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88 更新時間:14-04-21 17:20
日子仍然波瀾不驚地過著,隻是負責我的醫官換了其他人選,不再是陸文航,懼於皇帝的嚴厲威懾,再也沒有人敢在我麵前提起關於陸文航的隻言片字,漸漸地,陸文航脫離了我的生活,無聲無息。
不知出於何種算計,皇帝居然將彼夜之事壓了下來,故然,我想那位身份奇怪的侍藥宮人所言述的“看戲之人”的無端計劃必定亦會就此落空。
我曾讓蕊欣在太醫院內暗查那位侍藥宮人的來曆,然而,令人奇怪的則是,事情甫才有一些眉目,便傳出了太醫院一宮人患急症猝死的訊息,經過身份核查,那位死者恰恰正是我極力尋找的侍藥宮人,線索就此中斷了,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原點。
我曾一度懷疑此人是受到了靜柔公主的指示,旋而才來陷害於我,待事情暴露無望後,其遂被靜柔公主秘密滅口,但是自太後壽誕之夜翌日,未婚的靜柔公主卻是史無例外地被皇帝下賜了湯牧邑,匆忙整頓一番後便隨眾前往了封地,故此,我根本無能當麵去求證靜柔公主彼夜到底在算計我什麼。
倒是秦貴妃雅卿,自靜柔公主離宮之後,仿佛沒有了額外提防的忌諱,偶爾還會約我到禦花園中往來談心,也會遣宮人送我一些稀罕雅致的小玩意,從古玩、飾物、香料到點心不等。
或許是我們分開的時間太久,所以每當麵對雅卿之時,我總感覺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隔閡漠離橫亙於我們之間,不管我們再如何交心敘舊,亦無法回到在秦月山莊之時的自然親近。
皇帝對蕊欣愈來愈器重,不久便升了其宮中總執事之職,每日更是忙碌異常,不見影蹤,後來,皇帝索性又賞了她一處單獨的宮內住所,如此以來,平日裏若想見蕊欣,便有些困難了。
養病期間,皇帝也時常會過來蘿旖宮看我,但是他每次來都沒有別的其它話題,隻是要求我彈奏曲子《思念》於他言聽,而我因心中一直鬱結不快,便和他卯足了勁,沒有一次肯順遂他的心願,他卻也不氣惱,每次隻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表情莫測高深。
一日,我從宮廷書庫內借書歸來,路過一處宮殿時,不經意看到一個五六歲光景的小男孩正蹲坐在湖水邊探著身子用一節竹子反複地湖水中找著什麼,明顯很是吃力的樣子。
見狀,我停駐了腳步,走到了男孩的身邊,因湖水較深,藻草旋動,一時間竟看不出他到底在湖水中撈著什麼。
男孩衣衫單薄,袖端已完全被湖水浸濕,加之已是初冬時分,湖水極是冰涼難忍,我看著他那雙被湖水凍得通紅的小手,心中遂有些不忍:“你在做什麼?我可以幫你嗎?”
聞聲,男孩抬起頭看向我,清瘦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黑曜如石,深不見底,隱隱地,卻從中透露出一種不符其年齡的憂傷味道,霎時間,我的心中竟產生了一種異樣的被觸動的感覺。
看著男孩繃緊警惕的臉龐,我不覺失笑:“你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隻是想幫助你罷了,你年紀尚小,如此立於湖畔,恐是有險。告訴我,你什麼東西掉到湖水中了,我可以幫你撈的。”
男孩抿緊嘴唇,眨了眨眼睫,並無應答,旋而又俯首看向湖底,眉心間蹙了又蹙。
順著他的目光,我睜大眼睛在湖水中找尋了片刻,原來是一枚纏於湖藻之中的墨色玉墜,配著一條編織繁複的深色絲絛,映著湖水的暗澤,如若不仔細辨認,不太容易被人發現。
我吩咐惜姳找尋了一位身手靈巧的內侍過來,其沒費多少功夫便將玉墜從湖底處弄了上來,接著,內侍用衣袖將璞墜上的水漬小心翼翼地拭幹,遂恭謹地雙手敬舉玉墜,欲將其遞之於我,而此時,原本蹲坐著的男孩卻突然起身,一把將玉墜奪了過去,旋後其將玉墜緊緊地捂在胸口,如珍似寶。
見此,我微微一愣,卻不在意地笑了笑,想了想,遂將隨身攜帶的錦帕移遞於他:“將手拭幹,不然會著涼的。”
男孩還是一臉警惕,直直地看著我,並沒有伸手去接我的手帕,須臾,其二話不說便轉身離開。
我有些訕訕地將錦帕收了回去,心情頗為複雜,這時,從不遠處小跑著過來一位表情焦慮的老嬤嬤,邊跑邊急急地喊:“殿下,您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可教奴婢好找!”
