滲透千年的愛  第三章

章節字數:9999  更新時間:08-07-24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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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平雖然驕縱,卻也明理,我知道世上什麼都可以強求,惟獨感情不可以。所以,我不會逼你的……”

    “你在說什麼?”

    長平的聲音變得哽咽:“但你知道嗎?在我決定放棄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全世界都變空了!我的世界空了兩次,一次是父皇殺我,可你救活了我,用你的悉心照顧和溫柔嗬護重新將它填滿,這一次,因為要放棄你,所以它再度變成空白。這種感覺經曆一次已經夠痛,更何況是兩次?我沒有勇氣沒有機會也沒有可能再等到另一個人來將它填滿,我已經被消磨的支離破碎了……所以,風恕,我隻能選擇出家,我沒有第二個選擇,你知道嗎?”

    “可是公主……”

    長平不聽他解釋,徑自的說了下去:“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呢?到現在這個地步了你還要我去找周世顯,找到他後如何?讓我嫁給他嗎?你明知我心裏隻有你,你卻硬逼我再去承載一個人,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風恕的眼角抽搐著,整個人陷入極度紊亂之中,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要逼我去愛別人,求你,我求求你……”長平說著,又向後退去,忽然腳下落空,整個人頓時朝後栽倒。

    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已走到了懸崖邊際,眼看就要掉下去時,風恕驚覺,立馬清醒過來,撲過去一把抱住她,右腳使勁,硬生生的扭轉方向將她搶救回來。

    兩人依著慣性朝右滾了一小段坡後,才緩緩停住。

    長平睜大眼睛,驚魂未定,然而,耳中盡是他劇烈的心跳,撲通,撲通,跳的那麼快,幾乎破膛而出。

    再抬眼看他,他麵無血色嘴唇哆嗦,分明是被嚇到了極點。

    心中頓生不忍,輕喚他道:“風……”誰知她才剛說出一個字,風恕就猛的抱緊她,緊得讓她透不過氣來。

    她幾曾見過他如此驚恐的表情?每寸肌膚每道紋理每聲呼吸都在顫抖,漆黑的眼中淚光閃爍,雖然尚未落下,但已足夠讓她震撼。即使是上次被土匪掠去差點失身時,他的表情也隻不過是沉痛,而這次,分明是一種悸懼,由心而出引動全身。

    這是否可以解釋為——其實他也是在乎她的?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在一相情願?

    “風恕……”她柔柔的吐出他的名字,用唯一那隻手輕撫他的臉龐,一點一點的、滿懷柔情的、平息他的悸顫,“我沒事了。風恕,我還活著,我沒有掉下去,你不要怕……”

    怕?

    是怕麼?

    風恕終於找回自己的思維,剛才那一瞬間,他的大腦根本是一片空白,隻能憑本能反應救回她,然而就在那樣的本能動作當中,分明另有個意識盤旋心底,久久不散——她不能死!他寧願舍身去替她,就算等待著他的是萬劫不複的深淵,也要她沒事,要她安好!

    原來那種感覺就是害怕,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滋味,原來他也是會害怕的……一個聲音轟然響在耳際,多麼多麼熟悉:因愛生憂,因愛生怖,若離於愛,何憂何怖?

    他一驚,反手便撫上眉心,頓時如墜冰窟!

    那道紅痕,那道紅痕最終突破它的忍耐極限,因暴裂而煙消雲散!

    紅痕的消失,亦代表了一件事——

    他和她分別的時機,提前到了。

    ~**~**~**~**~

    千年修煉,血汗落土,凝結成玉。

    一雙鞋子輕輕來到那朵花原本生長的地方,伸手,玉自地而起,飛入他的掌中。

    血色更濃,映得肌膚都為之豔紅。他歎息,似有不忍。

    指尖輕摩間,血玉頓時一陣輕顫,一聲音顫顫如女子、哀哀若麋鹿:“不要……不要……求您,不要!”

