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1 更新時間:08-02-14 15:45
這日,天特別熱。
我又親手做些新鮮的解暑茶點。待眼見響午已過日頭西偏時,尋個小食盒裝好,一路往永泰宮而去。剛至半路,正欲穿過涴芳水景處的月形如意門時,突然聽門邊處有人正細細交談。
她們言語之中,間或提及我的名字。
一怔,忙停下腳步。我偷眼看去,交談的兩人原來是太後宮裏兩名年長的宮女。方臉的叫作春菱,長臉的喚作秋茵。不知為了什麼,正在樹蔭底下閑話。
隻聽秋茵憤憤然地說:不過與你我一般是個宮女兒,長得有幾分姿色,成日狐媚般在太後娘娘麵前顯擺,顯得她倒能!現如今太後越發覺著你我粗笨……
春菱卻在勸她。姐姐不必如此。她說:各人有各人的八字,豈能強求?再者荷煙能拚命為娘娘擋毒劍,並非常人可為。她人長得也好,娘娘歡喜,本也正常。
素喜春菱穩重大方,又聽她言語回護,我不禁暗暗點頭。
秋茵卻仍不服氣。她冷笑道:毒不毒劍我並不知道。她心裏打的是什麼主意我卻明鏡似的。她既那樣能,今日救娘娘,明日再去禦前護駕罷!
你仍然那樣要強!春菱搖頭笑道:你這嘴裏再饒不過人去。
秋茵冷笑道:我倒有要強的心,隻沒有那要強的八字!總不過是做一世宮女,服侍人的命。隻是那一位也不必在你我麵前拿模做樣,明日能當上正經主子,我再服她不遲!隻怕那時越發上臉,眼裏可還不知有沒太後娘娘呢——那時娘娘再悔可晚了。
春菱搖頭歎道:越說越奇!就算是荷煙日後得蒙聖寵,眼裏豈能沒有娘娘?可見你是個糊塗人。
秋茵定要爭個勝負。我糊塗?!她挑眉瞪眼道:妹妹今年二十一,我二十二。咱倆同一年進的宮,算算怕不也有七八年?咱們什麼事沒聽見過?不說別人,隻說那位主子,當年風光時又放誰在眼裏?進宮當日坐象牙雕花七寶床;乘雲錦內製流蘇輦;暑天要吃冰鎮百年葡萄酒;冬日要蓋天山白狐腋毛被……吃的用的全要最好,恩寵長盛不衰。她又放當年太後在眼裏?可見得小人最是得不得誌的。
春菱聞言臉色大變,失聲道:姐姐提她做什麼?!還不快些禁聲!姐姐好歹是宮中的老人,說話也沒個計較,不怕犯這宮裏忌諱麼?
看春菱如此緊張,不由對她們說的人與事十分好奇。我正好奇著,突聞一聲粗大男音旱天雷般猛喝道:好大膽的奴才們!竟公然在背後議論主子!
我也被那聲音嚇著。扭頭看去,原來皇六叔禮親王過來。此次他輕裝簡行,身邊隻帶著一個小太監。料想春秋二人談得入神,竟沒發覺。此時兩人見是禮親王過來,也嚇得臉色蒼白。秋茵身子一軟,顫巍巍跪倒。春菱隨後跪下。
奴婢不敢。秋茵說。她一連迭聲央求道:奴婢錯了,求禮王爺恕罪。
禮親王卻不為所動。他冷笑地俯視著她們,嘴裏冷冷吐出兩個字:杖斃。
大吃一驚。我正想出去求情,卻見他身後的小太監已先一步出聲勸道:禮王爺息怒。這兩名奴婢是太後娘娘宮女,是不是先去向太後娘娘稟奏,然後再……
也有道理。禮親王說。他眯起雙眼,皺眉喝道:兩個大膽的奴才去日頭下跪好了。不等旨不得起身。
兩人不敢不依,隻得一路跪去日頭底下。
我暗自長噓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走出白色月門。走至禮親王麵前微微行禮,說:奴婢永泰宮宮女柳荷煙參見禮親王爺。
嗯。禮親王鼻中哼了一聲。略看我一眼,揮手道:罷了。
謝王爺。我微笑著說。還想說話,突然禮親王身後的小太監開口詢問起我來。
你是太後娘娘的宮女?他上下打量著我說:咱家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我亦暗暗吃驚。好個大膽的小太監。我想,禮親王素以家風嚴格著稱朝野,他竟敢在這主子麵前如此放肆無狀?!雖然詫異,仍低頭笑道:奴婢入宮時日尚淺。此次是首回來山莊,公公不認得奴婢也情有可原。
我一麵回答,一麵偷眼看禮親王。卻並未見他臉上有何不愉之色。禮親王隻命我前麵開路,一起去太後宮中。本想為春菱求情,又怕那黑麵王爺正在氣頭之上,不肯輕易饒過。
於是三人沿荷塘邊黃綠色成排岸柳,一路前行。
說是荷塘,卻也不完全布滿荷花。池水原為活水,有暗流直通莊外。遠方水麵開闊處波光粼粼,近岸處、白玉橋下或人工分隔出的九曲彎渠裏,才有密集荷花。微風拂過,粉白荷花如淩波仙子翩翩起舞。三兩隻綠色蜻蜒飛過微皺水麵,有隻大蜻蜒竄起身子,歇於一朵含苞欲放的雪色並蒂蓮花心上。
正覺好看,突聽禮親王輕喝:不好好走路,為何左顧右盼心不在焉?
我忙停下,低頭微笑道:回王爺,奴婢隻想記清楚蜻蜒駐足的並蒂蓮花,明日好讓人采來給太後娘娘煮茶吃。
禮親王還未說話,又是那小太監搶先問道:荷花能煮茶吃麼?你倒不妨說來聽聽?
