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90 更新時間:25-08-02 08:03
阿德琳娜還記得這位施特林澤先生——因為兩個月前參與蒼月會巡獵時的那場意外的邂逅,那時候他在她的眼前殺死了同樣參與到巡獵中的喬德·維利安,雖然真正動手的是那位留在塔外守候的老者,但任是誰目睹那樣的情境,都能看出這位施特林澤先生才是那個真正的授意者。
當時他的左手小指上戴有一枚做工精細的金獅首尾戒,而那樣的戒指昭示著他是普林賽斯的王族或者王族近親再或信臣,總之不會是什麼無名之輩,她事後也就此事問過身為普林賽斯貴族的傑納以及懸岩禁宮,然而傑納隻能確定對方所用的並非真名,懸岩禁宮更是至今未對此事做過回複。
今夜他倒是沒戴著那枚獅首尾戒……阿德琳娜不動聲色地垂了下視線望向了對方垂在身側的手,但考慮到場合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那時候是在西恩特的周邊,隨時都有可能撞上世家成員,那枚戒指在那種情況下就跟世家的長袍是一個作用,而現在這樣的境況下,能不被認出還是不要被認出來了。
對麵的人似乎因為她的稱呼有了短時的怔愣,但也未試圖解釋或者糾正什麼,隻是神情溫和地笑了一下,說:
“突然打攪,是我們冒昧了。”
阿德琳娜的視線掃過半敞著的木門內外的兩人,借著雙手交握的動作攥住的那枚戒指仍舊在左手的掌心裏硌著,她沉默了片刻才緩聲問道:
“……兩位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以及,專程來找我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她此前並非沒有來過普林賽斯,但也隻是從漠山到西恩特的路上避無可避地路過,全程的落腳點都是格朗德家族自己的產業,沒跟這個國家的貴族產生過一絲一毫的牽扯,反倒是去到學院之後避無可避地同赫德奧德勳爵、倫澤萊洛特先生以及傑納認識了,但不要說倫澤萊洛特先生跟傑納後麵就沒再回過普林賽斯了,就是半年前隨前代洛斯羅蒂公爵靈柩返回並受封赫朗斯伯爵的赫德奧德勳爵,也不會是隨意對旁人提及其他的世家成員那樣沒有輕重的,否則院長閣下也不可能派他在普林賽斯久駐了。
聽得她問話的施特林澤輕笑了一聲,聲音和緩地回答道:
“當前在學院就讀的地之世家成員,暫且隻有你一個,另外格朗德小姐可能還不知情——你在西境的不少人那裏,還是相當有名的。”
阿德琳娜一下沉默。
究竟為什麼有名,理由無非兩個,無論是其中的哪個,對她而言都不難猜測。
“拍賣會還在繼續,所以盡管冒昧,我也隻能長話短說了,”施特林澤望著她聲音平和地道,“針對你目前的困境,我們有一樁交易,很可能是你會感興趣的。”
阿德琳娜動作不顯地一怔。
……也罷,她會麵臨困境對其他人也一樣不難猜測,畢竟她殺死了一位世家族長的近親兼未來族長的候選,還在那樣的年齡就中斷了在族學的學習被送到學院,任誰都能看出她在懸岩禁宮的日子不會好過,不論是進入學院之前,還是回歸漠山之後。
她閉了下眼睛,重新睜開之後抬頭望向對麵人那雙榛色的眼眸,神情平靜地反問著:
“什麼交易?”