    “我是為你好。欲為神,必先斷絕俗念,包括……”他沒再說下去,彈指間,一縷銀線似有若無的飛進玉中,隱沒不見。

    就此塵封。

    與此同時的一刹那,小花在靈界潭邊看見了那道彩虹。

    彩虹隱沒,她的某個信念也就此被帶走。

    千年卷二第六章

    章節字數:6432更新時間:08-02-0102:16

    他看著她,眼神沉靜。

    車窗大開著,春風吹拂的車簾不停飄動,而長平就坐在那托腮望天,目露倦色,弱質纖纖,一轉眸間,對上了他的目光,便微微一笑。

    那是曆劫歸來的寧靜,也是夢想成真的滿足,笑得那般嫵媚歡喜。

    風恕低頭,默立許久,忽上前道:“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好。”長平欣然下車。她那麼信任他,甚至不問要去的是哪裏。

    天剛亮,一路沿河岸而行,就看見旭日一點點的自地平線上升起,將二人的身影映入水中,一前一後,格外和諧,莫名燦爛。

    前方橫一小舟,風恕先走上去,然後回頭,向她伸手。

    長平遲疑了一下,麵露羞色道:“我……不會水。”

    “把手給我。”風揚青衫,陽光將他的眉毛和嘴唇都鍍上金邊,看上去,少了平日的嚴肅,多了幾分柔和。

    於是長平不再猶豫,牽住他的手走上小舟。

    風恕拿起竹竿,將船撐離岸邊,長平滿是好奇的看著兩岸風景,終於問出自己的迷惑:“我們要去哪?”

    風恕轉過身來,眼中輕愁淡淡,像覆在葉上的霜,像落在花上的雨,一轉身一凝眸間的熟悉感再度襲來。她應該是見過他的啊,可她為什麼怎麼都想不起來呢?

    風恕忽然道:“公主,你的願望是什麼?”

    長平一愣。低斂的眼睛,微抿的唇,臉上的茫然之色,是俗世凡人才有的表情。

    風恕眼中輕愁漸濃,她本不必受這種苦的……本不必的……

    突見長平眼睛一亮,道:“我想要彩虹!”

    彩虹?一股痛意頓時湧現,她的願望竟是這個……

    “我從小到大,根本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不要說尋常的珍寶古玩,哪怕是人,隻要我一句喜歡,父皇便眼巴巴的送到我麵前。隻有這個,我根本沒辦法得到,於是就更喜歡,更想要。”

    “為什麼喜歡彩虹?”風恕聽見自己的聲音綻放在空氣中,頗為虛軟,即震驚又尷尬又憐惜,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感動。

    長平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就是特別喜歡它。總覺得那是世上最美的景色,那般絢爛,高高在上,那般純粹,奪目耀眼。如果說,我有什麼願望的話,就是希望能經常看到它。如果……可以讓我摸一下,死也願意!”

    風恕的臉上起了層層變化,他忽然一聲長歎,不再說話,轉過身繼續撐竿。

    她說錯什麼了嗎?長平心裏開始不安起來……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太任性了?既任性又無知,哪有人摸得到彩虹的,真是異想天開啊……

    她咬著下唇,猶豫的說道:“那個,其實,我還有一個願望……”

    風恕回眼看她,眼睛亮得像被水漂過似的。

    狠狠心,終於鼓起勇氣,盯著他,把那句話說出了口:“風恕,其實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

    “公主……”風恕聲音暗啞,突的背過身去,水中倒影清晰,不屬於塵世的臉上,卻分明有著屬於塵世的哀傷。

    為她而哀,為她而傷,為她——

    動了俗念。

    “紅痕之彌,即是紅塵期盡,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靜謐的空間裏,徒然響起清平淡漠的語音。風恕垂首道:“是。”

    “那麼,你清楚自己下一步該如何做了?”