看到老嬤嬤過來,男孩並無過多的表情,隻是靜步原地等待,老嬤嬤到達後,喘著粗氣不斷地對男孩自責道:“殿下,都是奴婢的錯,沒有看護好您,萬一,您要是有所差池,教奴婢如何向太後娘娘交待?”
聞言,腦海中驟然間電光火石一閃,不待細細思量,我便信步追了過去,老嬤嬤先前隻顧看著男孩,乍然看到我的出現,怔忪了半晌,而後甫才反應過來,躬身向我請安道:“貴人安好!”
我稍稍錯愕,旋即明白過來她話中的意思,於是便糾正她道:“我乃宮中樂師秦羽裳,並非後宮妃嬪,我雖有官職,但卻職位低微,故而,嬤嬤不必向我施禮請安。”
她又愣了愣,不過行止還是有些拘謹不安:“奴婢是來請皇長子殿下回慈安宮的。”
她的話證實了適才心中所想,一時間,我簡直熱淚盈眶:“是皇長子殿下嗎?”
不待她再次頷首肯定,我遂疾走兩步,行至男孩身邊,屈身微蹲,仔細地審視著他的臉,語調中已是掩飾不住的激動:“是鉞兒嗎?”
不待話音落下,便欲擁他入懷,而沈鉞則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生生地脫離出我的懷抱。
他直直地凝睇著我,表情稍稍起了漣漪變幻,目光中既有警惕又有不解。
“鉞兒,你無須害怕,我是你的姨母,是你母妃的親姐姐,就像你是三公主親哥哥一般的親人關係,所以,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沈鉞一下子便聽明白了,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你真的是我姨母嗎,那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聽別人提起過你,也從來都沒有見過你?還有,母妃姓陳,既然你是母妃的親姐姐,為什麼名字叫秦羽裳,姓秦卻不姓陳?”
小小年紀,思維邏輯竟如此清晰,觀察分析更是細致入微,知此,我不禁憾然喟歎萬分:“其實,我還有一個名字,姓陳,名為茗漪,所以,鉞兒,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你的姨母。至於,你為什麼沒有聽聞過我,又為什麼從來都沒有見過我,這其中有很多很多的原因,一時半刻我無法給你言講清楚,不過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慢慢明白的。”
聞此,沈鉞的眸色閃爍了下,不再言語,隻是抿唇望著我,仍是一副疑惑不信的表情。
微風夾帶著絲絲的涼意徐徐襲來,我赫然意識到沈鉞的穿戴過於單薄,不待多想,遂解下身上的鬥篷為他輕輕地披上,奇異地,此次他並沒有閃躲推絕。
綁係鬥篷絲絛的時候,不經意碰觸到了他的雙手,其手指冰涼僵硬,便心疼地將其小手納入自己的掌中,他稍稍有些忸怩,掙紮了一下,其手中緊握的墨玉便順勢滑落到了我的指間,我俯首望去,隻那麼一眼,便看清了玉墜的形狀——
分明是一個飽含風骨的梅花正楷“鉞”字,又分明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墨菊。
見此,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震:“是你的母妃留給你的嗎?”