施特林澤注視著她,安靜了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道:
“這個國家的某位大貴族與我相熟,有一件為難的事,已經困擾了他不止一年兩年了。”
阿德琳娜依然望著他,神情裏有些許的困惑。
普林賽斯至今仍是西境最大的國家,能為難到這個國家的大貴族的事,想也知道是一階也輕易解決不了的,而她不過是個通過了評定還未滿三年的二階罷了,就算是世家出身,對那位困擾的大貴族想必也並不稀奇,畢竟普林賽斯方麵的事務一貫由第四炎之世家法爾絲家族管理,這個國家絕大部分能稱得上是大貴族的貴族,都同至少一位法爾絲有熟識以上的交情或是牽扯。
大約是看出了她的困惑,施特林澤低笑了一聲才繼續說:
“那件困擾他的事是,出於某些政治和時局方麵的考量,他需要、甚至可以說是急需一位背景強硬家世顯赫的小姐作為配偶——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阿德琳娜一下愣住,好半天之後,才慢慢慢慢地皺起眉頭。
“你們既然已經知道我的姓名,那就不該不知道……我身上是有婚約的。”
“當然,”施特林澤仍舊輕笑著,“但既然已經明說是與你的交易,那我們所需要的也隻是你的一個態度就夠了,如果你願意同意與我們交易,那麼,你現有的婚約會由我們這邊來想辦法解除。”
阿德琳娜的眉頭仍然皺著。
施特林澤看了她片刻,而後輕歎口氣補充說:
“這段婚姻不需要你有感情投入——明麵上隻要過得去即可,甚至就算過不去,兩邊的情況對大半個西境都不是秘密,沒人會多嘴多舌,另外這位貴族已有繼承人,因此不會有硬性的生育職責,至於婚後需要參與的一應社交與宗教活動和承擔的管理職責,也會在事前請人為你授課,也就是說隻要你願意交易,後續的一切由我們這方負責。”
阿德琳娜有半晌的沉默,幽幽地歎了口氣說:
“……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也不對,說實話還是要在意一下的,既然說她跟對方的情況對大半個西境都不是秘密,那很可能就不是什麼普通的大貴族了,最少也是名門,往深裏說那幾個傳承上千年,曆史比當前的格朗德家族都要悠久的那幾個魔法家族也不是沒可能,連帶著之後的管理職責,大概率意味著對方是家族的當主兼爵主。
想到這裏她突然有點後悔在學院的時候沒向傑納多打聽打聽普林賽斯的那些大貴族了,如果是他在這裏,保不齊直接就能聽出對方說的是誰了,而她因為漠山毗鄰奧爾特米亞而非普林賽斯的緣故從來都沒想著要了解過,導致除開洛斯羅蒂公爵外,普林賽斯其他的公爵侯爵家族的現狀她全都不清楚。
再有就是有繼承人……雖然也存在青年喪偶孩子年幼的可能,但更可能的情況是對方跟她的年紀差得有點、甚至是不止有點多……
但對麵說得也很清楚了,這是出於時局考量的政治婚姻,也就是說對方看中的並非是她個人,而是她身後的懸岩禁宮。
在這種情況下,相應的情形也不是不能忽略的,畢竟他同樣也說了,明麵上隻要過得去即可,而且說實在的也很難過不去,因為她姓格朗德。
——無論她真正的雙親在懸岩禁宮地位如何,一旦頂著這個姓氏出嫁,那她的母家就隻會是格朗德,第五地之世家格朗德。
而這也正是對方所希望的。
於是問題兜兜轉轉又回了原點。
“……你們真的能說服懸岩禁宮,說服一位世家的族長麼?”她真心實意地疑惑著。
畢竟為了按著自己跟他兒子訂下婚約,那個人連他寄以厚望的外甥被殺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那種人怎麼可能會因為來自外界的幾句交涉就放手呢?兩名或者三名一階在普林賽斯境內或許還可以橫著走,但在任一世家內部,都遠遠不夠。