    風恕閉起眼睛,久久才道:“是。”這一個字,卻象是自喉間逼出去的,說得異常艱難。

    “好。我等你歸來。”那聲音停了一停,又道,“也等她歸來。”

    風恕再度睜開眼睛,前麵但見青色的城牆,道路平坦,兩旁碧樹蔥翠。

    無錫城,到了。

    他靜靜的坐在車轅上沒有動,望著城門處進進出出的人,每個身上都有故事。他看著這一幕紅塵景象,恍然間,覺得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

    車內的小容等不及的掀簾探頭,雀躍道:“到啦到啦,姐姐,我們到無錫啦!”

    長平慢慢下車,望著眼前的美麗景色,也露出驚喜之色道:“難怪古人都說江南好,誠不我欺呢。”

    “姐姐,我們進城逛逛吧。”

    長平點頭,回首看向風恕,臉上流淌著征求之意。

    讓她去?或是不讓她去?風恕的指尖頓時起了一陣輕顫。

    “你怎麼了?”意識到他的異樣,長平柔聲探問,聽入他耳中,又是一痛。

    罷了罷了,天命不可違,一錯已是罪過,怎能一錯再錯!

    “小容,好好照顧公主。”

    長平道:“你不和我們一起進城?”

    “我有點累,你們好好玩吧。”

    小容當下迫不及待的拉著長平離開,看她頻頻回頭,風恕微微垂下了眼睛。

    這一去,就此緣盡,莫怪莫傷莫相憶……

    進得城內,一派百業待興的模樣,戰亂雖未抹去綠樹紅花的秀美,卻已將人文居業摧殘的支離破碎。

    長平看著看著,眼中就湧起了淚水。

    不到一年時間,但見城頭大王旗換了又換,各路霸主你方唱罷我登場,先是李自成,再是吳三桂,再是靼子兵……風雨飄搖的甲申年,恍同過了三世。

    若非有風恕,她也許就那樣死在皇宮裏做了朝代的殉葬品,又或者雖活下來,卻和哥哥弟弟們一樣受人侮辱,再或者四處漂流,孤苦無依……若非有他,她就不再是現在的她了……

    他救了她,照顧她,讓她知道了牽掛一個人的滋味,讓她知道了痛苦與甜蜜,惆悵與幸福,讓她那麼那麼鮮明的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與自己喜歡的人的存在。這麼多的感情交織起來,幾乎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大明朝的滅亡而讓她和他相遇,還是上天為了要她遇見他,所以滅掉了明朝。

    這是以一個朝代的消弭而換來的代價啊……

    忍不住再瞥身旁的小容一眼,她怎麼會那麼傻,當日隻是看見她送同心結給他,就絕望的要去出家?她怎麼會傻到就那樣放棄他,把他讓給別人?

    那是以一個有兩百二十四年曆史的朝代為代價換來的一個人,她怎麼能夠,就那樣的錯過他?

    再也不要,再也不要離開他了。

    日上中竿時,兩人才提著些許幹糧回返,剛出城門,就遠遠看見馬車旁黑壓壓的圍了許多服飾怪異的士兵。

    長平呆了一下,不祥之感油然而升。

    人聲喧雜,其中一人回頭看見她,大喊道:“就是她!”

    一幹人立刻紛紛轉過身來。

    “長平公主!”那人快前幾步,朗聲道,“我等乃是羅克勤親王的親兵,奉周公子之命,特來恭迎公主回京的。”

    長平驚道:“周公子?”

    “正是周世顯周公子,公主不會不記得他吧?”親兵統領說著,朝風恕一笑,“多謝你告知公主下落,回京後重重有賞!”

    為什麼會是他?他絕對不是個貪賞之人,那麼,為什麼要如此對她?

    長平轉向他,無聲的問,為什麼?

