本體，一種需要花時間構築的、忠實映射自身本質的本體，或者說對於前十五名的凶獸而言，本體的姿態其實已經不再是絕對的了，除了生來的獸形跟人形，他們應該也能以其他的形態作為本體，但那些形象要麼一眼就能看出特異，要麼沒有人類的形態常用，還不如轉用實力打了折扣但更加方便的偽裝省力，所以沒誰特意構築而已。”
“……”傑納有好半天沒發出聲音，最後也隻是說，“你所有的這些關於魔物或者凶獸的知識，隨便揀出幾條，估計都夠世家內所有研究魔物的學者震驚。”
德奧隻是笑了一下。
“我在城庭的時候，就是以魔物方麵的學者自居，隻是大多數的成果，都無法給出根據而已。”
傑納的嘴角隱隱抽了一下。
“總之那時候莎瑞固化了崩塌的山體，救了我們以及仆役，還有雖然少但依舊存在的同路人的性命，”德奧吐出口氣，“她模糊了所有非魔法師的記憶，之後就又變成了偽裝的狐狸，直至我們入境西恩特之前都一直在睡覺，應該是耗費了太多的精神和魔力，但就算這樣，入境西恩特的瞬間她就醒了過來，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確信她是想要逃走的，但她自己恐怕也知道，已經來不及。”
“她不知道你們要去西恩特？哦，對了，她聽不懂溫塞爾古語……”傑納剛問出口便反應過來，多少無言以應。
就算能聽懂，考慮到她生活的年代那裏還被稱作中庭，她當時知不知道後來的幻森和西恩特這兩個名字都是未必。
“是啊，”德奧多少悵然，“甚至不止是聽不懂，西恩特、或說幻森與德蘭家族聯係緊密到包括命運，她雖然能在獵場時順著命運看到我的身份和住地，卻沒辦法看到我進到西恩特的情境，因為她看不透德蘭的命運。”
畢竟凶獸們是被德蘭的初始之王所封印……假使他們能看透，那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該盡可能地逃離中庭。
傑納隻想歎氣。
“因為她之前變成人形，我跟倫澤都猜測她跟凶獸後裔的異血方麵有些牽係，但她畢竟救了我們，之前也沒顯露過敵意，所以我們也沒打算主動同世家提這件事，沒把她安置在西恩特之外，一是因為沒想到她對西恩特有這麼大的反應，二是以防萬一。”德奧說，“她最後沒有逃跑，但也不肯跟我們去浮空陣，而是留在了托夫裏斯的住地，正常情況下就該到此為止了，她甚至沒踩上西恩特的土地的情況下，本該沒誰能發現她的蹤跡，然而……”
“……然而，當時還是學生的院長閣下生為德蘭之王，不僅對領土有極致的掌控，更是能做到讀心。”傑納神情微妙地續接了接下來的話語。
德奧苦笑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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