沈鉞微微頷首,眼眸黯然,我凝睇著他那清瘦的眉鬢,鼻翼酸澀,當年去“靜軒”接陳念娉出來的場景遂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眼前——
經過幾日的關押和煎熬,在“靜軒”中苦苦掙紮等待的陳念娉無疑地是狼狽憔悴的,因怕陳沅江對孩子有所不測,在被關罰期間,陳念娉滴水不進,執意直直支撐,幾日下來,其脫水嚴重,鬢發散亂,形象駭人。
加之精神上的巨大壓力,彼時她的情緒已幾近失控,看到我的出現,隻是下意識地護顧住腹部,口中喃喃有詞:“你不能傷害我的孩子,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傷害我的孩子。”
也許是不想讓整個陳府因陳念娉而蒙羞,或者是不想讓陳念娉在下人麵前失了體統,陳沅江當時才吩咐讓我一人前往“靜軒”去接陳念娉出來。
因母親之故,我對陳沅江一直頗有微詞,無辜的陳念娉亦被此種怨念累及,為我所不喜排斥,但是我卻不得不承認,陳念娉是一位好母親,亦是一位好妻子,其情其意於此枚墨玉可見一斑,既融親情又含深意。
也許自己終不能成為一個狠心苛責之人,當時的怨恨不滿竟隨著陳家的消亡而無端地煙消雲散,思及陳氏一族的血腥命運,再看著眼前孤單無助的沈鉞,一時間,悲從心來,淚眼朦朧,最終還是情難自已地將沈鉞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因白日裏乍見沈鉞,心情久久難以平複,所以晚膳時食欲並不好,隻食了寥寥幾口,便命宮人收了碗筷,一切作罷,我坐於塌上,拈起一本從書庫中借的詩書翻閱,恰恰掀開一頁,一句詩文赫然入目,詞義無盡哀怨:“生乏黃金枉畫圖,死留青塚使人嗟”,幾乎完全是陳念娉悲涼命運的映射寫照,見此,我的心情格外地空落淒婉,不由得幽幽地歎息一聲。
這時,詩書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抽了過去,我抬起頭,竟然是不期而至的皇帝。
皇帝掃了一眼我所看的詩文,意興闌珊:“你的身體不好,如此傷春悲秋的東西,還是少看為妥。”
我並無理會,亦未起身對其行跪拜禮,然而皇帝卻渾不在意:“今兒怎麼又不痛快了?”
念及沈鉞,我並無隱瞞,決定實話實講:“我想,撫養鉞兒。”
“如此。”聞言,皇帝笑了笑,心情似乎很好:“唯有宮妃方才有資格撫育皇子,難道你改變了主意,想成為朕的妃子?”
我一愕,半晌無能言語,須臾,皇帝在床榻的另一側坐下,且將詩書置於幾案上:“你連自己的安危都無法顧及,怎麼能夠養育鉞兒?太後深諳宮廷之生存規則,凡事俱謹慎小心,鉞兒由她撫育你大可不必憂心。”
“自陳氏一族沒落,念貴妃自縊於冷宮之後,鉞兒便被雪藏於宮中,不為外人所曉知,甚至於初冬之日還僅著單衣,麵容冰涼,而三皇子則不同,自他一出世,便享盡父母親無限的恩寵,皇上更是為他而昭告於民,大赦天下。同為皇子,待遇卻天差萬別,難道就因為鉞兒乃陳氏女所出,故此為皇上您所厭棄不喜,若是如此,皇上當初為何不更幹脆決絕一些,何必留下他們兄妹二人無母可依,從而飽受宮內淒涼!?”
因惜姳當時並未向我介紹沈鉞的身份,事後便向她問詢緣由,隻見她一臉詫異,若有所思:“太後娘娘不喜熱鬧,甚少參與宮內宴會,亦不喜妃嬪們於晨時問安,所以除了皇上、靜柔公主及幾位於慈安宮服侍的太後娘娘心腹,其他人是絕對不允許踏入慈安宮半步的。皇長子殿下自幼便由太後娘娘撫育,鮮少露麵,因此,奴婢以前並未見過皇長子殿下,今日亦是頭一遭見到。”
頓了頓,惜姳又接續道:“據奴婢所知,宮中甚少有人見過皇長子殿下,不成想今日奴婢卻意外地見到了,所以奴婢感到很奇怪,奇怪皇長子殿下為何會出了慈安宮,而且其著裝竟然還如此單薄!?”