    看著長平麵色慘白的怔立當場,風恕持著韁繩的手緊了一緊。對不起,公主,對不起……

    因為,一切已經結束了,到該結束的時候了。然而他知道,她不會明白。

    她不會明白他為什麼要屢屢拒絕她,在憐惜與顧慮之間掙紮,正如她不會知道究竟是什麼契機才使他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隻因為——無從選擇。

    從來都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好一陣子的天崩地裂。靜立馬旁的他,靜立人前的她,同樣的沉默,一言不發。

    這個騙子……風恕,你這個騙子!

    早上那一幕猶在眼前,晨光初起,她以為她得到了他,她以為他們不會再分離,誰知道原來他還是不肯靠近,偶爾的溫情隻是為了更徹底的將她推離。

    既然如此,風恕,你為何要救我?為何要管我?讓我當尼姑算了,讓我掉下懸崖死了算了,何必如此折磨我,何必如此折磨我!

    胸口劇痛,天地間的空氣仿佛就此抽離,長平感到一陣窒息,身子頓時搖晃不穩,啪的栽倒在地。

    眾親兵頓時一愣。

    一道青影飛快掠過,半抱起了地上的長平,長平望著眼前的他,表情冰冷:“我不去!”

    風恕什麼話都沒有說。於是長平便尖聲叫了起來:“我不去,我不去,我不會去的!你們回去告訴周世顯,大明朝的長平公主已經死了,以往種種也隨之消弭,請他另娶婚配,不必再惦念一個斷臂殘疾、心如死灰之人!”

    親兵統領道:“恐怕……這由不得公主了。”

    “什麼意思?”

    “親王交代,一定要將公主迎回,否則……”他沒有說下去,但語氣卻不容人拒絕。讓長平意識到說是恭請,其實分明就是強押,她看著風恕,目光淒然——這就是他為她選擇的路?讓她回那個已經不屬於她的皇宮?讓她名為公主實為囚犯?

    “好。”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很低,也異常柔軟,“我去。帶我的屍體去。”

    即而目不轉睛的盯著風恕,語氣越發溫柔:“你來,動手。”

    “公主!”風恕的眼角抽動,頓時鬆開手,踉蹌後退。

    長平眯起眼睛道:“怎麼?你不敢?還是不舍?”她大笑,“你也有不敢的事?你也有不舍的東西?風恕,你不就是個木頭人嗎?不,草木都還有情,而你沒有。”

    “而你沒有。”長平喃喃重複了一遍,眼中落下淚來。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她?他們一路上患難與共相扶相持受盡坎坷才走到今天,這世上再沒有其他人比他們靠的更近,如此生死相依,為什麼他還要拒絕?為什麼?為什麼!

    “不要逼我……”風恕開口,聲音竟然比她還低,比她還要柔軟,“不要逼我。”

    “我在逼你?你一直這麼認為嗎?”長平冷冷道,“好啊,就算我在逼你,那又如何?一句話,要我回去,可以,除非我死!”

    風恕的手慢慢在身側握緊,忽然道:“公主不需要死,該死的那個人是我。”話音未落,手中已多了柄匕首,一刀刺落,頓時血濺如花!

    長平愣愣的望著這一幕,眾親兵麵麵相覷,而小容尖叫起來,聲音淒厲,幾乎穿破雲層。

    風恕倒在長平的足邊。

    “你,你,你……”長平悸顫著,突的爬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衫,隻覺整個世界就此崩潰!

    “風恕!風恕!”她哭得泣不成聲。

    風恕眼睛睜開一線,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惶恐、絕望,那是一種致命的失去。

    “長平……答應我一件事。”

    “不,我不答應,我不答應你!”好恨!

    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用這麼殘酷的方式拒絕她,他怎麼可以這樣!

    “長平,答應我……”

    她把頭搖了又搖,淚流滿麵。“我恨你,風恕我恨你!你這樣對我,休想要我原諒你,我死都不原諒你!”

