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75 更新時間:14-04-21 16:46
馬車緩緩地行駛在泥濘的周道上,我的心如同現時落下的漣漣細雨般潮濕生澀,一樣的冷寂路途,一樣的蕭條景致,心境卻與九年前截然不同——
彼時刻薄冰冷、費盡心機,為的隻是報複,對陳沅江以及其有關聯之人的報複;如今心急如焚則是為了一個答案,隻是渺渺前景,讓人憂心難耐,再想到那時身邊還有雅卿和秦磊陪伴,而今卻物是人非,心中的陰霾更甚。
掀起窗帷,陰風瞬即順著窗格鑽入,絲絲的、寒寒的,我瞥見天空的烏雲越聚越攏,如同化不開的悲傷麵孔,雨絲似有加大之勢。
蕊欣展了展擔憂的眉角,終是用詢問的語氣道:“姐姐,平日裏天氣甚好,路途通暢,從浚縣到至宛城,即便快馬加鞭也尚需六日車程,何論此時周道泥濘,崎嶇不堪?況且,姐姐你前些日子受了風寒沒好利落,如何堪受這連日來的顛簸勞碌?適才我剛詢了車夫,道前方二裏處便有驛館,我們就在那裏稍作休憩和停頓,姐姐你意下如何?”
我看了看蕊欣懇切的神情,內疚感遂立馬湧上心頭,鼻頭亦有些酸酸的,自我決定離開浚縣並啟程前往宛城,一路上,她都毫不言語、毫不反對、也毫不勸慰於我,可我卻十分清楚,她一直都在為我的健康狀況擔憂不已,時時刻刻地關心著我的病情,也關心著我的安危,生怕我承受不起這深秋的冷寒和累日的勞辛。
念及於此,我便點了點頭,然而就在那偏轉之間,我分明聽到蕊欣幾不可微地鬆了口氣。
連日的秋雨連綿造成周道坎坷,阻隔了眾多行人的進程,一時之間,驛站竟擁擠不堪,沒有空餘的房間供我們休整,我看著蕊欣走前忙碌,不停地懇請作揖,而那驛館管事卻隻是搖頭推辭,神情極為地無奈。
我在馬車裏撩簾張望了蕊欣片刻,遂不由得歎息一聲,便也起身下了馬車,隻是雙腳甫一著地,冰涼的雨絲便順著風向斜斜地襲入衣衫,毫不留情,凜冽刺骨,且濕重無比,頓時,我的步伐一陣虛無的趔趄,便立馬依扶了馬車一把,待步伐站穩,我不禁苦笑自語道,原來自己的身體居然已經虧空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我堅持往前走了幾步,本想勸阻蕊欣罷手,可是剛待開口,那種因連日奔波所造成的眩暈和無力感便越聚越盛,等我再一凝目努力去辨認蕊欣的身影,眼前的眾人居然都緩緩地幻化成了重影,漸漸地皆競相模糊了起來,然後,隻覺得眼前一黑,我便直直地栽了下去,恍惚間,我聽到了蕊欣那慌張無措的驚呼聲……
似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是夢境卻清晰而又真實,竟是在那梅林深幽處——
我凝視著背對我而立的“陸文航”,感覺有一刹那的失神和凝滯,青竹為骨之風姿竟在此刻被展現放大,淡定無波又若無視塵俗,我終是道,“陸公子,天色已晚,我們該回去了。”
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來,我之前的彷徨和無措全都煙消雲散,隻餘下一聲驚歎:
那是怎樣一張絕世的臉!
霞彩敷,眸如沉月,仿如神祗,出塵絕世!
在那清梅的映襯下,其身形飄逸竟如百合花盛開,完美且無可挑剔的讓人難以置信!
此時,他正漠然地看著我,靈澈無波的眼眸仿若那清冷的星輝,淡然沉寂而又疏離從容!
我,恍若置身於夢境!