“我們會努力去做。”盡管施特林澤並未直接給予絕對的承諾,但神情依然認真地說。
阿德琳娜垂下眼眸,之後就是漫長的沉默,沉默到施特林澤以為她要拒絕了。
但在搖曳的灰白的火光裏,她最終點了點頭。
那動作輕到幾乎要讓人以為是火光變幻帶來的錯覺了。
“好。”她輕聲說。
——畢竟這可能就是唯一的機會了。
被關在懸岩禁宮或是某位貴族的城堡莊園裏的下半生於她並無不同,但相較於被配給一個讓她至今心懷殺意的混賬做單純的生育工具,一個因與丈夫完全不熟而備受冷落的貴族夫人還算能夠接受。
畢竟前者的下場,她已經切實地見證過了。
施特林澤短暫地愣住。
他本以為她會要求一段時間來考慮的。
“隻要你們真的能說服懸岩禁宮。”她緩緩抬起眼睛,直視著施特林澤說。
施特林澤注視了她片刻,而後神情嚴肅起來,輕聲承諾:
“我會做到的。”
阿德琳娜微末地苦笑了一聲,原本交握的雙手鬆緩下來,紅寶石的刻麵在垂到身側的右手掌心硌出一片暗沉的紫紅。
施特林澤垂眼看了她攥緊的右手一眼,什麼也沒說,但僅僅是片刻之後,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身看了一眼尖塔外側。
被留在外麵的老者幾乎同時轉過臉來迎住了他的目光,無聲的眼神交彙後老者向著劇院樓頂的空曠處甩出了另一團灰白的火球,而這團火球要比懸在塔中、也就是阿德琳娜和施特林澤兩人之間的那枚要大和明亮的多。
火球落地未帶起任何的轟鳴和燒灼,反而是一頭火光凝成的鬃毛灰白的雄獅從伏臥的姿態站立起來,幾步前行後沒入地麵,消失不見了。
戈爾德恩騎士王……認出了那個凝形的阿德琳娜短暫地怔了怔,旋即將視線挪向了那個頭發胡子花白蓬亂,因為背對著尖塔一直被她忽略的老者。
……不止是眼前的施特林澤,就連那位老者,也是王室的近親嗎?
不及她轉回視線,便聽施特林澤的聲音在更近的地方響起來了。
“作為這場交易的見證,”他說,“那枚山川之冕便由我們拍下來了,之後會同與懸岩禁宮的協商結果一道送去學院的。”
這回換是阿德琳娜一下愣住。
她離開包廂之前,代理人放進吊籃的紙條就已經寫明,山川之冕的競價已經出到二十萬金喬爾了,單是這筆錢就夠在普林賽斯繁華的沿海地帶修座大型的城堡或者買上好幾座莊園了,更不要說是已經隔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後的現在了。
她這多半年來靠著在埃爾維斯家族的店鋪寄售銘刻也不過就攢下了十萬出頭——這還是因為埃爾維斯家族的當主願意破例全款預收,以及她最近在祭和院長閣下的幫助下能夠銘刻月長石和琥珀的結果。
這對普通人甚至相當部分的魔法師而言都是隻要不揮霍那一輩子也未必能花完的數目,但在這種級別的競拍會上,也不過就是入個門罷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了點對麵真的是個貴族的實感,心情和神情一時間都有點複雜,那些傳承千年以上的家族,隻要不顯頹勢,哪個不是巨富,當然作為十二世家之一的格朗德家族在資產上麵的累積未必就比他們少,哪怕他們接下這個冠名遠沒有千年之久,但那跟她又沒什麼關係,不如說她現在都還欠著懸岩禁宮這五六年來的用度。
她原本還想提一下這件事的,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眼見阿德琳娜神情複雜,施特林澤輕微挑了下眉頭。
“那是卡緹希小姐的遺留吧?原以為你會有興趣,看樣子是我冒昧了。”他說。
那個久未聽到的名字讓阿德琳娜輕輕閉了下眼睛,而後又搖了搖頭。
“不是不感興趣,正相反,我該謝謝你願意出手,”阿德琳娜說,“……但如果你們最終未能說服懸岩禁宮呢?”