我再看一眼禮親王,他黑著臉不作聲。於是抬起頭微微笑道:公公難道未聽說新鮮荷花可以入茶?趁清晨薄霧將散未散之時,鮮鮮采下荷花。洗幹淨並著當時一起收集的露水珠子,同入小銀茶壺,旺火煮至水沸騰起色,可以以此水泡茶。
那小太監又問:吃這種茶有什麼好處麼?為何定要采並蒂蓮花?
真是奇怪。我暗自打量他,這下看得明白。這小太監生得好俊!他約摸十七八模樣,脊梁筆挺,氣宇軒昴。雖身著件半新不舊的藍色太監服飾,他那通身上下的一股華貴氣質,卻難以掩藏。這粗布衣服,更稱得他象一塊土布包裹著的無雙美玉。
唯一不同的是,美玉沒有波光,而他有。
他眼波明亮清澈,一如天山山巔將要融化的積雪。
那小太監用含著積雪的眼波望向我,微微含笑。與之眼神相觸那一瞬間,臉突然一熱,忙扭過頭去。
荷花全身可吃。我說。
我一邊走,一邊微笑道:荷花花茶主要有清火、去熱、消脂之功效,年長之人也有一時積食的時侯,它能幫助消化。荷葉還可蒸米飯,做菜。荷花汁加酥油與麵粉可製荷花酥……至於奴婢看上這並蒂蓮花,隻是取它的好彩頭,並無它意。
好一篇荷茶論!那小太監笑道:咱家隻知道用荷釀酒,還是頭次聽說用其煮茶的。又說:素看宮女太監們個個不苟言笑,木頭人一般。隻不想永泰宮還有你這樣的宮女。太後娘娘能有你這小宮女天天陪伴,確也算是件賞心樂事。
我一笑作答。三人一路行至永泰宮。
德仁太後剛剛睡起正在梳洗,命禮親王廳房吃茶等待晉見。
我問了問,太後並無不妥,便放下心來。喚過一名穩妥宮女,交給她食盒。又交待她說:這裏麵有四樣新做的小茶果子:一樣冰糖綠豆糕;一樣酥糖荷花酥;一樣蜜汁糯米藕;一樣玫瑰梅子幹。
待要走時,又不放心。回頭囑咐道:娘娘用過這些甜糯之食,須得吃幾口熱茶消膩,以免積食夜裏睡不安穩。
那宮女一一記下。說罷回頭,卻見門口站著那小太監,正眼睜睜看我說話。
臉又一紅,忙扭過頭去。他見狀卻並不說話,轉身離開。
因記掛春菱安危,我並不按原路返回。遠遠找塊樹下石頭坐著,不時打量宮門口動靜。此時日頭尚未西沉,地上暑熱未消,頭上知了叫個不停。
禮親王進去已半個時辰,還不見出來。
我就有焦急起來。人更覺得熱,傷口隱隱有些許作疼。鼻尖上冒出一些細密的小汗珠。正準備拿了帕子拭汗,突見那小太監一溜小跑出宮門。他看見我,迎麵過來。
我忙站起身。他上下打量我,點頭笑道:可找著你了!咱家還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原來你就是那個吃了浩王爺雪蛤的小宮女兒。
嗯?我詫笑道:公公此言何意?
嗬,他笑。他打量我說:你可知那雪蛤是浩王爺尋了整八年才得來。原有一公一母兩隻,平時稀世珍寶貝般放著——尋常人看一眼可都不行——隻防著哪日有大病時可續命——偏被你吃掉那隻母的。
停一停,他又說:禮王爺才剛跟太後說起,要咱家過了明日便服侍浩王爺去。咱家若見了浩王爺——哼哼,少不得可要說遇見吃了他雪蛤之人。
原來,雪蛤竟珍貴至此。我心下好生感激,忙說:多謝公公告之。請公公見浩王爺時,代荷煙多謝王爺救命之恩。且說荷煙深感皇恩浩蕩。
誰知我一語未完,那小太監臉上早已不耐。他歎口氣,笑著揮著手說:罷了。又是這幾句話兒。咱家早已聽得不勝其煩。
我又是一怔,向他笑道:公公原非俗人,竟看不出荷煙是真心感激?
那小太監聞言來了些興致。宮裏也有真心?他笑道:依咱家看,你這話說得可未必有誠意。
我詫笑道:公公何出此言?他笑道:你剛來宮中,可曾見過浩王爺?
沒有。我說:都說浩王酷愛遊曆,行蹤不定。奴婢還無福得見。他點頭笑道:可不是麼?!不了解咱家主子,妄下結論——怎知那王爺不是強不過太後之意才交出雪蛤來?
我聽他此問,不由得怔住。歪著頭,細細想了半日。抬頭時,正見那小太監不錯眼珠地看著自己。心中一慌,正色道:公公,荷煙斷定浩王爺不是這小氣之人。
他聞言先是一怔,隨後點頭道:你既如此說,想是知道咱家主子為人?不如說來讓聽聽。日後咱家行事說話也能摸對主子脾氣,不至於枉送性命。
我心念一動,笑道:此話說起來有倒些費功夫。若是平日裏閑著,說說也沒有什麼,隻如今我兩個姐姐還在日頭下罰跪,荷煙哪裏有心情與公公閑話?
果然,那小太監不屑一顧。什麼難事!他笑道:禮王爺隻怕早記不得。我們隻須說是禮王爺之意,找人去叫她們起來。
公公說得輕巧,我抿起嘴兒笑道:禮王爺的意思是你我能假傳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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