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89 更新時間:08-02-14 15:46
那小太監聞言果然猶疑。他抬頭一會兒望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俯身看著我說:剛被罰的兩個宮女除對太後娘娘不敬外,議論的不是你麼?
我微笑點頭。
他見狀微微冷笑道:罷了。本性難移。宮中若要杜絕這背後損人惡習,隻怕真須動用重典。
公公,我忙道:她倆個言語不敬,原因荷煙而起。並非直衝太後娘娘。這次已得教訓,哪裏有下次?做下人的滋味你我原比別人明白。因此求公公體諒,幫去王爺麵前求情。也是公公功德一件。
那小太監有些疑惑地看我。過了片刻,點頭道:好罷。下人也是人。咱家也不在乎多救她們一次。禮王爺若要責怪——你不要怕,有我。
他一言既出,便不耽擱,招手叫過一名太監,假傳禮親王話,如此這般交待一番。那太監因見他隨禮親王一同前來,其服色比自己高出級別,答應著忙不迭的去了。
我們眼見著那太監遠遠走過一處青色假山,消失於視野。
荷煙姑娘,那小太監問道:你心裏真不想出這口氣麼?
我展顏笑道:民口如川。自古可引、可導而不可堵。從來背後議論人者,從鄉村至皇宮,誰能禁住?聞者自嘈:“閑的是他,惡的是我,爭什麼?”
那小太監聽說,本來就明亮的眼裏閃過一道光芒。也笑,說:你倒是“日月長,天地闊,閑快活!”
我們相顧莞爾。
他點頭輕歎道:咱家現才明白,果然人之胸懷,不能以身份名氣論判。如雷貫耳的真名士裏有雞腸小肚之人;而深宮裏的小宮女,也有胸襟廣闊之輩。
我聽得臉兒一紅,輕輕的扭過頭去。
那小太監看我紅臉,一時呆住。過了半日,突然拍手笑道:差點忘記大事!咱家從沒未見過浩王爺,總擔著心,怕服侍不好丟掉性命。所以想多聽些新主之事,以便想多了解些個,以後當差才不至於出差子。你快些與咱家說來。
他是未雨綢繆——但隻有本身夠聰明的人,才能如他這般想到與做到。
公公果然聰明,我輕歎。裝出管教姑姑氣派正色道:隻是你太過活潑。有話說各花入各眼。禮王爺雖喜公公機靈,卻不能指著浩王爺也一定歡喜。
我停一停又道:不過浩王爺胸襟寬廣,公公應不會有性命之憂。唯今之計,當以不變應萬變。須時時死守我們做下人的規矩——就算別人有心害你,隻怕也無機會。
那小太監又笑。
你不必語出安慰。他說:你並不認得咱家主子,什麼“胸襟廣闊”之言,想必隻是憑空想出的讚美之辭。
我額上又沁出汗來。天很熱,被他這樣詢問,我覺得更熱。
我拿出白色繡花絲帕拭汗。感念他兩次出手相救春菱,因輕笑道:公公大可放心。你主子十歲那年,先皇三弟罪王“恒叛”揚言得到傳國玉璽,說他才是真命天子。他聚集一些盲信的追隨者造反逼宮,一月攻陷數十座城池。先皇為磨礪各皇子,曾讓你主子隨定遠侯平定“恒王之亂”。在我軍成功破取首個城關後,定遠侯原意要殺盡城內民眾以示軍威。你主子卻說,他們是我隆泰皇朝子民,不過迫於“恒叛”淫威不得以而隨之。人人皆有父母,人人皆會有子孫,何故忍心屠城?又說,戰而屈人之兵視為下,不戰而屈人之兵視為上。定遠侯一聽之下,深以為然。於是善待降民,發消息進其它被叛軍占領城鎮,說凡投降者一律厚待,有取叛軍首領首級者重賞……那些被逼進叛軍軍中造反之人,紛紛陣前倒戈。平叛之戰從此勢如破竹……可歎世人隻知定遠侯英勇無雙,卻不知有浩王爺一句話加速獲勝時間。
見那公公怔怔出神。我又笑道:你主子當年便如此仁愛,現如今隻怕更是愛民如子。公公一顆心,大可放回肚中。
誰知他偏不放心。他又說:都說人之初,性本善。當小孩時,自是見不得惡,卻不知長大後心性又如何?