    這個癡兒……為什麼她還不能領悟?風恕抬手,輕撫她的頭發,一字一字,仿佛刻入她心:“你要幸福。”

    “不會,不會幸福了……”

    “你會的。忘記我,嫁給他,你會幸福的。”

    “你可以騙我,你也可以騙你自己,但是我不會,我不自欺欺人!風恕,你可知你這一刀,同時也殺死了我?你毀了我,風恕,你毀了我!”

    風恕眼中頓時起了一陣迷離,他呆呆的看著長平,其實不是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固執,點化不透,然而,他無能為力。

    天命難違。長平,天命難違!

    從來沒有第二個選擇。

    眼中的神采終於黯淡下來,他低聲道:“伸出手來。”

    長平咬著唇,將顫抖的手伸到他麵前。他自懷中取出一物,輕輕落在她的掌心。

    玉色鮮紅,像他此刻正在流淌的鮮血。

    長平驚愕道:“你說過我不能碰這塊玉的!”

    “它是你的。”

    “我的?”

    風恕無力的點了點頭:“它本來就是你的東西。現在……我把它還給你……”語音戛然而止,他的手滑落,長平驚恐的去抓,卻沒有抓到,便眼睜睜的見它落到地上,再無動靜。

    “風恕?”長平探他鼻息,尖叫道,“風恕!風恕!”

    四下靜靜,唯有風聲回應她。嗚嗚咽咽,像他曾經吹過的簫聲。

    僅一瞬間,仿佛千年,千年相思,燃燒成灰,前塵往事就此煙消雲散,再不複存在!

    沒——有——了——

    再沒有那雙眼睛漆黑,深深的看她;再沒有那雙手溫柔,輕輕的扶她;再沒有那個聲音清潤,低低的喚她。沒——有——了——

    她的世界終於再度空白。

    多麼,多麼,空白。

    血玉在手,手如被燃燒,滾燙滾燙。

    果然是不能碰的玉,碰了它就會傷心,傷得好痛好痛。

    她凝視著手中的玉,第一次這麼仔細的觀察它,玉身上雕刻著一朵花,以一種極致美麗的姿態斂攏,遲遲不肯開放。

    忽然間,很多東西就這樣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回到腦海中來。

    她看見瀲灩的水光中,那葉輕舟漂浮如羽毛;她看見那操漿的手,纖長優雅;她看見那隨風輕動的青衫,回帶出其主人翩翩離世的風華。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長平煞白了臉,不敢置信的望著那塊玉,那朵花在她眼中重重交疊,勾引出它的名字,她的名字——

    ~**~**~**~**~

    那一朵花,在孤寂中俏立了很多很多年。

    它的名字叫——曇花。

    ~**~**~**~**~

    天空中有鳥兒一隻隻飛過,雜草野花燦爛的盛開,那些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見過的人,在腦海中漫漫浮現。

    十六年的歲月彈指而過,幾千年的歲月像滲在水中的顏料,一點點的彌漫開,綻化出無邊顏色。

    她在玉的折光中看見自己的臉,不屬於紅塵的容顏,那是一朵花,俏立在浮世之間。

    她的名字叫——優曇。

    優曇,你欲成神,必先過恒劫。

    我為何要成神?為何要成神?

    那個答案雀躍著跳動著掙紮著,撕破層層迷霧,手上的灼燒感徒然而盛,仿佛撕的不是記憶中的某些東西,而是實實在在的她的軀體。

    然而長平一言不發,咬緊牙忍著。

    她要答案!

    血玉終於先自崩潰,融化成水,自她手上滴落,滲入土中消失不見。與此同時,迷霧散盡,讓她清晰的看見後麵的答案——

    不是,不是那個她追了三千年的人,原來不是那個人,而是他。他!他……

    她垂下眼睛,打量懷中人的臉,風恕,風恕,原來你是他。他!他……

    “我是苜蓿子,特來接你去下一世。”碧波潭上,他劃水而來。風姿氤氳,水波不興。

    原來是他——

    長平緊緊捂住胸,感覺自己像個杯子,正在一點點的碎開。

    於此碎裂中觸及一物,伸手入懷,取出一隻七色的同心結,其實,那日她也買了啊……紅橙黃綠青藍紫,彩虹的顏色。

    上天何其殘忍,竟如此捉弄於她,讓她鍾情彩虹的顏色,卻不知原因;讓她致力成神,卻不知原因;讓她愛上這個男人,也不知原因!