他隻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徑直轉身離去,微風揚起他那寬大的錦緞衣袖,飄逸若仙,我仿佛癡了,下意識地跟上前並緊隨其後。
他的步伐愈來愈快,虛幻若驚鴻,我的心中無端地慌亂起來,跟的亦愈急,不覺間竟小跑起來,無奈靴子終不耐積雪的濕滑,重心略一偏頗,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蹙眉忍痛起身,掃了掃披風上的濕漬,等再抬起頭,那白衣人竟不見了影跡。
頃刻間,整個世界荒蕪諷刺起來,隻覺梅花更顯妖媚,白雪更甚刺目,腦海茫然無緒,心中愈發躁慮和不堪,正著急間,驀然回首,那抹白衣翩然的身姿竟在前方不遠的梅林幽徑處停駐,心中一喜,正欲叫出聲來,隻覺身後一股強大的拉力將我拉轉回身,定睛觀之,則是一臉急色的陸文航,我疑惑地翹首回望,那白衣人卻早已沒有了影蹤,仿若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
陸文航氣息微喘,“我亦是惱你的冷漠疏離,可待我想通之後,追而尋你,你卻生生地不見了蹤影。梅林景色甚似,擾人觀感,無向可辨,唯恐你有何不測,我很是擔憂!”
我隻是木然地看著他的薄唇不斷地張合,竟是一字半句也沒有聽進耳中,漸漸地,他的臉色緩和了下來。
這時,一陣急呼聲讓我徹底地清醒過來,“小姐,你可叫奴婢好找!我道你與陸公子一起賞梅,不料,不久陸公子竟去而回返,慌色稱道你獨自一人往梅林深處走去,蹤跡難尋,可急壞奴婢了。”
我正了正神,道:“對不起,讓你們擔憂了。梅林的景色美麗似幻,讓人流連忘返,一時之間,我竟然忘記了時辰。天色已晚,我們還是歸府吧。”
語畢,我習慣性地朝雅卿看去,無意間卻對上了陸文航那考究深邃的目光,怒喜難辨,我不由地一怔。
一路上,雅卿總想問我些什麼,卻見我終是倦倦懶懶的,則欲言又止,隻是往我手中塞了手爐,暖暖燙燙的,讓人莫名的心安,順即我又沉入了適才那困惑不甘的遭遇中,恍若夢境,甚至還忘記了腳踝處隱隱的疼痛。
茫然失神間,隻聽到車外的馬蹄聲不斷地在耳邊響起,雜亂無章,有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克製和壓抑之感……
夢境繼續延伸著,隻不過換了場景,竟然是一身縞素的母親,隻見她單薄惹憐,美的虛幻,小心翼翼地將“錦瑟”抱於懷中,緩緩地向我走來,目光幽怨難懂,“裳兒,若是為娘欺騙了你,你可會責怪為娘?”
我正欲迎上去,陳念娉卻從旁邊衝了過來,滿臉狠色,死死地扯著我的衣襟,“陳茗漪!你這禍水,你這不祥之人,你害了整個陳姓族人,快為那些無辜之人償命來吧!”
語罷,竟有千萬縷冤魂同時出現,麵目空洞猙獰,我一急,便醒了過來,赫然發現自己竟是渾身的汗漬,冷意斂斂。
我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氣,才直覺滿眼生花,頭腦昏沉,四肢乏力,說不出的渾噩難受。
我虛弱地掃視了眼窗外,天氣似乎放晴了,有陽光影射進來,溫暖安詳,縷縷如金,窗格上所雕的花竟如浮光掠影般在牆上朵朵盛開。
蕊欣並不在房中,正詫異間,門外響起了一個冷冷的男聲,音調中盡是不滿和抱怨,乍聽上去竟有些耳熟,“我家公子已把房間讓給你等長達四日,沒成想,你們現今還如此地不識趣!”
待那不滿的聲音響畢,我便即刻明晰了整個事情的原委,心中頓時酸澀了起來,各種味道交雜沉澤,空空的,漲漲的,暖暖的,沉沉的。
整整四日以來,蕊欣都為我的孱弱憔悴所累,不得不一再叨擾他人,可無奈我久久昏迷不醒,以致於失了信諾,此時此景,她定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擔憂與受責並重,她又怎堪承受?