那這幾十萬金喬爾可就真是白扔出去了。
雖然就完整的禦岩之域來說這個數甚至遠遠不夠,但問題在於隻有在真正的山川之王後裔手中,它的效用才是完整且可以反複利用的。
而這一點,世家之外的魔法師們都是無法意識到的,他們隻會認為這是個一次性的消耗品,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認知差距,才讓她動了要來參與這場拍賣的念頭。
雖然她沒有相關的血統,但她本也沒打算真的將它拿來使用。
施特林澤像是完全沒想到她神情複雜是因為這個,當即輕輕笑了一聲。
“如果真的不幸未能說服,我們也會把這枚山川之冕送去學院的,”他溫聲說,“就當是今夜突然驚擾到你的賠禮了。”
阿德琳娜一時間無話可說。
“如果協商成功,我們會在山川之冕外附上另一樣東西,你收到山川之冕的那天,就會知道結果。”他說。
阿德琳娜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又問:
“假如你們協商成功……我是不是就得要離開學院了?”
施特林澤安靜地看了她片刻。
“你依然可以在學院讀完深造院的課程,”他說,“甚至如果你有信心的話,等到7747年的一階評定之後再離校也是可以的。”
畢竟她之後的身份立場相比現在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將很難再踏上世家、尤其是非母族的世家的領地了。
7747……那就是明年了,具體是在上半年還是下半年最早也得等今年的下半年才能知道了,雖然她希望是下半年,這樣通過評定的把握會更大一點,但如果真的是下半年,那距離當下就差出了差不多兩年。
“沒關係嗎?”她抬起眼來問施特林澤,“你先前應該有說那位大貴族亟待這場婚姻吧?”
施特林澤看著她笑了笑。
“沒關係,”他說,“畢竟這場婚姻的作用,從婚約生效的那一刻,就已經在顯現了。”
也是……阿德琳娜垂了下眼睛,畢竟對麵主要需要的還是世家的名頭,在這方麵無論是未婚有約還是完婚,她人在學院還是對方的城堡或者莊園裏,其實都是沒什麼差別的。
結果就聽施特林澤帶著點笑意又說:
“而且即便從婚約訂下的那天開始籌備,再加上事前必要的學習的話,能在你二十歲那年舉行婚禮就算不錯了。”
“……”將滿十七歲的阿德琳娜無言了片刻。
因為劇院內的拍賣仍在繼續,而情緒一時失控跑出來的阿德琳娜也沒披任何的外套鬥篷,所以雙方都沒打算在屋頂多留。而出於對這次見麵以及相應交易保密的意圖,兩邊最好不要同時下樓以免被劇院的侍者或者其他出來透氣的與會者看到,所以分開下樓,於是施特林澤就先將禮裙單薄的阿德琳娜趕回去了。
目睹暗紫色的禮服裙擺連帶著那頭翻卷著的棕色卷發一道隱於下行階梯延伸向的夜色,已經站在塔外的施特林澤長長地吐了口氣,像是終於了卻了一樁心事一般鬆緩下來了。
而之前一直站在門外望風一言未發的老者落後了他三步,此刻才幽幽開口道:
“她完全沒有認出來您呢。”
“……是啊。”“施特林澤”吐到一半的氣這下直接變成歎氣了,“原本以為赫德奧德或者傑納再或者別的誰,會在那之後告訴她的……”
“那您剛才怎麼不直接說?”老者麵無表情地問道。
“她還是有不小可能會直接拒絕的吧?”他苦笑了一下,“而且這難道算是什麼很光彩很榮幸的事情麼?她比利斯特都要小好幾歲,當我女兒都嫌年輕了,我想但凡是個腦袋正常的人都不會這麼覺得。”
他搖了搖頭,旋即邁步往延伸向下方的樓梯走去了。
“那您打算什麼時候才說?”追在後麵的老者繼續麵無表情堅持不懈地問道,“難道要等到婚禮的時候麼?”
“施特林澤”嘴角一抽,沒有回答,步伐一下加快,幾步之後便沿階梯消失在了夜色的深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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