    真是殘忍啊……

    長平的眼淚落到風恕臉上,又順著他的臉往下流,猶如他也在哭泣。

    “公主?”一旁的親兵統領見她神色怪異,很是忐忑不安。

    長平慢慢轉回頭,看向他,目光呆滯而沉靜。

    接觸到那樣的目光,親兵統領嚇了一大跳。老天,他沒看錯吧,這哪是活人的眼睛,分明是個死人的眼睛啊!

    才一瞬間,這個曾有前朝皇室第一美女之稱的公主,竟似老了幾十年。

    真是可怕!

    長平將手中的同心結放入風恕懷中,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親兵統領連忙上前攙扶,她也不反抗,任由他扶上了車。

    沒有了,前塵往事灰飛煙滅,徹底的、完全的,毀滅。

    就此塵埃落定。

    “長平公主,年十六,帝選周顯尚主。將婚,以寇警暫停。城陷,帝入壽寧宮,主牽帝衣哭。帝曰:“汝何故生我家!”以劍揮斫之,斷左臂;又斫昭仁公主於昭仁殿。越五日,長平主複蘇。大清順治二年上書言:“九死臣妾,局蹐高天,願髡緇空王,稍申罔極。”詔不許,命顯複尚故主,土田邸第金錢車馬錫予有加。主涕泣。逾年病卒。賜葬廣寧門外。”

    ——《明史。公主傳》

    千年卷三第一章

    章節字數:1610更新時間:08-02-0102:18

    又是這片水色空奇,薄霧輕塵。

    我駐足湖畔,湖水如天,青藍明淨。因為早已預見某種不祥,所以沒有見到那葉小舟,竟不覺驚訝。

    三千年前,他在此處渡我;兩千年前,他仍在;然而這一千年,他不在了。

    身後一聲音憑空響起,莊重威嚴:“優曇,恭喜你。”

    恭喜?我輕笑,不需回頭,已知身後是誰。

    “神,他在何處?”

    那聲音道:“你已過恒劫,我來接你入仙界。”

    “我要見他。”

    身後沉寂不語。

    我終於轉身,一字一字堅定道:“我要見他。苜蓿子,我要見他!”

    神穿白袍坐在蓮上,寶相莊重,佛光無邊。眉目低垂間,是我所熟悉的空靈。

    是的,空靈,我本早該想起,除了神者,誰能有那樣的空靈?

    “沒有苜蓿子。”神答,“從來沒有苜蓿子。”

    我笑,笑中卻含著眼淚:“那麼,你告訴我,他是誰?那個我等過找過為了見他立誌成神卻被他封印了記憶的人是誰!”

    ~*~*~*~

    那一朵花,本來再普通不過,長在叢中,與世無爭。

    忽然有一天,一個冒失鬼走過,踩了它一腳,那人行色匆匆,沒有看見被他踩在腳下的花,即使看見了,他也不會在意。

    花的枝莖被壓扁了,癱在地上,奄奄一息。

    就在那時,另一人走過,看見了這朵垂死的小花,他輕歎,取溪邊水以灌之,莖竟自起,轉眼間,完好如處。

    小花凝眸,看見他眉眼空靈,不在人間。再待細看時,便隻見一個背影青青,飄渺而去,地上露水現出七色,紅橙黃綠青藍紫,絢爛瑰麗。

    梅花告訴它,那人不是人,是個神仙。

    “你這一輩子都再見不到他了。你死心吧。”群花紛紛歎息。

    小花搖頭,盟誓道:“我要見他。如果隻有神才能見神,那我就修煉千年又何妨?”