想像著蕊欣麵對那咄咄逼人的家仆,解釋並又賠罪的謙卑神情——隱忍、擔憂、惱怒,頃刻間,我心頭的苦澀更甚,淚水則順勢湧出眼眶並沿著臉頰一路滑去,冰冰黏黏的,便慌忙用手擦了去。
我仔細地聆聽著窗外的動靜,良久,蕊欣那女扮男裝慣常所用的裝飾男聲響起,嗓音中充滿了不盡的壓製與艱澀,“秦某並非無良之徒,你家公子的大恩大德我至死都弗敢相忘,可是,我的兄長至今都尚未清醒,所以,還請你家公子能夠諒解,待兄長醒後,我定會前去重謝,絕不會食言!”
我意識到這樣的請諾定難說服於他人,便想喚蕊欣進房來,可發現自己竟無大聲喊出的力氣,隻得暗自歎息。
“匹夫之言,怎可信賴!?我家公子乃萬金之軀,怎會貪戀錢財等身外之物?你的報答不要也罷!”那男聲愈發地鄙夷和刻薄,聲調淩厲,“你等還是快快……”
“同禹,休得無禮!”一柔潤得體的女音及時地阻止道。
“舒姐姐,這……”那男聲立馬變得遲遲諾諾起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與人方便亦即與已便也方便,夫人的轎輦已到了,公子交代該啟程了。”那女聲沉穩得當,不急不徐,甚是悅耳。
“什麼?”我聽到了蕊欣的急呼聲,其嗓音甚至有些變調和異常,“你們即刻就要離開?連日來,我隻顧為兄長的病症拜走奔波,還未曾尋機會報答於你家公子,你們這樣便要離開,我的心中甚為不安和惦念……”
“無妨,我家公子並不計較如此些微末節之事,還望你能好生伺候你兄長的病疾。”緊接著,步履離開的聲音響起,輕盈和緩,爾後頓住,“同禹,還不快走!”
過了片刻,又一橐橐的腳步聲響起,由重漸輕越來越遠。
我再次環顧了一番房間的布局,紫色的帳幔,翠潤色的屏風隔斷,清雅素馨,窗台花架上一株滁菊正開的豔麗,襯著那褐綠色的莖葦,情趣昂然活潑。
遲疑了片刻,還不見蕊欣進來,我便嚐試著下了床,但是腳甫一挨地,整個人便暈眩起來,如踩在柳絮上般,飄飄地,虛虛地,一個踉蹌,遂帶倒了床邊的幾案,人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不禁痛呼出聲。
這時,門“晃呀”一聲被急急地推開,蕊欣徑直衝到我的身邊,驚呼道,“姐姐!你…可有大礙?”
我看了看蕊欣那慌亂不安的神情,虛弱地笑笑,“隻是…疲憊了些,你毋須擔憂。”
隻見蕊欣的眼睛突地蒙上了一層霧氣,淚影斑斑,“姐姐,你的這場病疾來勢洶洶,大夫已說不大好醫,我怎麼能夠不擔心不焦慮?姐姐你且聽我一句,待把身子徹底養好之後,再啟程前往宛城也不遲,如此…可好?”
本想勸慰她幾句,可是看著她那雙越來越朦朧不晰的眼眸,仿若淚水即刻會滑落般惹人憐惜,我動了動嘴唇,終是不知該從何處起言,於是,隻得低低地答曰,“好”。
蕊欣邊服侍我躺下邊問道,“姐姐,你可想食些糯米白粥?我順便在粥裏加了些蕃邦的水晶紅棗,清淡爽口、香滑怡人,可補血氣,是極好的膳食呢!”
我蒼白莞爾:“也是,剛才還不覺得,現在倒真是感到有些餓了。”
立刻地,蕊欣收起了臉上的憂慮凝重,輕快地言道,“姐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不久,她便去而複返,雙手端著海棠花紋飾的托盤,上麵擱置一枚玉白色鑲翠竹的精致瓷碗,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床前,我凝目視之,白色無瑕的瓷碗內裏映著紅白相宜的稀軟汁粥,甚是誘人,不禁胃口大開,多食了幾口,不經意間微微抬頭,分明看到了蕊欣的眉角閃現出了掩飾不住的喜色。
忽然想起了剛才的爭執,我便止住了蕊欣喂我下一口的連貫動作,“這房間是何人讓予我們的?”