彼時惜姳的一番話觸發了我深深的擔憂之情,於沈鉞現下的處境,心房本就壓抑刺痛,乍然再聽聞到皇帝淡漠無情的輕視話語,隻覺得忍無可忍,遂出口道出了以上那番可謂大逆不道的話語。
聽聞,皇帝斂了笑容,語調甚是冰冷:“人存於世,皆有流言誹謗,何況於深宮權勢之中?世人皆言鉞兒因陳氏念娉所出,故而為朕所不喜,沒成想你亦深受其惑。那麼,朕隻問你一言,你亦乃陳氏之女,朕卻待你若何?”
一時間,我竟難以回言,想了想,方才答道:“因猜不透皇上之所想所思,所以不知於皇上而言,我的存在究竟意味著什麼?”
皇帝望著我,眉目有些異樣,隨後輕輕歎息:“你還真是個傻子。”
言畢,皇帝正了正容色,下了結論:“鉞兒之事到此為止,今後朕自有計較,你且過來,陪朕飲幾杯酒吧。”
皇帝的話音甫落,一位行止穩健的宮女便雙手擎著一盞酒具以禮而入,不經意掃了來人一眼,稍稍有些訝異,此女竟是在皇帝假借的“浩菊山莊”有過一麵之緣的丫鬟舒泓,而尾隨舒泓之後的則是幾位手持托盤的宮人,托盤之上,一盤盤菜肴色香味俱全。
在舒泓的指揮下,宮人們在前廳的餐案上井然有序地布置起來,我難掩心中的厭煩情緒,直接拒絕道:“我不會飲酒。”
“你無需飲酒,陪朕坐一坐,隨便食些菜肴便好,這些菜肴是朕交代禦膳廚房按照你的偏好做的,由舒泓前去監工,肯定不會有差錯的。”說著,皇帝先行踱到了餐案之前。
知曉君意最終難違,我略略遲疑片刻,還是跟了過去。
皇帝的吃相很優雅,並未食太多,隻是不停地飲了很多杯酒,一杯接續一杯,其中無有間斷,酒是上好的梨花白,甘香醇濃,滿室蘊染。
期間,皇帝還不忘吩咐舒泓為我布菜,餐案上雖然都是我嗜好的菜肴,但是此刻我卻沒有太多胃口,隻是潦草地應付著吃了幾口。
“長久鬱結於心,必然會累及身體,若是生病,藥石則不及食補,道理無疑是淺顯易懂的,想必你亦了然通透,然而,為何卻總是違反呢?”皇帝已酒意微醺,但是還不忘訓誡於我。
“酒乃穿腸毒藥,應當慎飲慎酌,世人皆知如斯道理,那皇上為何還嗜愛飲酒,一日俱無間斷?”
皇帝放下酒盞,笑著搖了搖頭:“應當計較之事,你則反應漠然,而不應當計較之事,你卻錙銖必較,還真是一固執之人。”
語畢,皇帝轉向舒泓,語調中是難掩的疲倦:“舒泓,朕乏了,你去準備一下吧。”
舒泓應聲離開,我本欲起身送迎,卻意外地看到舒泓異常地往我寢室的方向走去,一時間驚駭當場:“皇上!”
皇帝卻恍若未聞,又自斟自酌飲了幾杯酒,片刻後,舒泓拂起我寢室的門帷,恭聲請迎道:“皇上,可以就寢了。”
聞言,皇帝遂落落起身往我寢室的方向走去,雖然其腳步有些虛浮蹣跚,但是其背影卻依舊修挺。
待鎮定下來,我不禁羞憤愈加:“皇上,您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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