    於是它苦修一千年,功德圓滿。

    邁入靈界,忽見湖邊彩虹明豔,心中如遭雷擊,一刹那間,便失去信念。

    它隻記得自己非要成神,卻忘卻了,究竟為什麼要成神。

    ~*~*~*~

    神說:“四千年前,那路人踩你一腳,害你垂死,引出你與他的三世情緣。”

    第一千年裏,那路人是範蠡;第二千年裏,那路人是劉奭;第三千年裏,那路人是周世顯。

    神說:“菩薩慈悲,不忍你猝死,伸手救你一命,奈何你固執,終致此孽緣難了。”

    我垂首,是他,是他,是他……

    “優曇,你還沒想起來嗎?”

    我伏地,痛哭出聲:“我隻是想再見他而已,隻是想再見他,為何你們一個個殘忍如斯,封我記憶,使我忘了他。既然我已忘了他,為何還要他出現在我麵前,兩次渡我過湖,又隨我入凡塵一世?”

    神看我,雙目清明,有大慈悲,無小憐憫:“因你執著相見,拖累菩薩不能安寧,上天命他渡你成仙,你卻連失兩千年,菩薩無奈,以仙靈之體陪你入世,親自點化,終令你劫開。”

    “神,求你讓我見他。”

    “你若不放下這執念,便見不到他。”

    “我若放下這執念,又怎見得了他?”

    “是以,你與他無緣。”神吐字清晰,字字冰涼入心,“即使你與他共列仙班,依舊無緣相見。”

    我踉蹌而起,連連後退,不敢置信苦修千年的後果竟是如此,依舊無法相見!

    “不要……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不要!”

    “言盡於此,你好自為知。”

    眼見蓮座即將離去,我連忙撲上前抱住,哭道:“神,你愛蒼生,那麼,請你愛我,請你愛我!我修煉千年,又渡過三千年的劫數,這般辛苦,所求不過是見到他,在他麵前開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神,求你應允我。我可以不做神仙,我可以拋卻這四千年功德,求你讓我見他一麵,讓我了卻這樁心願,求你,我求你了!”

    我叩頭,血與眼淚一同濡濕蓮花。

    久久,神望定我,輕輕一歎:“癡兒……”

    千年卷三第二章

    章節字數:1698更新時間:08-02-0102:18

    竹林深處,青衫與碧竹幾為一體。

    我終於見到了他……

    他手垂在身側,低眉斂目,安寧仿若不存在。

    “韋陀菩薩。”我開口,一字一步,四步後,已在他麵前三尺處。

    他眼觀鼻鼻觀心,沒有抬眸看我。

    我慢慢跪倒,雙手平額拜了三拜。

    “謝你昔日救我,也謝你操槳渡我過靈界,更謝你在紅塵中為我做的那些事情。”

    他沉默,還是不說話。

    然而,沒有關係,我畢竟是真的見到他了,這一次,我沒有失去記憶,我記得每個細節,我記得他的樣子,我也記得——我對他四千年的執著與愛情……

    “菩薩,神說我的劫數是‘恒’。我入世,前兩次都沒能嫁給當初踩我一腳害我將死的那個人,第三世,因為菩薩救了我,所以我才能最終嫁給他,圓了這個因果,功德圓滿。但是,這就是恒嗎?”

    我勾起唇輕笑,半是諷刺半是哀。

    “菩薩曾跟我說,情不能恒,而神對我說,隻有過去了的事情才會不變,故而可永恒。優曇對此也有自己的理解,優曇說給你聽,好不好?”