聞言,蕊欣卻是一愣,頓了頓,臉頰卻漸漸地紅潤了起來,頃刻間則如彩霞一般絢麗動人,與受過委屈和責難的神色竟大為迥異,我不禁疑惑道,“是否還不曾知曉來處?”
“正是如此!那日,姐姐你突然暈倒,我大為驚慌,一時之間無了主意,這時,那位公子的下人過來言道,他家主人要空出房間讓你將養,但是四日以來,姐姐你都遲遲未醒,我慌慮尤甚,還未曾前去拜偈和道謝。”
爾後,她的臉頰愈發地嫵媚和紅豔,因此亦顯得其膚色格外地細膩和柔美起來,隻見她又遲疑怔忪了片刻,仿佛是沉浸在了回憶和驚豔之中,終再道:“我初見姐姐之時,隻覺蓬萊仙子也不過如姐姐這般,不成想世上竟還有那般相貌的男子,堪與姐姐媲美!”
我隻覺得自己的呼吸聲粗重起來,心髒亦開始沒有規律地劇烈跳動,恍然若夢,喃喃而語,“你…是說…如仙祗一般的絕世男子?”
“是然!隻可惜…已經有了妻室,那位公子一直在驛館裏等自己的妻子前來彙合。在無意間,我曾聽到了他的那些下人們在私底下言談,那位公子很是疼惜自己的妻子,噓寒問暖,體貼入微,關懷備至,那女子可真是…有福之人!”蕊欣似是沒有覺察到我那愈來愈蒼白透明的臉色,獨自沉醉在了自己編織的羨慕和憧憬之中,其語氣中亦竟有些濃濃的惋惜和不甘味道。
自蕊欣跟隨我以來,其性格日益穩重深沉,思理也愈發清晰流暢,極少似今日這般失態和無設防,想到於此,我的心便開始劇烈地絞痛起來,更覺得呼吸不暢——如若,如若那位驚世公子便是韓子湛,那麼,他的確是有著能使得天子女子動心並戀慕的氣度和風華,可是,他的妻子,他那位疼惜並受愛寵的妻子又是何人?
蕊欣曾言,韓子湛因不願妻子悲傷難過而毅然當著文武百官之麵婉拒了沈熙昊的指婚,導致今上龍顏大怒,隻是韓子湛才識驚絕,沈熙昊隻得作罷退讓,稱今後不再幹涉其婚事分毫,但是,如若,那位公子是韓子湛的話,那麼,他的妻子會是何人?如若是尚伊,那麼尚伊,她又會是怎樣一個純美至勝之人?
我的腦海裏充滿了“妻子”、“等待”、“摯愛”、“疼惜”等字眼,一時間,靈魂亦仿佛出了靈殼一般,腦海裏混沌一片,麻木呆滯,蕊欣終是發現了我的不對勁,慌色呼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猛地掀起被褥,支撐起孱弱的身體,茫然地起身下床,蕊欣硬是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扶起我的肩臂,臉色瞬時又蒼白起來,“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我木然地看著蕊欣的大驚失色,淡淡無力的話語似是飄了空中,腦海中韓子湛的身影愈發清晰眩目,動人心魄,“他們…現在置身於何處?”
“他們…他們剛剛…剛剛離開……”蕊欣的嗓音竟有了些踟躇和哽咽。
“那位公子,他,他有可能…是…韓子湛。”我艱澀地吐出這個時刻纏繞在心頭且又刻骨銘心的名字,恍惚瞥見蕊欣的臉忽地無了血色,支持我的力道即刻散了大半,我順勢往地麵上墜去。
在蕊欣發呆和失神的空當,我已經無意識地拂開她的扶持,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外並往那位公子所居住的房間跑去,朦朧地,仿佛聽到了身後傳來蕊欣變了音調的驚呼。
似是用盡全力般,我艱難地推開那扇鏤花古典的房門,裏麵卻空空如也,黯然沉寂,望著這間冰冷無息的房間,我欲哭無淚,腦海隻閃現跳躍一個失望又心痛的念頭,如鬼魅般縈繞不去——
我和韓子湛錯過去了,我和他又一次地錯過去了,錯過去了……
接著,我的腦袋一木,眼睛一花,便又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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