我歎口氣,苦笑道:三歲看老。荷煙雖進宮時日不長,卻常聽說你主子視錢權為輕,隻素愛遊名山大川,遊戲人間。這樣人物,又豈是人間凡品?你且收心,好好服侍罷。
說罷微微展顏,我也不等他再問,轉身步履輕快地往前走去。隱隱地,好象聽見那小太監在說著什麼,也裝未聽見,不再理會。
剛走得百米路,遠遠聽那小公公背後高聲叫:柳荷煙,王爺吃中你做的小茶果子,明日咱家再來拿些。
我隻答應一聲。仍不回頭,一路去了。
這日傍晚時分,天特別的悶。遠處天空,有大片烏雲正迅速往頭頂壓近。視線漸漸模糊。風起,暴雨將至。再去永泰宮時。有宮女說,太後自禮親王離開一直無語。略一思索,我便立在宮門外沒有進去。眾宮人相互垂手,都感氣悶。良久,裏屋傳膳。伺膳宮人忙不迭送入。不一刻出來,說太後隻略吃了些白粥。
雨仍未下。
頭頂有驚雷滾過。
春菱踩著滾滾雷聲出來。
太後娘娘已睡。她說:大家各就其位,該幹嘛還幹嘛去。正說著,雨柱突然嘩啦啦潑下。地麵冒起絲絲熱氣,鼻子裏呼著夾雜水與花草泥土混合的青氣。我們忙拿出雨天點的琉璃宮燈,一字掛於屋子及回廊簷底下。隔著水幕遠遠看去,人與紅燈恍惚迷離,平增幾分傷感淒豔。
畢竟是太後貼身宮女,我雖不當值,還是在屋外站立一會兒。估計酉時已過,仍不屋裏有異常動靜。加之雨聲已由嘩啦啦改成淅瀝瀝,我那被刺客刺傷的傷口也隱隱覺得略有痛疼——於是支會一聲,一手拿黃油布雨傘,一手提小繡球宮燈,返身回去荷風苑服藥。
我剛走至回廊盡頭假山處,突見兩黑影閃過。刺客?!心裏暗暗一驚。又怕是自己眼花,不肯叫人。壯起膽,提燈慢慢照去,輕聲喝問:誰?
兩黑影迎著我過來。當前一人,竟是白日所見、禮親王府的小公公。
待我看清他麵容時,沒由來的心裏一輕。長舒口氣道:可不嚇死人了?!這又不打傘又不穿鬥笠的,差點當公公作刺客呢。
雨幕之中,好象那小太監神情微怔。他並不接我話,隻小聲說:你快去稟奏太後,說小三兒求見。
什麼?我問。雨聲瀝瀝,我聽得有些含糊。拉他至回廊底下笑道:這麼大的雨,你也不知道避一避?太後今日略感不適,酉時已歇下。公公有事明天再來罷。
小三兒聞言,有擔心,也有失望。太後娘娘有何不適?他問:娘娘為何這麼早就安寢?
此時聽清他的聲音,不覺一怔。不對!我遲疑地想,他這聲音好象與白日那小太監不同。再看他時,也不見這小三兒穿著太監服飾。
不好,我心裏一沉。難道刺客要魚目混珠麼?眼前的這位小三兒,莫不隻是長得象那小公公?我悄悄看一看左右,又並無他人。
我不肯表示疑惑,強笑道:娘娘隻是有些悶。你明天趕早來罷。
那小三兒卻不肯。
我有要事。他說:你且與我倆在這莊中找在間屋子住下,再去拿點吃食來。記住,不得聲張。
我更疑心,微微笑道:荷煙不過隻是個宮女,無權安排二位吃住。不如這就回了莊上總管事張公公,再作安排如何?
不好。小三兒說:我們明日見過太後娘娘便走。我們此行,並不想太多人知道。
聞言我已狐疑萬分。假作為難狀,思考片刻。眼裏心中將小三兒與那小公公比較不下幾十回。
果然不是同一人。
唯今之計,我心暗忖,須帶他們遠離太後娘娘。於是向小三兒等兩人笑道:不如這樣,我那處靜,也有茶水果子。二位若不嫌簡慢,跟去我屋裏如何?
小三兒略略遲疑。可能他也並無他法,於是點頭同意。
我微微一笑,拿起宮燈前麵引路。一路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雨漸小,漸無聲。四周沉寂黑暗,一如我此時心情。再試探小三兒,果然他放著更快更方便的大路不走,偏偏選擇坐船去聽雨軒。
我再加深一層疑慮。
走至池塘入水處,小三兒身後之人,手腳麻利地解開係船纜繩。我站在他們身後,手中黃色宮燈的燈光可以照亮他們全身。看見他們身著黑色夜行衣與腳上黑色騎馬靴,衣服下擺與靴子上均沾有少許泥濘。
很明顯他們是遠道急施而來。
再看小三兒身旁的另一個男人。我眼裏看到的是一個虎背熊腰,黑臉蟒須的大汗。他雙眼睛圓睜睜小燈籠般,令人望之生畏。不消細想,這大漢明明白白是個從武之人。
背心一寒。我悄悄左右打量,尋思著能否逃開。其實這一路上我曾幾次想調頭跑開。隻未遇見侍衛,不得機會。既不能強行跑掉,也隻有尾隨他們上船。極不情願地剛踏上隻腳,船身受力突然一蕩……這樣的黑暗,這樣的心情,腳下搖晃令我輕呼出聲。小三兒見狀忙起身過來,慢慢接過我雙手上的物件,俯身輕輕吹滅宮燈。
我們三人頓時淪陷於黑暗。
正感無所適從,右手突然被小三兒手掌握住。他手心十分溫暖,慢慢將我引至小船中間。
他握著我的手,低聲說道:坐罷。
他一直一直握著我的手,直至我緩緩矮身坐下,才慢慢放開。
而我,從未試過與陌生男牽手,突讓小三兒這麼暖暖一握,突然臉熱心慌,茫然失措。“執子之手,與之偕老”——一句古話,竄入腦中,揮之不去。其時我與小三兒相對而坐,兩人距離不及伸臂之間。黑暗之中,雖然不看清他的模樣,但禁不住他均勻的呼吸,夾帶水氣若有若無地拂上我麵。
我覺得他的呼吸又柔又軟,好似情人溫柔的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
月黑。船小。臉紅。心跳……我不由大窘,悄悄拿雙手捂住臉。
四周蛙聲一片。
陣陣花香暗暗洶湧,將我們層層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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