    我看見他的長袍如水般波動,可他依舊不肯看我一眼,不說一句。

    韋陀菩薩,我知你是天之子,是南方增長天王八大將軍之一,雖住天中卻早離天欲,童貞修行,素無過錯。若不是因為我一廂癡執,糾成孽緣,你本是這世上最完美的神。

    你可是怨我誤了你的修行?故而在我以神籍換見你一麵的機會時,如此冷漠以待,寒徹我心。

    我咬唇,強忍眼淚,繼續微笑道:“對我來說,那一天,你扶起我的莖枝,救活了我,我回頭,看見你的背影,那就是永恒。因為自那以後,我便以你為生,你封了我的記憶又如何?我這三千年來忘了你又如何?我仍記得要成神,仍是堅持著要靠近你,仍在凡塵間,沒有愛上周世顯,愛上了你。菩薩,我對你之愛,便是永恒。”

    他終於抬眉,雙目定定向我看來。眸中色濃黑,解不透,也化不開。

    然而,這已足夠。

    我盈盈站起,嫣然道:“我當年跟自己說,一定要讓你看到我開花時的樣子。現在,請你看著我,不要閉起眼睛,也不要轉開視線,請你,看我。”

    雙足合攏,我拔下頭上發簪,長發披泄一身。這是我修煉成靈後的人形模樣,但她,不是我。

    我是一株曇花,碧葉紅莖,白花黃蕊,銀鱗鍍我國色,剔透展我風華,層層鋪墊下,柔為心,韌為情,圓齒深裂俱是銷魂,瞬間一現,勝過百花嬌豔。

    韋陀菩薩,請你看我,要你看見——

    所謂永恒。

    依稀中,看見他撲過來抱住我,眼中神色終於被我看清,那是痛。

    那是痛,是和我一樣的痛,為什麼我以前看不懂?

    “優曇……”他低喚,聲音顫抖,那是苦。

    那是苦,是和我一樣的苦,為什麼我以前聽不出?

    “菩薩,曇花是不能開花的。它若不開,便永遠不會謝,它一旦開花,便是盡頭了。”我靈元已竭,漸漸形消體散,這種感覺和去投胎時很相象。

    然而我知道,那時候,是另一新生的開始,而現在,我將消失,真正的消失,從這個世界上渲為虛無。

    他顫,懷中跌出一物,被我看得明白——

    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絲線,編織成結,環環相連,世稱同心。

    他……

    他一直都帶著嗎?

    原來他一直帶著啊……

    “不知為何,我從小就愛看彩虹的顏色,買這個結時,也不暇思索的要了這七色同心……而今,我終於明白了:這是你的顏色。”我對他笑,笑盡這千年相思千年負累千年委屈千年執著,笑盡生生世世辛酸怨尤痛苦委屈,笑盡蒼天捉弄宿命不公三界欺瞞,笑盡我的癡情,也笑盡他的無奈。

    他的手伸到我麵前,手上托著一彎彩虹。彩虹本是韋陀尊者的象征,他每出遊,必有此物相伴。在身為長平時我曾說生平最大願望便是摸一摸彩虹,而今他送到我麵前,可我依舊無手可摸。

    一如命中注定的,我和他,有緣無份。

    多麼多麼,可悲。

    “菩薩,我開花時是不是很好看?我隻為你開花,隻為你,隻為你一個……”

    最後一眼,看進他的眸間,我看見一朵花,枯萎頹敗。

    千年卷三第三章

    章節字數:285更新時間:08-02-0102:19

    2004年,一對情侶在夜間依偎。

    女孩忽然驚喜道:“你看,曇花開花了!”

    男孩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窗台上的那盆曇花正在慢慢開放,以無比柔婉的姿態層層展開,鱗片在燈光下折射出點點銀輝,美到及至。

    男孩輕歎著說:“曇花綻放,那麼韋陀菩薩一定在附近……”

    女孩好奇的問:“為什麼呢?”

    “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男孩慢慢的念:“曇花一現,隻為韋陀。”

    女孩立刻來了興趣:“這麼說來還有典故的?”

    “曇花又名韋陀花。據說在很多很多年前……”

    五千年過去了。

    曇花一謝,隻為韋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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